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堂进抱霜院时,李铮几个正对着下人捧着的东西犯愁,等略近了些,才看到托盘里,是各种姿态品种各异的菊花。
  “小舅舅来了,”坐在李铮身边的郑氏率先起身,站了起来。
  李铮两个倒没这么多礼,只同金堂道:“小舅舅快来,你看看你要挑哪朵?”
  这些菊花都特意挑过,最适合用来簪花。
  金堂扫过一眼,见一朵没少,看了眼郑氏道:“侄媳妇先挑吧,我再看一看。”
  郑氏正要推拒,李钺也道:“怪我,和大哥兴致勃勃的看了半天,倒忘记嫂子还没挑了。”
  “本是说我来的,”李铮面上颇有几分遗憾之色。
  “还是夫君给我挑吧,”郑氏笑道,“你给我挑的,必然是最合适的。”
  李铮得了这话,心情大好,也不再纠结,选了一朵粉嫩的清水荷花出来,亲手给郑氏簪在了云鬓之上。
  等他退开,郑氏抚了抚那花,面上飞起两片云霞,叫李铮看得一愣。
  金堂与李钺对视一眼,默契的都去看那盘中花朵,不管那夫妻两个。
  直到郑氏提醒,李铮才回过神来,在盘中扫视一眼,飞快的取了一朵点绛唇,交到了郑氏手中,让她来帮自己戴。
  金堂赶忙又拉了李钺道:“你可挑好了?”
  “泥金香和金背大红都好,我正犹豫着呢,”李钺想了想,到底还是选了金背大红,“小舅舅你可想好了?”
  金堂其实也看中了一朵金背大红,但李钺已经先挑了一朵,金堂便想选一枝别的,便道:“我也正犹豫着呢。”
  “不如就在二乔、胭脂点雪、绿水秋波和瑶台玉凤中选吧,”李钺兴致勃勃道,“这几种花都不会太过浓烟,等稍晚些,在月色之下,又有屏风灯火衬着,也不会显得寡淡。”
  李钺说完,在盘子里挑拣一番,又否决了二乔和绿水秋波:“这几枝颜色和小舅舅你的都不搭,可惜没有墨菊,不然那个比这些更好。”
  “墨菊每年都难得能有几株好的,哪儿是这么挥霍的,”金堂又看了看胭脂点雪和瑶台玉凤,又用自己身上的衣裳衬了衬,到底是选了瑶台玉凤。
  等下人上前,帮两人簪好花,李钺几个看向金堂,都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小舅舅好看。”
  瑶台玉凤通体洁白如雪,簪在金堂头上,更衬得他容貌俊秀如玉,并不会让人觉得女气。他神色轻松,戴着花,稍稍低头,连身后盛开的菊花丛,都成了最完美的背景。
  连郑氏也难得悄悄拉了李铮道:“怪道我又那样多的小姐妹至今对小舅舅念念不忘,他离京时,才七岁吧?”
  李铮听闻此言,想了想金堂幼时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道:“小舅舅从小就生得好。”
  李钺见金堂戴瑶台玉凤好看,不由觉得自己头上的金背大红有些庸俗了,犹豫道:“要不我也挑一朵素色的好了。”
  金堂见他真要再重新选过,有些可惜他头上那朵金背大红,正要说话,就听见李铮已经先开了口。
  “戴什么花好看,和花可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小舅舅戴什么都好看,便是一朵野菊花,小舅舅只怕都能戴出淡泊的名士风范来,”李铮笑着让仆从先去,“至于你……可别糟践花了。”
  “哪儿有这么做哥哥的,”李钺不满的说了一声,到底是没再提重新选的事儿,只同金堂道,“我庄子上去年得了一株墨菊,花匠正试着分株呢,如今花还没开,若能成了,我给小舅舅你送来。”
  “至于某人,”李钺斜了李铮一眼道,“就不必浪费这么好的东西了。”
  李铮听了这话也没恼,只笑骂一句:“能得你!”
