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该如此,”朱氏道,“这事儿你自个儿做主就成,那需要再同我们说的。”
  金堂笑笑,又道:“大哥的伤如何了?”
  “瞧着可怖,内里却已经比先前好些了,”朱氏也没瞒着金堂,又道,“只是脸上的淤青瞧着十分显眼,每回请了太医,又只叫静养……”
  “大哥好生养着也好,多养上一阵,”金堂道。
  “你大哥也这么说,”朱氏叹了口气,慢慢的摇着团扇,含糊不清的道,“我如今,只要一家子都好好的,也就不图什么了。”
  金堂没接这话,只道:“大哥伤势有好转,我回去也好同姐姐回话了。”
  朱氏的手一顿,惊讶道:“王妃竟问起了不成?”
  “那毕竟是大哥,”金堂道,“姐姐嘴上倔的很,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的。”
  朱氏红了眼眶道:“到底是我们对她不住。”
  金堂听见这话,有些坐不住,便问朱氏:“大哥可醒着?我同他说说话去。”
  朱氏忙收住了,道:“你大哥这会儿应当还在书房呢,我让人领你过去。”
  “多谢大嫂,”毕竟已经分家,这都是大哥大嫂的宅院了,他便是再熟悉路,也还是有个人跟着的好,便只道了谢。
  等金堂出去,朱氏身边的丫鬟方劝慰她道:“王妃让四老爷过来,这是好事儿。”
  朱氏也点头道:“四弟这会儿过来,必是要在家里用午饭的,你让厨房好生整治一桌席面出来,不可怠慢。”
  朱氏想了想又道:“把四弟带的石榴挑几个出来剥了,用帕子包着拧了石榴汁湃着,等用饭时就能喝了,到时候再把桃子也切好一并端上去,四弟饭后最爱用些水果。”
  “还是太太记性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四老爷的喜好,”丫鬟恭维过后,便亲自去了厨房。
  朱氏又另叫了人去二房问谢玠中午回不回来才罢。
  就这几句话工夫,金堂已经走到书房外了。
  谢家书房从前是谢父的地方,金堂在这屋子里,也是从小调皮到大的。
  在门外等着时,金堂还瞧见自己幼时在柱子上胡乱刻出来的一朵小花,瞧着可可爱爱,连叶脉都是画了的,倒和如今的画风是两个极端。
  金堂瞧着这花,一时有些眼熟,脑子里无端冒出简笔画几字,待细想时,熟悉中又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简笔画是什么画。
  “四老爷,老爷请您进去。”
  被这么一提醒,金堂才反应过来,自己故地重游,竟呆呆的就这么站着了。
  “大哥,”金堂进门瞧见谢洛第一眼,便觉得吃惊。
  谢洛当时磕头实心实意,很快就肿起了淤青,可叫金堂说,也万没有如今瞧着厉害。
  那淤青现在已将谢洛额头占得大半,边缘与那好皮肤接壤处,也瞧着有些花,也难怪朱氏那样担心了。
  “你来了,”谢洛正在画画,画的是黑云压城,惊涛拍岸。
  “倒是难得见到大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金堂凑到跟前,看见谢洛写下晨与弟泽会后有感几字,脸色微微一变。
  谢洛谢泽到底谈了些什么,让谢泽怒气冲冲的离开,又让谢洛有感而发,画了这样一幅画?
  惊涛拍岸算不得什么,可若与黑云压城一道呢?这画上可没看见日光。
  莫非谢洛是在影射些什么?
  “从前忙得脚不沾地,如今想想,又好像连当时在忙些什么都不大记得了,”谢洛身上的气息倒还算得上十分平和。
  “既然如今不忙,就好好修养着,”金堂忍不住道,“这就开始画画,你身上的伤可都是好利索了?”
  “不妨事,”谢洛道,“瞧着厉害罢了,你今儿怎么来了?”
  “姐姐让我瞧瞧你伤的如何了,”金堂见谢洛唇角微微勾起,又继续道,“我近日看书也有几处不大明白的地方,想着大哥你如今有空,便来请教请教。”
  谢洛搁下笔,道:“你早定了不去国子监,怎么却如今都还没定下先生?”
  “已大致有眉目了,”金堂道,“若说要拜见,却还得等到下回休沐日,我便想着先把从前的课业再通读一遍。”
  “看来是位不得了的大人,”一说要等到休沐,谢洛便有了几分猜测,便也没细问究竟是谁,总归等休沐日金堂前去拜师,他就能知道答案了,何必在这时候猜来猜去。
  略过这事儿,谢洛又道:“听说前几日黄家孙家他们给你脸色看了?”
  “那算什么脸色,”金堂道,“这是在告诉我哪些人值得继续结交,哪些人不必理会呢,细说来,我还该好生谢他们的。”
  “看来你心里有数,”谢洛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自从那几家的老大人相继去后,年轻一辈撑不起家业,便做了旁人门下的狗。狗总是要忠心主子的,你若和它们计较,便是坏了自己的身份了。”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毒。金堂揉了揉耳朵,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谢洛口中说出来的。
  谢洛瞧见金堂举动,轻笑一声,道:“有哪些不明白的,过来我讲与你听。”
  第八十八章 谢家金堂
  “舅老爷, 小心门槛。”
  金堂迷迷糊糊的,被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王府, 此时正在正院。
  他迈出去的脚不够高, 一下子绊在门槛上, 得亏他已经回神, 反应迅速的跳了进去, 才免于摔个大马趴。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把身边伺候的人都吓了一跳, 连屋子里安坐的谢斓都被惊得站起身, 往这边走了几步。
  “没事吧, ”谢斓拉着金堂上下看了一通, 才道,“走路不好生看路, 心里想什么呢。”
  金堂左右看看,让屋里的人都退出去, 才把谢洛说的那句话告诉了谢斓。
  “看来他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谢斓头一句话,就是这个。
  金堂有些惊讶,道:“姐姐怎么知道?”
