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主人?”芜烟嗤笑一声,“你主人不是庞如画么?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阵势?”
燕儿低着头,声调几乎没有起伏,“柳公子,我已弃暗投明,早就不是极乐馆的人了。……我家主人英武神明,来日必将有大作为,柳公子,我家主人对您并无恶意,只是仰慕您,想要和您交杯畅谈,还请柳公子移步。”
四周渐渐围过来一众人,脊背挺直,眼帘微微下垂,目光不轻易与人对视,也没有江湖人的桀骜和洒脱,且额头上均有一道印痕,看样子是常年带帽勒出来的痕迹。芜烟已猜到他们的身份,联想今日的官兵围剿,已然猜到燕儿的新主人身份。
他叹道,“如今去不去也由不得我,带路吧!”
顺着山路,来到一处暗道,过了暗道,便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河道,坐了船,过了河,又有了几里路,便见一处桃林,四周均有人把守,林中一个亭子,坐着一位男子。
燕儿将芜烟引到那人面前,行了礼便退下去了。那人挥挥手,四周的护卫也悄悄隐了身。
那人约莫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一身黑袍,腰系玉带,足登粉底皂靴,见到芜烟,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果真好模样,你竟跟一个黄毛丫头厮混在一起,真是暴殄天物!”
此话说的毫不客气,芜烟冷笑道,“想不到我一个微末人物竟引得敬王殿下如此注意,殿下有如此闲情雅致,可是被皇上卸了任?”
敬王笑起来,“好一张利嘴,我喜欢!”他起身斟了一杯酒,踱步到芜烟面前,“只要我喜欢的,花费多少功夫、心思我都乐意!只是我该叫你青冥呢?还是柳芜烟呢?”
芜烟一言不发,心中惊疑不定,不知这敬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敬王仰天大笑起来,“你不必如此戒备,我对你们灵隐山并无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有你!今日围剿之事的确是我下令的,想知道为什么吗?”他将酒杯递到芜烟唇边,“陪我喝杯酒,我就告诉你!”
芜烟挥手格开,冷冷道,“无非是你惧怕江湖势力过大影响你而已,如今内外朝政你均把持着,江湖上虽然不听官府号令,但也绝无逆反之心,你实在没有必要如此赶尽杀绝。”
“果真聪明!可我不惦记,总有不听话的孩子惦记。”敬王将酒杯放下,“我本就不赞成先祖定下的不得涉足江湖的规矩,此一时彼一时,江湖人员不服管教者众多,他们既然不归顺于我,不能为我所用,便是无用的东西,无用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得不到,便要毁去么?”
“是啊!”敬王看着芜烟,温和地笑道,“你也一样!”
“那我可真是怕极了!”芜烟笑道,上前一步,“天下美人何其多,柳某何德何能,让王爷如此垂青?”
“青冥,你真的想不起我来了么?”敬王伸手去摸芜烟的脸庞,“你的脸,可真好看,也不知这衣衫下面,是否和你的脸一样迷人。”
呵,芜烟轻笑起来,眼睛似乎蒙上一层雾,让人不由自主地盯着看,以图个究竟,“王爷,你若真想知道,让他们都走得远远的,我单独给你看。”
敬王大喜,什么也不想,依言行事。芜烟缓缓走出亭子,慢慢解开外袍的系带,一阵风吹过,万千桃花散落成雨,绕着他旋过,他回头一笑,恍若落入人间的仙人,连春风也忍不住卷起他的衣衫,妄图一亲芳泽。
他声音又轻又柔,“王爷,如此美景,随我走走吧。”
敬王只痴痴望着他,跟随他的脚步,越走越远,而一众手下,无王爷命令,不敢多动。
一阵甜香袭来,女人蕴含内力的尖锐声音响彻桃林,“王爷,别看他的眼睛!”
真是当头棒喝,敬王如梦方醒,身形摇摇欲坠,惊出了一身冷汗。而芜烟头也没回,加速狂奔。
“捉住他!”敬王厉声喝道,数条人影嗖嗖从后飞出,不一会儿就将芜烟拿回来,摁倒跪在敬王面前。
蔡婉扶着敬王,娇声笑道,“还好我及时赶回,不然可要出大差错!——这段家也是,柳公子虽然没有武功,但会‘迷魂术’这么大的事情竟没有和王爷汇报吗?我可是巴巴地告诉段家的。”
段庆峰!芜烟恨得将他千刀万剐,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算计自己?!又暗自后悔,自己终究是小看他了。
敬王摇头道,“怨不得他,是我自己没注意。”他捏住芜烟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这双眼睛,太过危险!”
