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看来是相对柔和一些,舒建平虽然面有不悦,也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嗯,工作的事赶快去处理完,不要影响家人用餐。”
“是,谢谢爸。”他温文尔雅笑了笑,青白指节撑过桌面起身,朝曲芳和舒窈歉意笑了笑,便走出花廊去。
舒窈也察觉到他的声音似乎不太对,放下了手中吃了一半的面包,将他的背影牢牢盯住,然而他走得颇为稳当,两条长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如常绕过廊柱,消失在转角,没有叫她看出丝毫异样。
“早上下棋那会儿就咳嗽,估计是风寒,我看他那打着绷带的手也不太方便,问问老韩新年休假没有,让他过来看看。”舒建平喝两口咖啡,慢悠悠地说着,老韩是与舒家合作多年的家庭医生,有时候头疼脑热不想跑医院的,家庭医生可以提供非常便捷又专业的治疗。
曲芳应着,转手去拿手机,却被舒窈拦下:“我们吃完饭就回去了,我去看看他,有需要的话直接去医院也方便。”
“过年呢去什么医院。”舒建平嗔怒道:“多晦气。”
“......”舒窈语塞,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笃定封建迷信的老爹,难道要先跟老爹科普一下唯物主义理论?
“窈窈先去看看吧。”曲芳将舒建平手中剩的半杯咖啡拿过来:“早上喝过茶了,今天的咖啡因摄入已经超标,这半杯就放着吧。”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哈,这下轮到舒建平无话可说。舒窈窃笑,擦了擦手扔下一句:“二位慢用”便匆匆追着回了主屋。
一楼厨房里郑妈正在清洗餐具,舒窈探了头进去,笑嘻嘻道:“郑妈,看到孟星河了吗?”
“姑爷上楼去了,啊呀方才他进门差点摔一跤,可把我吓坏了,年轻人怎么慌慌张张的。”郑妈说着惊魂未定地抚了抚心口,舒窈脸上笑得若无其事,心下却跟着一揪,孟星河从不是慌张失礼的人,莫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
想着,她未敢再做耽搁,急忙忙跟上楼去,几乎不需要思考,在这个家中孟星河会第一时间躲进的地方一定只有她的房间,推开门,果然见浴室亮着灯,长虹玻璃门紧扣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似乎不是公司的事情,看来他要打电话只是个幌子。
舒窈停住脚步,顺手将房门关好,自己则慢吞吞地在沙发坐下,沙发另一端还放着他早上折叠整齐的睡衣,灰蓝色的条纹,昨天她赌气中看都没看他一眼,难得见到他穿睡衣的样子,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着,她有些烦躁地伸手将那套睡衣扯乱,却无意间触摸到睡衣的后背有着濡润的潮湿,她狐疑地皱起眉头,正待展开去看,浴室的门忽而从内打开,高瘦的身影几乎踉跄地走出来,扶着墙壁也几乎不能稳住身形,呛咳一声接着一声,满脸不知是汗还是水的晶莹。
半晌似才察觉到房内还有别人,他突然止住咳嗽,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猝不及防撞入舒窈惊愕的目光,揪住上腹衣襟的手仓皇松开,下意识地去擦唇角,才想起自己已经漱过口,这才淡然一些地将身子站直,斟酌着开口:“我......”
“你昨晚睡的沙发?”见他吞吐难语,舒窈倒先开口,手中的睡衣往前一伸:“衣服都湿了。”
这么冷的天气,即便室内开着地暖,穿着单薄睡衣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也绝不好受,湿透的衣服必定不是热出来的汗。然而对面的人浅色瞳眸中微光略显涣散,竟是开口先道起了歉:“对不起,我可能有点热......衣服我稍后就送洗。”
“孟星河。”她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低沉的声音里毫不掩饰的怒意令他陡然一慌:“我看起来那么愚蠢吗,会相信你睁眼说的瞎话?”
他面色闻之一白,身形在她如刀的目光中摇摇晃晃,脊背重重磕在门边,他却恍然未觉一般,茫茫然看向她,轻声重复着她的问句:“为什么......会有成就感?”
“呵。”舒窈冷笑,是她太过天真,以为与他共赴一场美仑美奂的雪国之旅,以为一场欢愉,一个亲吻,就能彼此托付终身,何曾想过,他连生病都不愿意让她知晓,她之于他,到底也只是相敬如宾的妻子,不是相濡以沫的爱人。
“我......”被她沾染苦痛的笑意刺伤眼睛,他吃力地撑过双手支起身前走,来自胸口处熟悉又陌生的痛意,是一种名为共情的心疼,他不顾踉跄的脚步,堪堪走到她身前,轻轻蹲下身,握住了她颤抖不已的双手:“阿窈有自己的习惯,我不想打扰,所以......”
弯腰的动作好似让他极为不适,眉心猛地蹙起,长睫倏忽掀落,遮去眼中仓促的痛色,喉结几番滑动,似在吞咽着什么。连包裹住她双手的手指都极快地失了温度,冰凉得如同冷玉。
“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孟星河,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不会心疼的吗?”用最凶悍的语气,说着最温柔的担忧,不争气的泪珠子终于冲出眼眶,划过面颊,滴落衣裙。
微凉的指尖抬过,极轻柔地抚过她哭红的眼眶,滚烫泪珠跌落指节,他抬起的眼中全是疼惜,声线慌乱又拼了命地温柔,连稍重的呼吸都好怕吓到她:“别哭,阿窈不哭,是我的错。”
“你就会认错,认错有什么用。”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哄,只能一遍一遍轻轻拍着她身背以作安抚,像他遥远的童年中看到母亲曾经拍哄弟弟那样,他并不知道这样的安抚是否能让一个孩子停止哭泣,因为从未经历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
但那是他晦暗的记忆中为数不多想要得到的,他总是无比羡慕弟弟,永远都可以随意获得母亲的谅解与安慰,不管犯了多大的错误,尤其在他因为一点点小错而被罚跪禁食的时候,在他饿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总是更为渴盼的,又或许这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其背后所代表的,是他永远无法得到的亲爱。
奇迹的是,舒窈竟真的在他不得其法的拍哄下渐渐收敛了哭泣,只是杏仁般美丽的眼眶还稍显嫣红,像只委屈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