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酒店门口停着一溜豪车,身后那些老总打完招呼各自上车,听上去还有下一趟活动。
“你还去吗?”宋萤问杜盛安。
他脸色不太好,回头朝后看:“陆总去吗?”
宋萤不解:“他去不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杜盛安却固执地说:“他去不去当然和我有关系,我今天必须和他说上话。”
难得看他这么认真,果然他今天执意来饭局是有目的的,刚才和陆绍修敬酒恐怕也不是为了好玩。
“你是为了这个项目的事?”据她所知,集团有涉及房地产的业务,未来十年集团的重点发展项目。
而这一块,杜董事长是交给杜盛霖在管理,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让集团内部纷纷站队杜盛霖。
杜盛安想干嘛?
谈下这个项目,让他老爹对他刮目相看?
四周寂静到有些荒芜,杜盛安在台阶上坐下,摸出根烟点上,一贯嚣张的模样此刻显得有些落寞。
“连你也觉得我自不量力吗?”
宋萤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努力上进是好事,可也没有一步登天的呀。
桂树旁路灯昏黄,一道高大人影缓缓经过,陆绍修在某个老板的陪同下步下台阶,正在说些什么。
他手抄兜,信步而下,没看他们一眼,杜盛安突然像打了鸡血的,摇摇晃晃冲到陆绍修面前,语气急躁:“陆总,我有事想跟您谈。”
旁边的人不乐意了:“小杜公子,你没看见我正在和陆总说话吗?怎么你还没走?不用去找那些个嫩模女朋友吗?”
杜盛安瞪他一眼:“黄总是因为想追的女人被我追上了,无能狂怒吗?”
“……”
气氛剑拔弩张,宋萤准备拉走自家老板,倒是陆绍修先开口:“就这样吧,黄总明天来我公司谈,和我秘书约时间。”
黄总被点到,见好就收,寒暄几句搂着女伴匆匆离开。
陆绍修无视杜盛安的存在,大步走到车边。
“陆总!”杜盛安跑下台阶,喘着气说,“几分钟的时间也不可以吗?”
陆绍修面无表情地推诿:“陆某和贵公司似乎没有业务上的往来。”
杜盛安眼里满是血丝,着急地说:“我看出来陆总有意城南综合体的项目,杜盛霖和你接触过,是谈合作对不对?陆总对我的家事可能不了解,那小子只是老头儿的私生子,股权比不上我,老头不过临时用他,你跟他谈不如跟我谈……”
“荒唐,”陆绍修低头失笑,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杜家的家事我不感兴趣,更不想掺合,这些话我只当没听过。”
“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陆总也是子承父业,听说你也有兄弟,应该能体会我的难处,没想到你也是这种势利小人……”
宋萤听他越扯越远,眼见陆绍修沉下脸,忙去拉杜盛安。
他一甩手,凑近陆绍修跟前还要再争,忽然脸色大变,捂住嘴,眼看要吐出来,陆绍修退后一步,嫌恶地挥挥手,杜盛安跌在地上。
陆绍修看一眼宋萤:“还不带他滚?”
这是连场面都懒得顾了。
宋萤一面扶着杜盛安起身离开,一面心想,这下好了,陆绍修本就是有洁癖的,上学时白衣白鞋,总是一尘不染,幸好刚才没吐他身上,不然算是彻底得罪了他。
没走太远,杜盛安吐在路边草丛,酒气熏天,宋萤掩着鼻子给他递纸递水,忙得都快出汗。
“你可消停会儿吧,别去招他,惹他干什么?”
杜小公子坐在地上,表情茫然,脸色苍白,不复平时吊儿郎当的神气。
宋萤不习惯看他这样,忍不住扯了扯他,“起来吧,送你回家,或者去哪个女朋友那里?”
“宋秘书是不是也瞧不起我?你也觉得那家伙比我好?”他低声自言自语。
宋萤说不出安慰的话,任何安慰的话现在都很苍白无力。
“以前我妈在的时候,老头不是这样的,”杜盛安露出小孩子一样的眼神,“我也不是这样的……”
宋萤微微一怔,想到自己,声音带了几分怨气:“是这样的。”
有了新的,更温存,更善解人意,不管是妻子还是孩子,都可以替代。
接下来,他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渐渐睡着了,宋萤松了口气,打电话叫司机帮忙扶他上车。
回到酒店门口,没想到陆绍修还没走,他抵在车门低头抽烟,像是夜幕中寂静俊美的雕塑。
宋萤当没看见,低头走路。
“宋萤!”他出声喊她,语气带着不耐烦。
她不想理会,心烦意乱地,那人的眼神却盯住她不放,她冷着张脸慢慢走过去,不和他对视:“陆总,我替我老板向您道歉,刚才是他喝醉了。”
“又给我甩脸子,”陆绍修扔下烟,指着车后座,“进去,送你回家。”
“我坐我老板的车可以了……”
“不是对我很大意见吗?上车,给你时间慢慢说。”陆绍修生得高大,语气强势,几乎挡住半边车门,令她退无可退,只好上车。
车里气味幽冷,后座宽敞,宋萤紧贴着左边车门,与男人隔开距离。
刚出发,陆绍修连着接了两个电话,都是公事,他语气不善,连连责问对方,说了些重话,宋萤听着,总觉得他是在迁怒。
有时上位者说话,是不必考虑下边人的情绪,被骂哭也只有受着。
再一想,她在杜盛安身边工作,前途虽然渺茫了点,倒是从来没受过这种气,就连今天这样的酒局,都是第一次跟着来。
正想着,他那头已经挂了电话,一双冷眼觑着她:“你怎么来这种地方?”
