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爷,少爷不好了,”玉书从外头冲进来,面色惊惶,不等屋里的人都出去,他就凑到金堂耳畔道,“方才谢大人来府里负荆请罪,说是先前给琅哥儿下药之事,是他所为。”
  “你说什么,哪个谢大人”金堂惊得笔都掉在了桌上,晕开了一沓宣纸,“快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您的大哥,”玉书吞了口口水,还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门子上突然来回话,说是谢大人来访,王爷就叫直接请谢大人乘马车而入,哪知道等下车时才发现,谢大人穿着霜衣,还背着一根荆条,背上的血将衣裳都染红了。”
  “谢大人一见了王爷王妃就跪下赔罪,说是给琅哥儿下药之事是他所为,只是他临头反悔,把要命的药换成了如今的,而那丫鬟就是原先他设计下药的人,只是后来叫了停,却没来得及把药收回去。”
  “王妃和世子夫人听见这事,当时就晕了过去,王爷和世子将人带进了正厅,没许外人进去,可没一会儿,里头就传出有磕头的声音。少爷……”
  金堂一面听着这话,一面急匆匆往正院赶,可才走到半路,他又觉得不太对。
  若真是要杀人,怎么会设计两条完全不同的线路?若说是丫鬟下手不成,才另换了从厨房走,还说得通,但丫鬟手里的药,却也该在这时,就被回收到它原本的主子手里的。
  虽多年未见大哥,金堂却仍记得大哥的行事作风极为缜密。
  当年他是撞破了二哥和二皇子密会没错,但大哥与大皇子这边,却是爹觉得不对劲,下了力气才查出来的。
  而在大皇子死后这些年,大哥能做到三品官,以颍王大舅子的身份成为大皇孙信任之人,可设不出这样漏洞百出的局。
  若换药之事为真,大哥必然是知道厨房这条线的,所以这一条,应当和大皇孙有关,而大哥是出来顶罪的。而那个丫鬟和谁有关,却说不准,总归不是大皇孙就是。
  虽想明白了这些,金堂脚下的步子却也不敢停。
  等到了正院外,他因走得太急,已有些微喘。不过看着在外头守着的人,金堂在门口急的不行,偏偏也不敢进门。
  过了一阵,大管家亲自出来了,低着头,也没敢看金堂,只道:“舅老爷,王爷说这事儿和您无关,请您先回有涯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中午见,现在已经成晚上见了,不过我不是故意的,是大哥太难写了。
  --
  第八十三章 谢家金堂
  回有涯斋去?在这种时候?
  金堂看了看里头, 迟疑片刻道:“要不大管家你再替我问一回?”
  “这……”大管家道,“王爷说出口的话,从来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还请金堂少爷不要难为老奴了。”
  自打进京后, 王府的人几乎都称金堂为舅老爷, 如今大管家改口叫了一声旧日的金堂少爷, 倒真叫金堂不好说什么了。
  金堂无法, 只得离了前院门前, 却也没敢走远, 只躲在小花园的树后。
  “这儿蚊虫多, 少爷不如先回去?”玉书试探性问道。
  “你先回吧, 我就在这儿等等, ”金堂叹了口气, 脸上显出些愁容。
  等金堂走了,大管家又等了一会儿, 有小厮悄悄回了金堂的去向,才回身进屋。
  正堂里李恪、李铮与谢洛都静静坐着, 三人面上神色都极为冷静, 便是李铮也没什么愤慨之意。谢洛额上虽已起了青紫,此刻却也正端了茶水慢慢品着,状态很是闲适。
  李恪见大管家进来,道:“金堂走了?”
