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忙问:“怎么了?”
  “不妨事,”驸马笑道,“是小舅舅把骏达抱走,一道游街去了,反正咱们一会儿也要进宫,小舅舅一道带走也没事儿。”
  谢嫦听了,和长平笑道:“四叔和骏达关系还是这么好。”
  “任性妄为,也不怕还没进宫就被御史参上一本,”长平虽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却半点没下去,显见金堂的骏达毫无隔阂的亲密关系,是她所乐见的。
  谢嫦勾了勾唇角,也没拆穿她。等今天等人走了,才伸手去关车窗。
  她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谁在看她,皱了皱眉头,拿起一旁团扇,半遮了脸往那个方向看去,不想正对上一个熟悉的视线。
  临街二楼雅间的窗口处,正站着已经沉稳许多的李钺。
  谢嫦先是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又很快向着他轻轻点头致意,而后毫不留情的关上了车窗。
  雅间里,李钺轻笑一声,心情如同窗外春光般明媚。
  李铮才安抚下吵着也要金堂抱着骑马的李琅,有些疑惑的看向弟弟。
  李钺眨了眨眼道:“小舅舅今儿可是出了大风头了。”
  “这有什么,”李铮道,“只要不是直接把骏达带进宫,都不算出格。刚好咱们都要回宫,半道上叫人把骏达接了来就是。”
  李钺点了点头,催促道:“那我们快走吧!”
  长平一家直把谢嫦送到府中才走,因要急着进宫,也没留下来用饭。
  谢嫦以为自己回到谢宅会很不适应,可等到真正看见朱氏和谢洛的那一刻,心中爱怨交织,她竟忍不住鼻酸,眼泪如豆子一样往下滚:“爹娘,不孝女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朱氏早忍不住把女儿搂进怀里,谢洛也忍不住偏了头,不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这一刻,谢嫦觉得,当初送她去颍州时,爹娘到底抱着哪些想法,都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在现在这时候,爹娘是真心为她这个做女儿的回家而高兴。
  入夜,谢嫦坐在绣楼里,看着身边丝毫未变的陈设布置,一时就像是回到了数年前,未曾出嫁时的日子。闲适而惬意。
  “小姐,您明儿想穿什么衣裳?”丫鬟问道。
  见谢嫦晃神,那丫鬟又让捧了几盘子衣裳过来:“这几样都是如今京城里最时兴的花样,知道您要回来,老夫人特意叫做的,怕您不喜欢,还特意留了不少缎子,到时候好做新的。”
  谢嫦这才搭着丫鬟的手,起身看了几眼,随意指了一身织金桃粉色衣裳:“就这个吧,再把那套芙蓉石的首饰找出来,明儿用那个。”
  谢嫦一连几日,都懒洋洋的不想出门,直到宫里设宴,还特意叫人给她传了话,她才让准备起来。
  如今李恪登基一年有余,谢洛也早被起复还做了吏部尚书,可谓是大权在握。谢泽虽身无差事,宫里年节却也不会忘了他。又兼金堂一向和皇家亲近,如今更是中了探花。
  作为谢家难得的女孩,谢嫦那些事便是还有不少人记得,却也没几个人敢说了。谁叫她家如今势大,而刘家人已经在皇孙谋逆案中被清算流放,甚至砍头了呢。
  何况,如今各家都有人是被从流放甚至发卖边缘被家人拉回来的,又有几个还能理直气壮的指责谢嫦呢。
  是以这日谢嫦进宫,几乎人人都待她十分友好和善,甚至京中贵女,还隐隐以她为首。
  若是换了从前的谢嫦,说不得这会儿尾巴已经骄傲的翘上天了。但她毕竟是如今被徐氏教导过的谢嫦,便是受到各种优待,也不骄不躁,大方得体。
  长平见状,拉了她一道说话:“我方才可是看见了,不知道多少老王妃、老夫人看着你眼睛发亮呢。”
  “随她们看去,”谢嫦兴致缺缺,“若我不姓谢,你瞧她们可还有这样的好兴致?”
  “也不能这么想,”长平笑道,“毕竟你姓谢,只要谢家荣宠依旧,你这辈子,都是要被她们给供起来的。”
  现在的皇帝是姑父,下一任皇帝必定是表兄弟,再往下数,无非不过是自家表侄。谢嫦也笑了起来,赞同道:“你说的是,我何必庸人自扰,没得坏了自己的兴致。”
  长平这才点头,起身拉了她一下:“我要看花去,你去不去?”
