当何沿停好车走进科技大厦,又看见周晏城木桩一样杵在那儿当门神, 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晏城的韧性, 刷新了何沿对于人的脸皮究竟有多厚这一认知。
  然而周晏城却没有迎上前来, 而是怯生生地看着他, 那神情颇有种小媳妇似的局促和扭捏, 接着他身旁的一个保镖走过来, 递给何沿一个纸袋。
  保镖像是背台词一样机械地说:“老板说他做的东西太难吃, 今天给你买好吃一点的。”
  那是某个港式早点的纸袋, 这家店铺在港城十分出名,今天是他们在京都分店开业的第一天。
  何沿没有多想,他和周晏城怎么说也吃过几回饭,但凡细心观察一下都能发现他喜欢这些奶黄包蟹黄包云吞面之类的港式茶点。
  大清早跨过大半个城市买来这些早点, 何沿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种小恩小惠的小手段最磨人,你拒绝吧, 这玩意儿不值钱, 你收下吧, 又好像是个人情, 收了就好像给了对方指望一样。
  要是就这么扔垃圾桶或者扣人脸上去,又太特么的没素质, 这哪里是早点, 根本就是烫手山芋。
  何沿只好跟保镖说了声谢谢, 拎着东西走进电梯, 踏进电梯回身的刹那, 他看见周晏城在那儿抿着嘴笑。
  麻买皮,笑个屁的笑!
  周晏城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何沿看着电梯光洁的壁面上映出自己的脸,百思不得其解。虽然许多人说他好看,但是比起沈群的剑眉星目,周晏城的棱角分明,何沿觉得他们的样貌反而更光彩夺目,周晏城究竟执迷于他哪一点?
  一路走进公司,前台看到他,慌忙把手里的鸡蛋饼往桌子下藏了藏,巧笑倩兮地喊了声:“何总早!”
  姑娘看到何沿手中的纸袋,眼睛直发光:“何总你去排队买这家早点了吗?我刚才刷微博,说那儿的队都排到对街去了,好难买的!”
  何沿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把那袋早点分给前台小姑娘。
  他推开那扇玻璃门,操盘手们都正襟危坐在电脑前,他们每天都会关注早间财经新闻,政策往往是金融市场的指向灯。
  桌上所有人的电脑屏幕,以及前方的大投影上,都在播放同一则新闻:
  【……宏时资本近日撤出在l·m银行的全部投资,约计150亿国际币,据悉此举是因为宏时资本当家人周晏城同l·m金融部执行长发生私怨,宏时同时抛售所持有l·m的全部股份,市值总计600亿国际币,外界普遍对周晏城的决策产生质疑,周晏城也因此遭受董事会弹劾……日前周晏城被报与港城道本银行总裁蒋英哲会面,宏时是否会与道本合作,成为目前金融街最为关注的动向……】
  【因宏时撤出事件,l·m今日股价大幅下跌,l·m主席强尼·摩根表示对于宏时的撤出深表遗憾,同时认为周晏城作为宏时资本掌权人,置个人私怨于股东利益之上,是极为浅薄与不负责任的做法,l·m银行集团拥有一百年的历史,不会因为某个个人或机构的决定而受到影响,在此讲话发表之后,l·m股价有小幅回升……】
  何沿一言不发地看完了新闻,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有怎样的波涛汹涌。
  周晏城居然提前放弃了l·m!
  这意味着周晏城将不会被深套其中,而l·m因为他的撤出则会加速灭亡的脚步,金融危机甚至会提前到来!
  为什么?
  他跟沈群洞悉一切,为什么连周晏城都好像未卜先知?
  在座的操盘手年纪大都在22-23岁,清一色的应届毕业生,初时他们对于沈群和何沿这两个不过大二的学生领导他们杀进金融市场觉得十分诧异,甚至还有许多质疑,然而不过几日功夫,他们就服气了。
  何沿制定的培训计划,沈群算无遗策的投资方向,让他们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地臣服。
  “宏时撤出l·m,对于这个新闻你们有什么看法?”何沿收起心里的震惊,例行考核操盘手对于时事的敏锐程度。
  一个操盘手小心翼翼道:“据说宏时的这个决定并没有策略上的意义,而是因为宏时资本的周晏城和l·m的金融部执行长约翰·戴维争风吃醋,两人争同一个男模,并不具备参考意义。”
  何沿怔住了,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那人把自己的显示器转过来,让何沿看上面的娱乐新闻。
  画面上是周晏城和约翰·戴维在某个酒会上对峙,而中间则站着一个十分俊美的男人,那个操盘手怕何沿不认得,还补充了一句:“这是目前国际身价最高的男模,业内一直都有传言,说周晏城是个gay。”
  何沿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面颊,淡淡地把目光撇过。
  “我问的是,宏时这几千亿华夏币的资金流向,你们有什么看法?”何沿问。
  “据说宏时会跟道本合作。”
  “沈总不是也去港城与道本签约了么?看来英雄都是所见略同,为什么他们都忽然对道本感兴趣呢?道本和其他世界级大银行比起来,并不占优势。”一个操盘手不解地问。
  当然因为道本很快就能直接收购l·m,最终成为世界第二大银行啊!
  前世周晏城便是在l·m折戟后,辗转到最后获得了道本的支持,这条路倒是没有走岔。
  何沿心中掀起怒火,这人刚刚给他这头送完早点,那头还冲冠一怒为蓝颜,连董事会弹劾都不放在眼里,周晏城这个色胚王八蛋,他也不怕两头累死!