  大管家摇了摇头道:“不出王爷所料,小舅老爷并没回有涯斋,如今正在院外的小花园里躲着。”
  谢洛听了这话,神色微动。
  “这孩子,”李恪倒是笑着摇了摇头,才看向谢洛, “到底是心疼你这个大哥。”
  “金堂从小就重情,”谢洛温和道,“他幼时去庄子上,有老妪给了他一个小风车,等他下回再去,也还记得要给那老妪带几样她能用的小物件。”
  “这事儿我倒是头回听,”李恪说着又看向李铮道,“金堂怕是隐隐猜到你大舅是替人顶罪了,等他和你提起这事儿时,你可不要说漏了。”
  “父王放心,”李铮道,“不能说的话,我这嘴里绝对出不去半个字。”
  “倒也不必太过死板,”李恪道,“金堂对你们兄弟太过了解,若你表现得太过反感此事,金堂定会起疑,若日后再叫他发现你们私下有联系,他必然疑心这其中的关窍。”
  李铮忙答道:“我知道的,小舅舅一向条理分明,看事情颇有见地,若他来同我说起此事,我便打算顺水推舟,对大舅认下这事儿心有怀疑,日后再与大舅来往时,也是水到渠成,更不必避着小舅舅。”
  李恪点了点头,而后又同谢洛道:“金堂守在外头,就只能委屈大舅兄了。”
  “这算什么委屈,做戏做全套,才不会叫人生疑,”谢洛说着,又指向他额上淤青道,“就像这个,等太医来看过后,焉知结果会报给几人知晓?”
  李恪点头称是,才向着大管家点了点头。
  大管家走到谢洛身边,说了一声得罪,便劈手砍在谢洛颈侧,将他打晕,顺势将他抱起,放倒在地,做出突然起身后晕倒的姿势。
  “从前还没发现,”李铮小声道,“大舅还真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人物。”
  “既然知道了,以后你大舅同你说话时,能有几分可信,自己多琢磨琢磨,”李恪将茶盏移到桌边,“如今是你外祖使了劲,又有他自己审时度势,才倒向了我们,以后能不能用他,怎么用他,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和我说。”
  李铮这头才应了是,那边大管家就按照李恪的指示扑倒在地上,弄出了谢洛“倒地”时该有的声响,而后喊道:“谢大人,谢大人?”
  李恪把茶盏往旁边轻轻一推,茶盏倒在桌上,发出杂乱的轻响,茶水也几乎都泼在了地上。眼见得茶盏要往地上滚去,李恪还伸手按停了,才赶到谢洛身边。
  “来人,”李恪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冲了进来。
  有人查看后道:“回禀王爷,谢大人这是一时气血上冲,才晕了过去,好生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听得这话,李恪直接站远了些,做出冷漠模样:“既如此,便送谢大人家去吧。”
  有小厮暼向李铮,却见他眼眶都红了,对谢洛的模样没有分毫想要过问的意思,便又低了头。
  谢洛在上头将那人看在眼中,默默记下,才对大管家道:“行知还在那边照顾他娘,郑氏晕倒,琅哥儿还小,也离不得明正,你去同金堂说一声,让他帮着送客。”
  “是,”大管家到底让人寻了一抬久没用过的小轿,让人将谢洛搬进去,抬去谢家马车处。他自个儿倒是跟着一道往外走。
  才到小花园门口,大管家就被玉书叫住:“大管家,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你怎么在这儿,”大管家道,“王爷让舅老爷帮着送谢老爷回去,我正要去有涯斋。”
  送大哥回府?
  金堂忙从藏身之处出来,尴尬一笑,道:“不必去有涯斋了,我还没回去呢。”
  大管家倒没显出什么异样,只亲自领着金堂去了停马车的院子:“谢大人已经在里面了,此事就劳烦舅老爷跑一趟了。”
  见大管家说完就走,谢家的马夫还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金堂便直觉不对。直接扶着车辕上了马车。
  才一进去,金堂就发现谢洛这状态不对,全然不该是个清醒的人该有的模样,再有他磕破了皮的额头,让随后跟上来的玉书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先走,”金堂板着脸赶了玉书出去和马夫坐着,自个儿却查看了谢洛的伤势。
  额头上的伤势真的。
  金堂的心沉甸甸的,脑子里也有些乱糟糟的。
  这是第一次,他清楚地意识到兄长和姐夫分属两个完全不同的阵营。
  “为了大皇孙,值得吗,”金堂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
  他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都起了凉意,才回过神,搓热了自己的双手,给谢洛诊脉。
  诊脉需要专心,可马车开着,金堂却总觉得自己不大能摸得清楚。
  他方才同大管家打听过,大哥是跪着磕头久了,起身时气血上涌晕倒的。可从主院抬到马车里,得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加上如今马车也走了有一阵了,不该现在还没醒啊。
  莫非是我学艺太差,没能诊出正确的脉象?