  “去呀,”谢嫦起身同长平一道,两人说笑着转进□□深处去了。
  去年国丧,今年才算是李恪登基后头一个正经春宴,又邀请了那许多大家小姐,摆明了是要为李钺选妃。
  谢嫦从来觉得自己和李钺没什么可能,此刻与长平玩得自是毫无负担。
  春日百花争妍,牡丹雍容,芍药多姿,玫瑰娇美各据一方。她俩走的这个方向,却是牡丹更多的。
  “这朵赵粉开得好,”长平才叫摘了一朵姚黄,转头又看上了一朵好的,“粉色最衬你,又合你今日打扮,不如与我一道重新梳妆去。”
  谢嫦推拖不得,被长平一道拉走,两人重新拆了收拾钗环,将娇嫩欲滴的牡丹用在了发髻之上,才开始重新戴首饰。
  谢嫦梳完头,站在水银镜前,镜中霎时便映出一身姿曼妙、气质卓绝的佳人。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头上赵粉:“还是长平你挑的好,可真衬我。”
  “那是自然,”长平也走了过来,和谢嫦并排站着,左右看了看,才满意的挽了她的手,“这下子,咱们俩才像是一对姐妹花。”
  两人重新出现在众人眼中,果然因头上戴的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甚至还有个女孩子凑上前恭维:“长平公主和谢小姐关系真好。”
  长平睨她一眼,道:“那可不?不然怎么说是表姐妹呢。”
  谢嫦唇角带笑,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站着。这个女孩子她认得,刘家老夫人的侄孙女。从前每回去刘家做客的时候,都想着要压过刘府的姑娘、少夫人们,何曾有过如此小心谨慎赔笑的时候。
  等身边人群散了,谢嫦才悄声同长平说了这事:“果然这世上,权势地位是不能缺的。”
  “权势地位,人人争相求之,就可见它的好了,”长平想起旧年进京,处处遭受冷落排挤,甚至还有人当面取笑的旧事,也懒得再和那些贵女做堆,“咱们才换了穿戴,也让母后瞧瞧去。”
  谢斓如今贵为皇后,在这样的场合自然不能如从前一般,和小辈戏耍,只能坐镇高处。见了长平两个过来,自然欢喜。
  经过之前的事,李恪和谢洛关系好,谢斓与他的关系也被修补了不少,又兼谢嫦在徐氏膝下养了三年,每每写信,徐氏也多有夸赞之语,谢斓对这个侄女的印象,自然也渐渐变好。
  不过因着李钺的执拗,她对谢嫦很有些复杂之心,对待她的一举一动,也难免带上审视之心。
  谢斓拉着两人看了一阵,满意的点头:“女孩子就该这样好好打扮起来才是。”
  秦山大长公主这才插嘴道:“娘娘说的是,这样的年纪,鲜活靓丽些才好。”
  听见这位开口,谢斓方拍了拍两人的手,笑着和秦山大长公主说起话来。
  谢嫦与长平对视一眼,正想出去,就听见通传,说是皇上驾到。
  李恪身后领着李铮兄弟,还坠了个小尾巴金堂。
  瞧见李恪进门,众人都起身行礼。
  上头李恪随意问了几句,就和谢斓说起话来,谢嫦两个这会儿倒是不走了,毕竟她俩也好些日子没见金堂。
  “四叔,”谢嫦瞥见李钺眼中的惊艳,偏了偏头,只和金堂说话,“可有好些时候没见你了。”
  “这几日事忙,我便没过去,”金堂看着两个侄女笑道,“你们今儿打扮得好看。”
  随后,又压低了声音:“我新得了些海贝,叫人打磨了配着珍珠、水晶做了几套首饰,赶明儿叫人给你们送去。”
  “小舅舅你也自己留些,”长平道,“赶明儿舅母过门看了账本儿,怕是都要看不惯我们了。”
  谢嫦也忍不住道:“长平说得是,四叔你什么好的都想着给我们送来,等过些日子你定亲,看你拿什么给叔母去。”
  “不怕不怕,旧年的都还用不完呢,到时候自然还有新的送来,”金堂眉眼弯弯,“你们是我侄女,我不多给你们些,还给谁去?”
  谢嫦看他一眼,拆台道:“还有表嫂和侄女们呢?”
