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庄位于江南水乡,从白云山出来,沿着运河一路南行,不过五六日的功夫就能到。
红裳和芜烟依旧乘坐来时的那叶小舟,此时二人爱意正浓,皆不想早早去段家,便任慢悠悠划着船,边走边玩,若是当地景色优美,定要游玩一番,如此一来,花了半个多月才到段家庄。
段家庄被称为“江湖第一庄”也不是虚有其名,占地百余亩,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俨然是个世外小桃源。
二人报上姓名,那守门的老苍头将他们看了又看,只当又是什么江湖人士来投奔老爷,便让在门房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来,茶水也没有人上,红裳等得百无聊赖,隐隐有些怒气,芜烟笑道:“恐怕把咱们当做打秋风的了,稍安勿躁,早晚能见!”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段明廷冲了进来,十分欢喜,“裳儿”,他上来就握住红裳的手,“听说你受伤了,如今可大好了?”
红裳连忙把手抽出来,道:“区区小伤,不必在意,倒是天图的事情,你可有下落了?”
旁边芜烟轻咳一声,红裳会意,“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你讲。”
段明廷不悦同时,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既然来了,也要先拜见我爹娘才是,有什么话,咱们稍后再说。”,又吩咐下人,“带这位柳公子去客房。”
红裳不愿和芜烟分开,却见芜烟对她点点头,转念一想,若带着芜烟一起去,免不了对段庆峰行礼,这对芜烟来讲可不是高兴的事儿,便把那反对的话咽了下去。
而段明廷瞧见红裳竟然瞧着柳芜烟的眼色行事,更是不快,勉强维护着脸面,却是一眼都不再瞧他。
红裳随着段明廷来到内院,那段夫人已在等她拜见。
段夫人本京城官宦出身,虽说丈夫也是江湖人,但她不大瞧得起江湖女子,她本来和娘家说好,要将侄女娶进来,结果丈夫突然拿出一纸婚书,硬要儿子和一个不知道来历出身的女子成亲。
她哪里肯同意,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一向宠爱她的丈夫这次却铁了心,半点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同意了,然而心中的不痛快,都记在红裳身上了。
段明廷知道母亲的脾气,而红裳自由散漫,怕是会惹母亲不喜,在路上便将一些深宅中的规矩和她说了一番,须这般那般做云云。
红裳口上答应着,内心却不以为然,待到了段夫人面前,发现她旁边还依偎着一位妙龄少女,一口一个“姑妈”叫得好不亲热,见他们来了,也不起身。若是行拜见大礼,岂不是连这个姑娘也一同拜了?红裳暗自嗤笑一声,双手一拱,算是见了礼。
段明廷进来见王家表妹在这里,心里就咯噔一下,又见红裳不知变通,便觉要糟。
果然,段夫人脸色就板了起来,正要训斥几句,段明廷抢在前面说道:“娘,裳儿前不久受了重伤,如今才刚刚能起身,就赶紧给您请安来了。娘,之前你准备的东西呢?”
儿子的面子总是要给几分的,段夫人再不乐意,这门亲事她也无可奈何,便命人拿出见面礼,是一对绿汪汪的玉镯,水头极好。
红裳打算退亲来着,对什么见面礼可没有丝毫兴趣,便推辞道:“我整天打打杀杀的,带着玉镯子可不方便,若是不小心碎了,岂不是大大可惜,还请夫人收回去吧。”
此言一出,莫说段夫人,就连段明廷也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她难道不知道这见面礼的意思吗?这分明是婆婆认了这儿媳啊!他又想到跟她形影不离的柳芜烟,连阮青溪都说他们十分亲密,难道……,想到那个可能,段明廷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勉强道:“裳儿不要胡闹,快快收下,和我娘赔罪!”
红裳没有心思玩这种后宅游戏,直言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见段师叔。”
“是谁要见我?”门外进来一人,国字脸,颌下美髯,正是段庆峰,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厅内气氛不对,笑呵呵道:“听说裳儿来了,我赶忙过来,正巧,大伙儿都在,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啊?”
众人一时无语。
段夫人刚要告状,段庆峰摆手止住她,“裳儿远道而来,你去厨下做几个拿手菜,让裳儿也尝尝咱们的江南风味。裳儿,知道你爱饮酒,我已备下上好的状元红,专等你来,哦,把和你一起来的那人也叫上!——我和明廷、裳儿有话说,你们先下去。”
段夫人无法,拉着侄女退了下去。
因已对段家起了疑心,红裳说话便留了几分,“段师叔,天图被盗一事可有了眉目?”
段庆峰摇头,“还没有,之前廷儿虽平了南山帮,可是也没有找到天图的下落。看来此事还是落在笠泽水寨身上。”
“不可能是水寨!”
段家父子一愣,“为何?”
红裳解释道,“天图失窃之时,水寨受到官府围剿,自顾不暇,如何有余力偷盗?况且他们的功夫,不足矣!”