他捂住芜烟的双眼,“也太迷人,弄瞎了太可惜,蒙上吧,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给他取下来。”
“整顿军营,清理战场,回京!”敬王下令,又招来燕儿,“你之前伺候过他一年,如今还交给你,记住,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掉!”
芜烟如何肯?奈何双手被缚,双眼被遮,连口中也被塞了个满满,纵然心急如焚,即便他心机灵巧,此刻也无计可施。
敬王一行人出了桃林,一只老鼠斜里冲了出来,吱吱乱叫,在人群中转了几个圈,又窜进草丛不见。芜烟听见声响,心中暗喜,应是红裳找来了,随即又担心不已,敬王人多势众,若是硬来,红裳可占不了什么便宜。
来者正是红裳和阮家兄妹,红裳哪里见得了芜烟被人挟持的样子,立刻火冒三丈,呵斥他们速速放人!
何向明也在敬王身边,他和红裳交过手,知道她的厉害,但今日他们高手林立,倒不怕她,只等敬王一声令下,仗敬王之势报那日之辱。
敬王冷笑一声,揪过芜烟,一手抓住他的头向后仰起,一手扼住他的喉咙,手上用力,芜烟不由张口,喉头嗬嗬作响。
红裳大惊,怒喝,“住手!放开他!”
敬王平静地说,“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我不会为难你;我不会对灵隐山不利,说起来,灵隐山和我们天家也颇有渊源,自掘坟墓的事我不干;我也会约束我手下之人不再冒犯你或你的朋友;你在江湖中尽可随心所欲,我保官府不会插手你任何事。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离开他!”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红裳一鞭子甩出,直击敬王门面,一旁的阮青溪也提剑在手,策应四周,顿时和敬王的人战成一团。
敬王身边二十多个人,皆是大内高手,纵使这样,足足十二人才缠住红裳和阮青溪。敬王没想到这两人武功如此之高,可惜不能为我所用,一边直叹可惜,一边急匆匆向河道走去。
“啊呀,好热闹呀!”山林后出现一片人影,看样子也有十来个人,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哥,笑嘻嘻地冲敬王作揖,“皇叔,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你不是去西北大营练兵去了吗?”
四皇子赵彘!他怎么会在这里?敬王吃不准他的来意,同样笑意盎然,“你这孩子不好好读书,跑到这里游山玩水,若是皇上知道了责骂,皇叔可不帮你说话哦!”
赵彘亮出一枚令牌,“皇叔多虑了,正是父皇命我来福建水师督军,恰巧路过此地。”他又佯装惊讶,“诶?你手里的人我认识,啊呀,那位姑娘我也知道,他们都是思柔的朋友,怎么和皇叔的人动起手来了,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笑眯眯的,讨好的说,“我出宫的时候,思柔还吩咐我多多关照她这两位朋友呢!皇叔,我知道你最疼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他们吧!若不然思柔知道了,在父皇那里告我一状,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彘旁边站着一个老妇,敬王认得她,正是思柔公主的贴身嬷嬷孟妈妈,也是皇上的心腹。敬王脸色铁青,双手暗暗握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好一会儿脸色才恢复正常,“都给我住手!”他的人纷纷停手,向后跃开,红裳不知来者何人,一脸警备看着他们。
赵彘大喜,连连作揖,“皇叔,可谢谢你啦!”
敬王呵呵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家的彘儿也长大了啊,可喜可贺!”说罢,扬长而去,一干人等急忙追随其后。刚才还乱哄哄的桃林,转眼间就清净不少。
赵彘擦擦额角,轻呼一声,“吓死我了,果然久战沙场的人就是不一样。还好还好,他还不愿和我撕破脸,不然就在咱们这几个虾兵蟹将,可不能和他比!”
孟妈妈低声道,“小主人不必担忧,咱们几个总能保您万全!”
那边的红裳已将芜烟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番,见他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她认得孟妈妈,便也猜得出赵彘的身份,赵彘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说明自己就是今上四子。
皇子?!阮青溪后面的阮菱眼睛都瞪圆了,天啊,她竟然和皇子见面了,看这气势,好威武!好尊贵!阮青溪稍稍挡住妹妹的目光,他可不愿行什么跪拜大礼,便也同红裳一样,拱手行礼。
随从脸色有些不好,但赵彘不以为然,笑道,“我那皇叔厉害得很,我也怕他,既然他盯上了你们,还是尽早躲避的好,天下之大,他总不能什么角落都翻个遍!”