  狗改不了吃屎,周晏城这么快就原形毕露故态复萌,还在他面前惺惺作态,摆出一副情深意切的样子,简直令人作呕!
  最重要的是,还让他歪打正着,避开了l·m这个大马蜂窝!
  “周总昨天不是还来咱们公司了么,何总怎么不亲自问他呢?”到底是刚出校门的乳虎,想到什么都敢直接问上司。
  何沿哑然,讪讪道:“我们并无私交,周总只是有意愿合作,不过你们沈总不在,我做不了主。”
  众操盘手煞有介事点头。
  何沿面上发红,自己也知道这个借口相当蹩脚,宏时怎么会屈尊降贵找他们这个刚起步的小公司合作?这特么的太鄙视列位的智商了!
  中午周晏城又让保镖过来送午饭,何沿当着保镖的面把早上未拆封的早点连同午饭餐盒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那保镖摸着鼻子走了。
  不多时,保镖又换了一家新餐食送了过来。
  何沿又扔进了垃圾桶。
  保镖第三次上来的时候,何沿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提着食盒冲下楼,果然看到周晏城正杵在电梯口,一脸面壁思过的样子,发着呆,神智不知游移在何方。
  正是饭点时候,一楼大厅里人来人往,何沿怒喝:“周晏城!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周晏城也被吓了一跳。
  “沿沿……”
  何沿气得手直哆嗦,把食盒往周晏城怀里一塞:“我告诉你,你和你的人都他妈离我远点!再有下一次,我直接报警告你骚扰,老子说到做到!”
  他也没脸再等电梯,直接冲进楼梯间,蹬蹬蹬往上爬,十六层罢了,他妈的爬上去当消气了!
  他连续冲了七八层,停下来撑着双膝直喘气,忽然惊觉身后有极轻微的脚步声,转过头一看,眼前一黑,慢吞吞跟在后面爬楼梯的不是周晏城又是谁!
  何沿觉得他服了。
  “你他妈到底什么时候能玩儿够?”
  周晏城走到他面前,不解地望着他:“早上你还没有生气,为什么忽然这么生气了?”
  “周总!你怎么能这么闲呢?你的公司现在正有重大状况,你正面临着董事会的弹劾,难道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去处理吗?啊?你成天在我这儿耗着是能耗出钱来还是耗出花儿来?”
  周晏城坦白道:“那些事都不重要,”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都没有你重要。”
  他莫名高兴起来:“你连我被董事会弹劾都知道了吗?沿沿,你还是关心我的吧,你放心,这些事我都能处理好,你别为我担心——”
  “我操!”何沿崩溃地握住了拳头,“你到底要我说几次,昨晚我把话讲得还不够清楚吗?我跟你,没可能!”
  “你昨天的话,我回去想了很久。”
  周晏城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抹哀伤,但不过瞬间就换了明亮的神采:“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生活方式,你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有关系,我不会勉强你加入我的世界,我会到你的世界来。”
  “你看,你喜欢吃的东西我也喜欢吃,我们还做着同一个行业,我知道你对金融有兴趣,就算你不要我帮你,但是至少我们有共同话题啊,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能找来给你,你说一句话,让我做什么都行,你试着了解我一下……”
  “你不喜欢的事情我统统都不会去做,你不需要迁就我,我来迎合你的世界就好,我们一定能相处好……”
  周晏城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天真的期待,好似他讲出来的画面真的可以实现一样。
  “周晏城,”何沿竖起手掌,冷冷打断他,“你对多少人讲过这种恶心巴拉的话?一天不演戏你是会死吗?你有戏瘾外头多的是人陪你演,你能不能给我点清净,不要成天在我眼前晃!”
  何沿低低咆哮:“我真的不是很想看到你!”
  “可是,”周晏城咬着嘴唇,红着眼眶,“如果不在你眼前晃,你就更不会看我了,而且,我……我也不能不见你,我想见你……我也没有对别人讲过这样的话,我只对你说过……”
  何沿觉得自己的头嗡嗡炸,周晏城这样的姿态让他烦躁不堪,让他暴跳如雷,让他濒临崩溃!
  “周总,周先生,周大公子,周晏城!你别再逼我了,”何沿指着他,因为身体发抖,他的手臂直颤,“我想给你留最后一点脸,但你别再逼我……”
  “沿沿!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周晏城不甘心地问,“你对所有人都好,为什么对我就这么苛刻?”
  何沿目眦欲裂。
  我他妈为什么这么固执?我他妈因为你活生生丢了一条命!
  我没有找你偿命只想远远避开你,你却不死不休一定要一次次把我的伤口撕开再撕开,在斑驳的血肉里涂抹一层又一层的盐巴!
  我他妈为什么这么固执?
  周晏城你也有脸问!
  周晏城你怎么有脸问?!
  但是何沿一句话都说不出。
  何沿背过身去,不想让周晏城看见自己猩红的眼眶,他露出一个堪称惨烈的笑容:“你就当我这人养不熟,我就是这么不识好歹。”
  “沿沿——”
  “别他妈这么叫我,”何沿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极地传来,带着冰寒入骨的冷意,“你不配!”
  周晏城拉住他,嗓音撕裂而破碎:“为什么?为什么……”
  何沿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我嫌你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