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没有像之前那样常常待在一起,反而更像是异地那段时间,总用手机消息对话。
  陶知越一如既往地上班、敲代码、下班,时不时听霍燃隔着网络分享他每天的生活片段。
  霍燃故地重游,去了他很喜欢的热带海岛。
  [小霍:今天坐车去海边,不知为什么想到车祸,突然很紧张,中途差点想下车。]
  [小霍:司机觉得我的表情很奇怪,后来一路都很防备,我还没法解释:( ]
  [小霍:浮潜看到的景色还是很美,拍了照给你看。]
  [陶:别担心,我不在就没关系。]
  [陶:小企鹅歪头.jpg]
  霍燃翻出了很多凝结着旧时光的东西。
  [小霍:我在看我们的聊天记录,好长,我们每天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
  [小霍:看到了你说没有真实感的那一天。]
  [小霍: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能更感同身受地安慰你。]
  [陶:你在呼吸,你是真实存在的,你可以看到屏幕和我发来的消息,那就是真实感。]
  [陶:那时候的你说得也很好,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霍燃在工作间隙,偶尔也会用这件事开玩笑。
  [小霍:今天好忙。]
  [小霍:好想把书里那个人揪出来,让他来工作。]
  [陶:不行,我不喜欢他。]
  [陶:猫猫挥手.gif]
  另一边的陶知越回到了久违的独居生活,其实常常会觉得寂寞。
  过惯了每天下班都有人能聊天说话的日子,突然变回一个人,一下子觉得无事可做。
  上网刷论坛没什么意思,枯坐着看电视也很无聊。
  不知道认识霍燃前的那一年,他是怎么度过的。
  简直无法想象。
  而且陶知越对着电视机屏幕玩手机的时候,想吃放在冰箱里的西瓜,下意识地会对身边不存在的那个人开口,话音落地,才发现他不在。
  不能跟霍燃猜拳决定谁是那个起身去拿西瓜的倒霉鬼,只能他自己去。
  无聊地度过了几天,陶知越决定趁这段空闲时间,学一些新菜式。
  在世界空白一片的时候,闻到食物的香气,就会觉得,好像应该拿起筷子,好像还有值得期待的事。
  他习惯了做两人份的菜,所以在霍燃没有出远门的时候,会把多出来的那一份装好,放到楼上的冰箱里,等他加完班回来当夜宵吃。
  无论那天的菜做得是否成功,陶知越都会如实地写在便条里,顺手画一个今日菜式的简笔画,贴在冰箱门上。
  [9月2日,桂花陈皮鸭,颜色不太好看,但是味道不错。]
  第二天晚上,他上楼去回收碟子的时候,看到了摆在桌上的干净碟子,和多了一行字的便条贴。
  [好吃。画在旁边黑乎乎一团的是什么?为什么上面还有黄色的小点?]
  黑乎乎一团,黄色的小点。
  陶知越拧起了眉头。
  桂花陈皮鸭果然很难画。
  [9月4日,糯米藕丸,可以留一半当早餐吃。今天应该可以看出来画的是什么吧?]
  [很好吃,饱腹感很强。看出来了,是糯米藕丸!]
  [9月8日,橙香纸包鱼,是龙利鱼,应该适合健身的时候吃。]
  [口味好特别,以后可以经常吃。今天画得好像!]
  [9月14日,地狱猪蹄,好像有点太辣了。]
  [我喝了好多水,但是很香,停不下来。为什么要叫地狱猪蹄?]
  [因为这个猪蹄是用萝卜做的。]
  [!!!我不信,这明明是猪蹄!]