  谢斓没正面回答金堂的话,只问:“听见他那样说话,可是惊着了?”
  金堂点了点头:“到这会儿我还没回神呢。”
  “大哥打小就是那么个性子,瞧着沉稳,却常常有惊人之语,听着却叫人解气,”谢斓一时有些怅惘, 却又很快笑起来,“后来他被爹说过几回,才渐渐收敛。等到大嫂进门,瑞哥儿出世,他越发绷的紧了,我们也难再听他几回。”
  “我倒是从没听说过这些,”金堂摸了摸头道,“我记忆里的大哥,永远都是那副处变不惊、八风不动的模样。”
  “毕竟是咱们谢家的长子,”谢斓道,“早先没出门子时,我还常常打趣大哥,后头我瞧见他,倒比爹还威严些。”
  谢斓见金堂好奇,也没再多说:“他日后再有这样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金堂应了一声才道:“姐夫什么时候回来?”
  “想是快了,”谢斓正说着,就听见外头回话说是李恪回府了。还没等她与金堂起身迎出去,人就已经进来了。
  “在说什么呢,”李恪见屋里没人伺候,便想着该是姐弟俩正在说话。
  “金堂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谢斓说着,又道,“金堂今儿去了谢宅,说是老大伤已经好多了,只是额头上瞧着不好看。”
  李恪点了点头,才看向金堂。
  金堂垂下眼睑道:“我在门口遇见二哥怒气冲冲的出来,初时和我说话那会儿,脸上的怒火都没消了。”
  “等去书房见了大哥,我看见他在画一幅画,墨都是新的,画的也简单,”金堂顿了顿道,“不过画的是黑云压城、惊涛拍岸的边城景象。”
  李恪听见这话,眸光一闪,笑道:“我知道了。”
  只这么一句,金堂便安了心,将这事儿放下,专心和谢斓说话。
  上回金堂去谢宅时,正赶上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谢斓也没来得及问,这回家中太平,谢斓便让金堂和她说说谢家的变化。
  “若说是变了,还是我小时候那棵石榴树变得厉害,”金堂笑道,“大嫂念旧,没叫移到别处,反而让人殷勤对待,如今长高了好些,花儿也开得不少,听说年年都是要结果子的。”
  见金堂一边比划着,一边吞了吞口水,谢斓就知道他是馋了:“等过几日,咱们自己摘去,保准叫你摘个够。”
  “那敢情好,”金堂道,“我有个庄子上,石榴桃子都熟透了,不知姐姐姐夫何时得空?”
  “这个休沐是不成的,”李恪摇头道,“我与吕大人说好了,要带你去他那里的,等过些日子吧。”
  金堂虽早得了准话,如今再听见,也还是高兴,默默的算着,如今离着休沐到底还有几天。
  谢斓见状,便只推说到下次,不过下次是什么时候,却说不准,金堂被吕大人收做弟子,休沐日莫非还有得闲的时候吗。
  谢斓是半分没想过吕大人不收金堂的可能性的。
  门口有人请安的声音传来,是李铮夫妻与李钺进院子了。
  白日里玉书两个发了狠心,领着人把知了粘了个干净,是以金堂用过晚饭,回到有涯斋,便觉得耳朵清净许多。
  知了不再此起彼伏的吵着,他也能睡个好觉。
  离着休沐也没几日工夫,金堂便也不肯再往外去,只日日在家用功读书,直到粗略的将书本过了一遍,他才松口气。
  这时候,已经是休沐日的头一天晚上了。金堂便赶紧叫人收拾了自己新近的功课,如大字、文章,并上几样给吕大人一家的礼物,方才安心休息。
  次日早晨,天还没亮,吕家内院的绣楼就点了灯。
  “姑娘皮肤白皙,这件石榴裙最衬您了。”
  “不成不成,”吕婵摇头道,“前些日子我不是叫你们给我新做一件鸭蛋青的?我要穿那个。夏天热得很,穿些清爽怡人的才好。”
  丫鬟听罢,道:“今儿也不出门做客,姑娘怎么想起要穿新衣裳?”
  “只是想穿这件罢了,”吕婵耳垂微微发红,眼睛里像是含了秋水,“再把我的妆匣子拿出来。”
  丫鬟应了一声,先将她请到妆台前,才去将吕婵说的衣裳取了出来,搁在一旁备用。
  “姑娘今儿要梳什么头?”
  “就倭堕髻吧,”吕婵伸手将匣子几层都打开,挑了一根玉兰簪出来,又选了些米珠团成的小花。
  梳头的丫鬟瞧见,心里便有数了,道:“不如再配一根与衣裳同色的缎带。”
  等吕婵应了,丫鬟才敢上来动手。
  梳头这事儿,最需要耐心,虽然吕婵的发式不算复杂,可要把吕婵挑出来的这几件东西用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等吕婵梳好头发,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这还是丫鬟速度快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吕婵便道:“把烛火熄了,将窗户打开,到底是日光叫人瞧着更喜欢些。”
  吕婵生得好,即便只是梳好了头,没更衣,没化妆,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了。
  “姑娘挑的衣裳清淡,不如就简单用些脂粉,再点了胭脂就是?”
  吕婵贝齿轻咬下唇,到底是点了头。
  等她梳洗罢,天色大亮,便领了人往吕元与鄱阳郡主处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