  “都有都有,”金堂道,“谁的都缺不了。”
  说完这几句,金堂也没多留,去了李铮兄弟身边。到这会儿,李钺才没一直往这边看。
  谢嫦心里升起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但看了上头的李恪谢斓一眼,又自个儿压了回去。
  不可能的,姑姑姑父是不会允许的。
  春日宴后,谢嫦也不能一直在家里躲懒,也自己办了一场宴会,便也知道皇后一连召见了数位贵女,其中就有那日座位离得最近的秦山大长公主的小孙女和外孙女。
  人人都觉得亲王妃是要从秦山大长公主的小辈里出了,没想到却等来了给皇后幼弟谢闲的赐婚。
  此时才有人马后炮的说亲王原配的丧期还没过呢,若真要守足一年,只怕得最早也得夏宴过后,出了丧期才有结果。
  这一回,不少人都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个个忙着打首饰做衣裳,想要在夏宴上拔得头筹。就连裴家,也‘热心’的从旁支寻了姑娘出来,常带着进宫拜见皇后。
  京城夏日炎热,谢嫦在颍州待得久了,竟不太能适应。金堂来时知道了,隔日便让人直接送了个京郊庄子的红契给谢嫦,落了她的名字,随她什么时候去避暑都成。
  谢嫦也不和金堂客气,同父母说过,又送了信去长平的公主府,便收拾了往庄子上去。
  “姑娘来了,”庄子上留着的管事,还是金堂从前的旧人,预备着等谢嫦手底下的人成熟手了,他再离开,所以如今来迎接谢嫦的人,倒没半点变化。
  谢嫦进了别苑,就没再戴帏帽:“方才我看东边庄子上喧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管事派人去打听过后来回:“那庄子上才换了新东家,说是正归置东西,才吵闹了些,不过也同我们保证,顶多今儿下午就收拾完,必然不会拖到明日。”
  “这倒是巧了,”谢嫦道,“小舅舅才把庄子给我,这邻居也要换新的了。”
  随口说过两句,谢嫦也没放在心上。哪知道次日下午,身边丫鬟就来回话:“小姐,咱们那新邻居你猜是谁?”
  “瞧你这急匆匆的样,”谢嫦让人拿了茶给她,“莫非是我们家认识的?”
  那丫头慌忙点头:“是二皇子,他上午就带了小郡主到庄子上来,方才还下了帖子,说下午要过来拜访的。”
  “竟然是他,”谢嫦虽非聪明绝顶,却也不是个蠢的,听见新邻居竟是李钺后,她突然惊觉,或许先前觉得李钺对她的过度关注并不是错觉。
  “小姐?”丫鬟轻轻唤了她一声,“您可要回帖子?”
  “回,”谢嫦说着,便让丫鬟研墨。不过这帖子上写的,并不是恭迎大驾,而是婉拒。
  这庄子上只有谢嫦自己在,谁去接待李钺?俩人一个寡妇一个鳏夫,便是在庄子上,也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真叫李钺来了,岂不是什么都说不清了。
  因着这事儿,谢嫦原还想着去庄外山上散步的,也只能无奈取消,改为在庄子里的人工湖上划船。
  谢嫦在庄子里一连呆了好几日没出门,觉得有些腻味,预备回京之时,长平从京中做客来了。
  难得谢嫦没亲自出门去迎,只是在长平进门之时,倚着门框懒懒的问了一句:“你是自个儿想来玩的,还是被人请来的?”
  “就知道瞒不过你,”长平转头打发了丈夫儿子到李钺庄子上住,只自己留在这边,“你对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我对他能有什么想法,”谢嫦道,“你若不是真想来玩,该去哪儿去哪儿,我都准备回京了。”
  “你可瞒不住我,”长平拉着不许她走,“不然就白瞎了我们相处这几年了。”
  “我自己都看不明白,你又如何知道,”谢嫦见状,索性和长平一道坐了下来,“他对我的用心,我很感激,可我怎么知道,他是真的喜欢,还是旧年的求而不得?”
  “何况……权势地位虽好,却也该有个最恰当的位置,你说我胆小也罢,可谁也否认不了,若我嫁去别人家,定然事事如意,可若是嫁给他,”谢嫦顿了顿道,“皇家从来没有成婚后再和离的,我也没那么大的胆量。”
  长平听罢,只问:“你到底是怕他用心不够,还是怕你自己动心太过?”
  谢嫦张了张嘴,一时竟无法反驳。
  长平面上显出几分恼怒,可当视线落到谢嫦身上,又浮现出几分怜惜:“旁人我是不知道,但他是我亲弟弟,我自然看得出他的用心。”
  “我可以和你保证,他和你前头那个不一样,我们一家子和刘家也不一样。你好好想想。”
  “你若是介意裴氏,我也可以告诉你,不管是他还是我们一家人,对裴氏都厌烦得厉害。”
  “什么?”谢嫦很是惊讶。
  “总归这事见着的人不少,同你说也无妨,”长平面上带上了几分厌恶,“去年皇孙谋逆,危急关头,裴氏在背后推了明正媳妇一把,若不是明正行知反应快,明正媳妇如今还有没有命在都不一定,偏生她有孕在身,也罚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