  [恭喜你没有上当,就是猪蹄,骗你的^^ ]
  在写满对话的彩色便条积累到二十一张的时候,陶知越收到了霍燃回赠的礼物。
  那天他下班,拎着一袋子菜回来,打开客厅的灯,就看见餐桌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盒子,上面贴着一张蓝色的便条,微微地翘起来。
  陶知越忽然有点紧张。
  他去厨房放下菜,洗了手,认真地擦干水珠,深呼吸,才走近了餐桌。
  那是一盒足足有一千片的巨大拼图,表面没有图案,是一片纯白,只能靠碎片的形状来判断该放的位置,但每片看起来都差不多,像一团毫无头绪的迷雾。
  陶知越有些意外地揭下便条贴,拿起来看。
  是霍燃熟悉的字迹。
  [下午刚回来,不过晚上有急事要忙,所以又去公司了。]
  [其实还是没有想明白,但是在路上发呆的时候,总是想起冰箱里的礼物,所以忍不住想猜,回来的那天会吃到什么,想着想着,就忘记其他事了。]
  [白吃了好多天,也应该给你带个礼物,在商店里看到了这个拼图,希望你收到的时候不会想打我。]
  他还在旁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拼图,大概比桂花陈皮鸭要更丑一点。
  [这个拼图很难,找到答案也很难,也许我们一起努力会比较快。]
  [等我晚上回来吃夜宵^^]
  [不是回楼上,是回家。]
  第84章
  放在电脑边的手机, 响起两声提示音。
  霍燃正在签名的手顿了顿,流畅的笔迹凝结出一个深深的墨点,他盯着渐渐晕开的黑色墨水, 继续签完了名字,拿起手机。
  [陶:我收到礼物了, 勉强可以和夜宵等值。]
  [陶:拆开看了看,看起来好难, 每片都长得差不多, 这个拼图真的可以拼出来吗?]
  晚上七点整。
  所以今天陶知越也准点下班了,从公司到菜场是二十分钟, 买完菜再步行回家,刚好七点。
  他冷峻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很淡的笑容。
  [hr:老板说真的可以, 拼不出来可以找他退钱。]
  [陶:还没有飞过去的机票贵。]
  [陶:那只能努力拼了,实在不行我就打你一顿。]
  [陶:今天要加班到几点?]
  [hr:九点左右。]
  [hr:我会尽早回来的。]
  [陶:好哦。]
  霍燃想了想,语气很轻快地模仿了陶知越的回复。
  [hr:好哦。]
  对话告一段落,霍燃按下锁屏,画面归于漆黑, 他看着这片漆黑。
  等了几秒钟,霍燃发现桌上已经签好的文件还没有被助理拿走,于是疑惑地抬头。
  助理似乎有些走神, 呆呆地看着他。
  还有事吗?
  霍燃看了她一眼, 很快收回视线,随手翻开桌上堆积的其他文件资料。
  啊, 没有了, 抱歉霍总,我先出去了。
  助理立刻惊醒过来,连忙拿起文件, 向他躬了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要给您送餐过来吗?
  不用了。
  好的霍总,那我出去了。
  没有回应。
  走到门口的助理回过身,轻轻关上门的时候,看见霍燃始终低着头,像一座沉默的雕塑。
  门合上了。
  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助理抱着处理好的文件走回工位,路上遇到相熟的同事,同事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调侃道:怎么这副表情,挨骂了?
  她随口道:要是挨骂就好了。
  !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种癖好。同事笑道,不过我也没见过霍总训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说起来,我也没见过
  正是晚饭时间,放下了文件,两个人一道去餐厅吃饭。
  这是一天里最放松的八卦闲聊时间,同事好奇道:所以你刚才在郁闷什么呢?总不会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吧?
  那倒不是。助理思考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道,你有没有觉得,霍总变了?
  啊?这个话题让同事很意外,可能对我来说很遥远,没什么接触的机会,所以没感觉诶。
  是不是有什么第一手八卦?快说快说。
  也不是八卦助理组织着语言,就是,最近这一个月里,感觉霍总的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每天都没有表情。
  同事震惊:不是一直都没有表情吗?每天都是很标准的总裁脸呀!
  不是,那是故意的。助理放低了声音,霍总有男朋友的事,大家都知道嘛,其实有时候我去霍总办公室,会看到霍总在发消息或者打电话,然后表情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很开朗,不过转头看到我,又会立刻变回来。
  这样的时候霍总会有点不好意思,我一般都会假装没看见,很镇定地跟他说话,同时只能自己一个人偷偷在心里尖叫,你们又看不到,所以还没法分享。但是真的好好磕啊!!
  同事顿时捏紧了筷子:现在我也磕到了,啊啊啊可恶!好香!还有吗还有吗?
  唉,没有了,就从这段时间霍总经常不在的时候开始,他好像真的变得没有表情了。
  被勾起了兴趣的同事开始努力回忆:你要这么说,我也发现了一点不同之前在路上遇到霍总,他会跟我们点头打招呼的,现在好像没有了,就很平淡地走过去,像没看见一样。
  是吧!!而且说话的方式也变了,比如以前他要是发现我在走神或者欲言又止,会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现在变得特别的简短,直接就问还有事吗?