红裳想想也对,他们无心和王公贵族打交道,此处不宜久留,芜烟也冲她点点头,示意早日离去。阮青溪担心敬王不肯善罢甘休,准备送他们一程再说。
一旁的赵彘插嘴道,“阮家?你们可是笠泽水寨阮家?”
“正是!殿下也知道我们水寨?”阮菱答道,完全忽视掉大哥暗含警告的目光。
“笠泽水寨水军鼎鼎大名,接连大败官府围剿之兵,我怎么可能不知?”
阮菱脸色刷的变白,“殿下要围剿我们?”
“哈哈哈!”赵彘大笑起来,“小丫头真有意思,我若是想围剿水寨,刚才又何必救你们?放心,那是敬王下的令,我可没赞同!”
阮菱松了一口气,看他冲自己笑,心中也不由甜滋滋的,又听他说,“不过,我来的时候倒是听说,又有兵营接令去围剿你们,算算行程,约莫这几日也快要到了!”
阮家兄妹大吃一惊,想到父亲和二哥,阮菱更是急得要哭出来,立刻就要回寨子。赵彘沉默了一下,说,“即便你们及时赶到又能如何?这次围剿官兵可是上阵打过仗的,不同以往府兵!而且一次又一次,你们能挡几次?”
“那可怎么办?”阮菱的眼泪已在眼眶打转,一面拉着大哥的衣袖,一面偷偷看着赵彘。
“唉!”赵彘叹口气,“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天!你们把这令牌拿去吧,只要在他们之前赶到,把令牌拿给他们,就说是我说的,命他们不得进攻,退出二十里,有什么责任我担着!”
阮菱一下子破涕为笑,对着赵彘连连道谢,又使劲催着大哥接下令牌。阮青溪有些犹豫,他不像妹妹那样天真,知道接下这令牌意味着什么,他一人当然不怕,但是寨中亲人,还有一众兄弟,大家风里来雨里去,早就亲如一家,又怎能看着他们不得善终?
考虑再三,阮青溪还是接下了令牌,向赵彘端端正正行了礼,道了谢。
这是下属见上司的礼!赵彘微微一笑。
芜烟觉得几分不妥,哪有将令牌这么轻易给人的?但人家水寨性命攸关时刻,这令牌宛如救命稻草,又怎能不接?因此,在阮青溪和他们道别时,轻轻道了句,“小心为上!”
阮青溪点点头,道声“保重”,带着妹妹离去了。
红裳二人又和赵彘道别,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孟妈妈问道,“主人,怎么不将他们留下来,那女娃的功夫可高得很,是个可用之才!敬王想必也不会就此放手,肯定还有后招,若是他得手,我们的功夫不是白费了?”
赵彘摇头道,“我也想啊,但是你看到没,柳芜烟才是定主意的人,炼红裳是瞧着他眼色行事的。而那柳公子,我虽只见他一面,却也能瞧出了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对付这种人,只有将他逼到走投无路,让他抛弃所有骄傲之时,我们再出手救他,他才甘心为你做事情,只要握住了他,就相当握住了他们两个!”
“今日相救,让他们记住我们,他日再陷入困境时,必然还会第一个想到我们,到时候,我可要提条件了!”
“主人好计策!”孟妈妈赞叹,又不解说,“属下还有一事不明,近日并未有围剿笠泽水寨之事,而且那兵符……”
赵彘哈哈大笑,“孟妈妈,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
“没错,是没有围剿之事,但我要让它变成有!自从得知阮家大公子来了段家庄,我就吩咐亲兵佯装攻击水寨,待他们看到阮青溪的兵符,自会退兵,这样一来,阮家的水军,嘿嘿,让敬王那般头疼的水寨,不废我一兵一卒就收入我囊中!”
孟妈妈大为佩服,又有些担心,“若是以后阮家知道真相怎么办?”
“嘿嘿,孟妈妈,亏你还在后宫中待了那么久,那阮家小丫头看我的眼神,你就没发觉什么?”赵彘勾起嘴角冷笑一声,“想入我的后宅,不拿出点诚意来可不行!”
他又看着红裳芜烟离去的方向,暗想,让我再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吧,到底值不值得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