  几人笑闹间,李恪夫妻也到了,先问清几人方才笑什么,跟着一并夸了金堂两句,才去看下人捧上来的花。
  这一回,两人面前的花多了一盘各种姿态的金丝皇菊。
  李恪两人也没多折腾,一人挑了一朵金丝皇菊簪上,既尊贵,又合身份。
  谢斓那朵簪在发髻顶上,比挑心位置还高些,又让下人将华胜摘了,坠在皇菊之下,倒和头上首饰合了气质,凑出个相得益彰。
  天色渐渐暗了,但院子风口上都设了屏风,院中又点了炭盆,几人便是不穿披风呆在外头,也不觉得冷。是以桌子便没摆在屋里,而是设在了院里。
  为合节气,桌上有不少菜色都是以菊花瓣为材,又有不可少的菊花酒、大闸蟹等物。
  “寒露时节,蟹膏肥美,今儿咱们可有口福了,”李钺吃了一口,又看金堂正拿着蟹八件拆螃蟹,倒了一杯菊花酒,往金堂边上推了推,“小舅舅吃酒,拆蟹的事儿,叫下人做就是了。”
  “自己拆的才更香些,让旁人拆,倒是三两口吃完了,可你就不会觉得腻味吗,”金堂拆完螃蟹,才拿了个小银勺慢慢吃着,露出一幅享受神色。
  李钺回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螃蟹,又看了看一整套麻烦的工具,道:“还是算了,我是没有小舅舅你的闲情逸致的。”
  等李钺吃过三只螃蟹,金堂才要去取第二只,得意道:“我就说别自己拆,我都要吃第四只了,小舅舅你这才哪儿到哪儿。”
  金堂闻言挑了挑眉,故意提高了声音道:“都第四只了啊!螃蟹性寒,你可得少吃点!”
  上首李恪听见这话,道:“金堂说得没错,凡事不可太过,你这只用完,就别给他拆了。”
  最后一句,显然是吩咐屋里伺候的下人的。
  “是,”李钺脸上得意之色尽去,变成了垂头丧气模样,他气恼的瞪了金堂一眼,“小舅舅,你害我!”
  “我也是为你好,螃蟹吃多了,难道不伤身吗,”金堂慢条斯理的拆着螃蟹,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这才开始第二只呢。”
  李钺闻言往后头的靠背上一靠,幽怨道:“小舅舅你不疼我了。”
  “你都要成婚的人了,”金堂看他一眼道,“如今有琅哥儿和骏达在,我自然是先疼他们的。”
  “也就还有□□日工夫,”谢斓说着,又起了几分遗憾,“可惜长平有了身孕,来不得,不然骏达那孩子也该在咱们府里了。”
  李铮离开颍州几年,就有几年没见过长平和骏达,听谢斓这么一说,便也起了些思念之意。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转移话题道:“礼部拿了章程,到时候行知的婚事在郡王府办,倒是除了出席外,连半点都无需我们操心。”
  “可不是吗,”谢斓遗憾道,“当初你成婚时,我与你爹就没经手,如今行知的事,也不用我们管,你们姐弟三个,反倒只有长平出嫁,是我亲手打理的。”
  李钺闻言忙道:“小舅舅不是还没成婚吗,到时候娘你亲自管小舅舅的婚礼,也是一样的。”
  谢斓闻言心思一动,状似不经意的同金堂道:“金堂可愿意?”
  金堂自是道:“姐姐亲自替我操持,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等我成亲,那又得几年之后了。”
  “不急,我还没给你选个端庄大气的好姑娘呢,”谢斓暗示道,“你出了府去可要记得,别唐突了哪位姑娘。”
  “姐姐放心吧,”金堂笑道,“我整日读书习字学艺,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来的功夫见什么姑娘。”
  谢斓这才将自己的目的说出口:“我记得吕大人就有一位千金,你常常在吕家出入,可要恪守礼节才是。”
  “我知道了,”金堂应下,又道,“吕姑娘养在深闺,我只在外院走动,哪可能会见着,姐姐你多虑了。”
  见谢斓满意笑开,李恪轻轻叹了口气,同李铮道:“近来大皇孙与二皇孙都安安静静的,连互相挑衅都没有,实在怪异,你让人多看着些。”
  李铮兄弟对视一眼,心知李恪和谢斓两人在金堂婚事上起了分歧,忙应道:“我多安排些人,必叫行知的婚事平平安安,不让人打扰了去。”
  金堂此时却想起几个月前谢洛那幅黑云压城的画,犹豫一阵,还是在一家子赏花时凑近了李恪道:“姐夫,大哥他几个月前画那幅画,你可还记得?”
  李恪听了这话,面上露出几分笑模样,道:“如今还在秋里,风雪还早。”
  金堂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秋里风雪未来,冬里却是少不得风雪的,李恪指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第九十二章 谢家金堂
  寒露过后, 连着两三日,有涯斋的饭桌上都少不了一道螃蟹,不管是蒸煮,还是炒食, 味道都是极鲜美的。连李钺都厚着脸皮, 在金堂处蹭了几日饭食。
  这日饭菜才上桌, 金堂就瞧见李钺从外头走了进来。
  “小舅舅, 今儿怎么没螃蟹了, ”李钺毫不见外的坐了下来, 拿起一早给他备好的筷子, 就往龙井虾仁处伸。
  “连着吃了这么几日, 总得缓缓, 过些日子再食, ”见李钺对虾仁很是满意的模样,他不由笑道, “这虾仁不错吧?”