  还有还有,以前中午的时候,霍总经常会指定好菜式让我订餐,据我观察,应该是要跟对象吃一样的午餐。可是最近没有了,餐厅供应什么,就让我随便送什么来,晚上加班还经常不吃饭。
  啊同事听得目瞪口呆,变化好大,感觉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不会是分手了吧?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但后来发现好像不是。像今天霍总看消息的时候,还是笑了,是那种只会在对象面前露出的表情。所以我猜没有分手,可是笑容的弧度小了很多,而且不会对外人掩饰了。
  怎么形容呢就是一种无所谓了的感觉。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默然。
  同事小声道:听你说完,我也有点郁闷了。
  餐厅里灯光明亮,员工们端着餐盘来来往往,窗口流泻出的灯光点亮了夜色。一盏盏明净的玻璃窗整齐排列着,随楼层渐次升高,在最顶端的那扇窗户前,霍燃安静地伫立,凝视着远处渺小的车水马龙。
  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饿了,可现在没有,可能是前段时间的连锁反应,让大脑都觉得很烦,索性不再提醒自己要吃饭。
  那天霍燃在海边,浮潜完上来,脱掉装备,因为消耗了大量体力,他很累。
  又陡然闻到海边餐厅里传出的炒蟹香气,顿时觉得很饿,所以他调转方向,理所当然地往餐厅走去。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被海风吹着,身边擦肩而过的游客身上套着游泳圈,手里捧着清甜的椰子,笑容格外耀眼。
  霍燃怔怔地回头,便看到海滩边的所有人都在欢笑,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无数道模糊的闪着光的幻影。
  他忽然感到一种深切的恐惧。
  此刻涌上来的饥饿和疲惫感是真实的吗?
  脚底细软的沙粒禁锢了他的动作,他无法再往前走。
  所以到天黑入夜,海边亮起篝火,游客们围着圈欢呼跳舞,霍燃坐在树下,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每个人,始终没有吃东西。
  一切日常的感觉都需要被重新思考。
  在这样的心情里度过的每一天,都很漫长。
  早晨起床刷牙,透过卫生间的窗户看到楼下打拳的老人,他会觉得不安,唯独某一天下雨,老人没有出现,霍燃才松了一口气。
  坐电梯到地下车库,看到为自己打开门的司机,他总是会犹豫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坐进车里。
  车里不再放音乐,也不再跟司机闲聊,霍燃每天都会叮嘱他要专心开车。
  到了公司,一路上见到的员工都会跟他说一声早上好,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索性当作没有听见。
  在工作的时候,他似乎能得到一丝慰藉,因为每天要忙的事都不一样。
  但是见到助理时除外,听她汇报什么事的时候,霍燃总会走神,想起另一个霍燃。
  霍燃的助理会是谁?是同样的人吗?
  他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和助理说话?
  他的字迹跟自己一样吗?
  每次想到这些问题,霍燃就会变得很低落,但又控制不住地想去思考。
  曾经无所挂碍的明朗日子,变得遥远起来。
  霍燃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所以很少再跟熟悉亲近的人见面和聊天,他不想虚假地表演出一个正常的自己。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追问到底,是不是会更好。
  陶知越没有骗他,这的确是一个即使换作是他,也会迟迟不愿开口的秘密。
  是他自己选择了揭开,却没想到接受会是一件那么难的事。
  人生中有很多遭遇都太过突然,甚至看起来毫无原因,甚至原本不应该降临。
  明明不该这样的,明明可以更好的。
  人们痛苦,抱怨,逃避,崩溃。
  可它就那样发生了。
  霍燃在努力地试着接受它。
  有时候那根弦绷到了极致,他就会一遍一遍地翻看和陶知越的聊天记录。
  陶知越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他孤单地保守了很久,无法跟任何人分享和诉说。
  在霍燃无意中开导了他之前的一年里,他又是怎么独自度过的?
  每次想到这里,在无边无际的想象里,霍燃就会多出一点勇气。
  然后晚上回到空荡荡的房子,四面的落地窗透彻无比,霍燃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冰箱门。
  看到里面精心准备的夜宵,是他唯一不会质疑饥饿的时刻。
  因为是那个人做的,他还写了每天不同的便条,在上面画了很生动形象的简笔画。
  陶知越触碰过的地方,他会莫名觉得是真实的,像是原始丛林里的向导,凡是他走过的路,后来者就会充满信心地跟上。
  可这样一想,陶知越就更孤单了。
  而且,他真的是在普通的下班路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却忽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