宋萤一愣:“哪种地方?是杜总带我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冷哼一声:“来这里的,要么能喝,要么上道,宋秘书属于哪一种?姓杜的身边没人了?脑子不清醒,还妄想跟我谈生意。”
宋萤被人当面这样说,也觉得脸上无光,刚才杜盛安被推倒那一幕犹在眼前,她气不顺,忍不住反驳:“是没有您陆总能干,可再看不惯,那也不能把人往地上推吧?你也太不讲道理了。”
“我不讲道理?”陆绍修烦躁地扯开领带,往座上一扔,语气比平时更沉,“他有多大能耐值得我跟他讲道理?什么都没有就敢来跟我交涉,是你给他的勇气吗?”
说话间飘出淡淡酒意,刚才陆绍修也喝了不少,难怪语气比平时急躁。
他气势迫人,宋萤忍住不和他顶嘴。
沉默半晌,车子绕过三条街,眼看快到了,陆绍修看着她,一张俏白的脸冷若冰霜,半天维持着姿势动也不动,忽然好笑。
他放缓语气,慢慢地说:“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场合,不是你该来的。”
宋萤本来打定主意不理他,还是忍不住:“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我跟你怎么一样?”
“是不一样,您是高高在上的陆总,到哪儿都是第一名,家大业大,眼高于顶,当然跟我们不一样……您怎么会知道第二有多憋屈,何不食肉糜。”
她声音低下去,鼻尖发酸,想到很多很多事情,心里觉得委屈。
这男人永远都是意气风发居高临下地,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受人追捧的对象,站着说话不腰疼。
“停车,我要下车。”宋萤知道自己说多错多,不想在他面前哭出来,陆绍修不理,她只好对司机说,司机一脸为难。
陆绍修不动声色地凑近,看她眼圈发红,不开心地抿着嘴,不自觉说了句:“你也就会跟我横。”
宋萤不说话,也不看他。
男人近在咫尺,她一抬眼就看见他喉结上有颗褐色小痣,随着呼吸滚动,可惜此刻她无心欣赏。
气氛僵持,眼看已开到楼下,陆绍修冷眼瞧她油盐不进的样子,说不出软话,待车停稳,果断替她拉开车门,冷冷道:“下去。”
下就下。
宋萤拎着包就走,车门也不给关上,步伐匆匆,烟黑色裙摆被风吹乱,背影瘦削伶仃。
陆绍修心里好气又好笑,重重地将门关上,“开车。”
司机依言行事,刚开出去几米,陆绍修让停下,拉下车窗,看到那黑洞洞的窗户亮起来,沉默片刻,这才吩咐出发。
接下来一个礼拜,宋萤每天都忙到焦头烂额。
公司有几位管理层离职,每天都有人事变动,副总一来就大动干戈,撤了一个部门,合并两个部门,摆明了新官上任三把火。
自从那晚之后,杜盛安仿佛受了天大打击,再也没来过公司,直接领着小女友到国外度假,放浪形骸。
宋萤无奈,心想,要是让那人知道,肯定一脸不屑地评价,烂泥扶不上墙。
再一想,管他想什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个礼拜,她仍旧每天发一张少校的照片给徐特助,半句废话都没有。
胡特助说:“我在休病假,不如你直接发给陆总,你有他电话。”
宋萤公事公办:那麻烦胡特助给个陆总现任助理的号码,我发给他。
胡特助人在病中,身残志坚,每天坚持给陆绍修转发照片,感觉自己像个肉夹馍,格外艰难。
这天他照例转发照片,陆绍修破天荒回了句:她有说什么吗?
胡特助是个妙人,灵机一动,打电话过去,把那天在医院听到的一则趣闻讲给陆绍修听。
说完,电话那头低笑一声,淡淡问了句:“她真来看我了?”
“千真万确。”
“还说是我秘书?”
“宋小姐是这样说的。”
半晌,陆绍修语气轻松道:“她当我秘书也不错。”
挂了电话,胡特助突然感觉自己的地位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宋萤不知道这件事。
她照常下班,回家,刚拆开一份螺蛳粉煮上,电话响了。
是个本地陌生号码,宋萤犹豫了下,接上:“哪位?”
“是我。”
宋萤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手机扔进去煮了,忙跑到阳台,脸被厨房热气熏红,“陆总换了电话?”
他说:“借司机电话打的,怕你不接。”
“我哪有那么幼稚。”宋萤摸摸耳朵,忍不住弯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