  李钺竖起个大拇指,等口中吃食咽下去了, 才道:“明前龙井用来做菜使, 光凭这茶,这道虾仁的味道就坏不了。”
  “我吃着这虾仁仿佛很是新鲜,小舅舅你从何处得的,”李钺道,“定然花费不少吧?”
  “这是河虾,倒没那么大花费,我自己庄子上养的,随时捞了来吃就好,”金堂说着, 也夹了一颗虾仁,没沾调料,空口吃了,露出个满意的神色。
  “河虾?”李钺有些吃惊,“这虾的个头口感,比海虾也不差的,小舅舅你庄子上何时育苗,给我些如何?”
  “过些日子就让人给你分,”金堂道,“这虾味道好,我也能放心叫人往姐姐姐夫那边送了。”
  “送,今晚就送,送完咱们趁新鲜吃,”李钺说着,又尝了些旁的菜色,竟一心吃菜,连话也不想和金堂说了。
  等两人用完饭,便听见外头传来喧闹之声,才使人出去问了,便有底下人来回话,说是青梅带了许多东西进府。
  “青梅这是又来给小舅舅你送什么好东西了,这么大的的阵仗,”李钺起了兴致,撺掇着金堂一道去外头瞧瞧。
  金堂见他好奇,只好和他一起往外走。
  院子里如今已经堆放了好几个箱笼,青梅还在让人往里搬。
  瞧见金堂两人,青梅忙上前行礼:“见过郡王、少爷。”
  “这些都是什么,”金堂仔细看了看那些箱笼道,“怎么我瞧着有几个这么眼熟?”
  “正是些少爷您在颍州时用惯了的东西,箱笼都是在颍州就用着的,您觉得眼熟也是应当,”青梅笑道,“老爷夫人没亲自进京,便借着让人来给郡王送成婚礼的便利,又将您的东西也一并送了些来。”
  青梅说着,又将单放在一旁的小箱子让人搬了来:“这箱子都是给您的礼物。”
  金堂亲手打开,发现里头像个百宝箱,锁好的匣子、打好的包袱、塞在边角的竹编笔筒,零零总总,加起来竟有数十件之多。
  他先将里头散放着的笔筒并一些小摆件取了出来:“拿去搁在屋里的博古架上,笔筒就放书桌上。”
  这些东西自然比不得金堂屋里原有的东西贵重,可他看重的,却是心意。
  金堂吩咐完,蹲下身,在箱子里挑挑拣拣,随手开了个匣子。匣子里头是好些个面人,捏的是谢父、徐氏、谢嫦,还有长平一家子。
  面人两头都特地用东西塞住,以免路上颠簸,坏了形状。匣子空处还塞了张纸条,金堂打开一看,却是骏达写的想舅公之类的话。
  李钺的视线在某个小面人上顿了顿,挂上满脸醋意道:“骏达这小子,光记得舅公,倒把亲舅舅给忘到边上去了。”
  听见李钺这话,青梅忙道:“有郡王的,只是方才进府时,便将各处的礼物都分开了,如今搬来有涯斋的,都是给少爷的。”
  李钺听了这话,便问道:“也有这样一套面人吗?”
  青梅一怔:“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青梅也没打开,她哪儿知道里头有没有面人,”金堂道,“你要是想知道,自个儿回去看去。”
  “不成,我得看看他们都给小舅舅你送了些什么,再回去看我的,”李钺的视线在已经被关上的面人匣子上停了一瞬,才又笑着凑到金堂身边。
  金堂没理他,又开了一个包袱。
  这个包袱里,俱是些给金堂的针线,大多是扇套、荷包等物,瞧着针脚,应当是徐氏的多些,却也有几件是谢嫦的。
  李钺随手拿了一个扇套起来,左右看了看,道:“这个芝麻开花绣得好,小舅舅不如给我用吧。”
  金堂听见这话,心思一动,才将注意力放到了李钺身上。
  见那扇套是谢嫦的针脚,他想了想,从里头捡出一个徐氏做的扇套,绣的是墨竹纹,递给李钺道:“你要芝麻开花做什么,还能节节高到哪儿去?这个墨竹的还差不多。”
  李钺有些不情愿,又往匣子里看了一眼,发现不是出自徐氏之手的,多半是些芝麻开花、蟾宫折桂等样式,抿了抿嘴角,方将手里的扇套给了金堂。
  只是他也没要那个墨竹纹的,只道:“我那儿的东西还没看过呢,说不定我也有,要是没见着,我再来同小舅舅你讨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