  金堂又摸了摸谢洛的脉,怎么都觉得是相对正常脉象。
  他眉头紧锁,脑子里却不住的在想。
  等等。
  金堂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头,确认已经上了小路,才轻轻动了动谢洛的头,想去看他脖颈处有没有红痕。
  “唔,”就这么动了一下,谢洛□□一声,慢慢睁开眼,迷茫的认了一会儿近在咫尺的脸,方道,“金堂?你怎么在。”
  他四下看了看,却在转头时垂下眼睑,用有些虚弱的嗓音道:“这是在马车上?”
  醒的真巧,金堂有心去翻看,却也只能遗憾收手,答道:“是,我送大哥回去。”
  “多谢,”谢洛说了一声,就准备闭目养神。
  “大哥,”金堂喊道,“认下自己没做过的事,值得吗?”
  “你这是什么话,”谢洛板正了脸,道,“敢做就要敢当,既然是我做的事情,再如何,我都不会推到旁人身上。”
  “到底是推到旁人身上,还是旁人推到你身上?”金堂恼道,“大哥一向处事谨慎,却不知你如何排布了一条破绽百出的线?”
  “这话怎么说,”谢洛只盯着迎枕上的花纹,没看金堂。
  金堂正襟危坐道:“那小丫鬟若真是你的人,你难道真会把药留在她手上,这么多天都不收回去?”
  “不过是没寻到时机……”
  “有时间排布另一条线,却没时机拿走一小瓶东西?”金堂毫不客气道,“大哥这解释,真令我大开眼界。”
  谢洛眼皮一跳,打起精神道:“做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颖亲王府戒备森严,你既知我谨慎,没有万全的把握,我如何会去做?倒不如按兵不动。”
  “那被我抓到的那个小厮呢,”金堂道,“若不是他等到事发后才走,也未必会被我撞上。你可不像是非得确认结果才成的人。”
  谢洛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都长大了,我如何会一成不变?”
  “可重点就在这里,”金堂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凑近了他,轻声道,“大哥你编的越好听,我却越不信。原本我还觉得顶罪之事,只是让我心有疑虑,可如今和大哥说这么一会儿,我倒几乎是彻底确定了。”
  “是吗,”谢洛索性用自己的态度证实了金堂的话,率先走了李铮打算走的路子,“颖亲王知道你这么聪明吗?”
  金堂这会儿心情好,索性也往后一靠,道:“这几年,我都是姐夫亲自教的,大哥你猜他知不知道?”
  见谢洛不说话,金堂又问了一回:“你,后悔吗?”
  “由得了我吗?”谢洛说着,又苦笑道“可惜……瑞哥儿怕许久都回不得京城了。”
  “外放又不是什么坏事,”金堂意有所指道,“怕只怕这一出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这就是他的命,”谢洛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马车边的迎枕上。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多的命,不过都是和人有关罢了,”见谢洛一动,背上又渗出些红色,金堂赶紧上前帮忙,口中却道,“大哥日后,倒该在家中好生将养才是。”
  “我除了在家养着,怕是什么也做不得了,”谢洛感受到金堂轻柔的动作,看向金堂道,“大哥可能托你件事?”
  “大哥说笑了,”金堂道,“大哥都办不到的事,有什么又是我能办的?”
  “你能办,也只有你能办,”谢洛见金堂板着脸,不高兴的模样,只笑道,“如今不急,等过些时候……”
  金堂确认给小李琅下药的谢洛后,整个人都轻松了,只看着谢洛道:“你这事儿,嫂子不知道吧?你还是好生想想,回去怎么和她说吧。”
  见把谢洛剩下的话给噎了回去,金堂心情更好了几分,觉得回谢宅的路,都显得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