段庆峰细细琢磨了一番,说,“一个两个都不可能,那倒是奇了!”
“爹爹,不如我再去打探一番?”
“不用”,段庆峰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如果引起风波影响到灵隐山,反倒不美。此事你们不用管了,我自会处理。”
如此高高提起,轻轻放下,红裳心中越发起疑,又听段庆峰道,“随裳儿一起来的人呢?那个叫柳芜烟的?”
段明廷连忙说:“儿子将他安置在客房了,因是内宅,便没有让他来。”
“请他到书房去,既然是客人,我们自然要以礼相待,置之不理可不是我们段家庄的待客之道。”
段明廷躬身应是,红裳纳闷段庆峰怎么对芜烟这么感兴趣,一会儿的功夫就提到他两次,生怕他跑了似的。她不愿让芜烟过来给段庆峰见礼,便借口车马劳顿,身子不适云云,替芜烟暂且推辞了。
见她如此说话,段明廷大为诧异,而段庆峰捋着胡子,眯着眼睛看了看红裳,笑道:“既如此,主随客便,便让柳公子好生歇歇,有事只管吩咐下人去做,不必拘束!”
主宾说了几句闲话,段庆峰看到儿子给他使眼色,知道这小子定是想单独和红裳聊聊,便借口出去。
段明廷笑道:“自从知道你下山,我早早便准备了好多东西,有京城时兴的首饰衣服,还有胭脂香粉之类的,对了,我还特意和外公讨了几坛好酒!”
看着眉飞色舞的他,红裳有些头疼,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他说退亲的事。而段明廷看她沉默不语,一脸犯难的神色,不知不觉声音也降了下来,屋里慢慢变得鸦雀无声。
长痛不如短痛,红裳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明廷,这次前来,不单只是为了天图一事,我想和段家退亲!”
“红裳!”,段明廷脸色巨变,声调陡然升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明廷,我要退婚!是我对不住段家,你若怨我恨我,我也不会说什么。”
“为什么?是因为柳芜烟?!”
红裳急忙道:“明廷,此事与他无关,都是我的错!我野惯了,受不得拘束,更不适合做段家的媳妇!”
她越是急着把柳芜烟撇开,段明廷就越明白此事定与他脱不开关系,更是满脸灰败,“刚见到柳芜烟之时,你对他便很是回护,我就知不好,谁知竟然这么快,我都没有机会挽救。”
红裳实在愧疚,低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守约定,只盼你今后能有一个真心爱你护你的人,你若恨我恨得了不得,打我几下、踢我几脚也使得。只是柳芜烟确实无辜,是我迷恋他,强迫他留在我身边的,你恨就恨我吧!”
段明廷心里更是愤恨不平,“裳儿,今后不要在喜欢你的人面前说你对另一个男人迷恋,那只会让人更想杀了他!”
红裳吃了一惊,叫道,“不可,你若伤他,我定然不肯罢休,那时候咱们可真要打架了!”
“他就那么好?”段明廷苦笑不已,“让你冒着被段家怨恨报复、被灵隐山逐出的风险,也不惜和他在一起?”
红裳点点头。
“不悔?”
“不悔!”
段明廷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慢慢坐下来,道:“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红裳也着实惦记芜烟,正要走,忽听段明廷道“此事先不要告诉我爹!”
“为什么?”红裳一愣。
“你别管,总之听我的,算是我应你的条件。”段明廷闭着眼,无力地挥挥手。
过了好一会儿,段明廷才睁开眼睛,眼前已没有红裳的身影,窗外,一轮明月悬在空中,寂寞、清冷,默默看着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表哥!”王表妹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里?前面要开席了,姑妈让你赶紧过去!”她又酸溜溜地说,“是给你那未婚妻的接风酒,还不快去伺候着!”
段明廷呆呆看着半空中,忽然道,“表妹,你喜欢我吗?”
王表妹脸一红,“人家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明知故问!”又伤感道,“喜欢又有什么用?”
“有用!”段明廷拉过她的手,淡淡说。
此时,红裳也被请到前厅,因不放心芜烟一个人,便也带上了他,自然又是引得一众女眷注目。
段庆峰看到芜烟,笑呵呵正要过来,忽然一个侍女急匆匆跑进来,和段夫人耳语几句,段夫人先是面露诧异慌张,而后面色一喜,扯住段庆峰低声说了几句,段庆峰勃然大怒,喝道“孽障!”,转身就向外冲去。
段夫人大惊,忙跑着紧跟过去,厅中人等立刻呼啦啦走了一片。
红裳茫然,芜烟拉拉她的手,说,“肯定是段明廷,跟过去!”
二人随着人群,来到花厅外,一个嬷嬷正在驱赶闲杂人等,不让旁观。而花厅门窗紧闭,里面传来段庆峰怒不可遏的声音,间或夹杂段明廷低低的说话声,和女子的哭泣声。
门咣当一声从内开了,段庆峰怒气冲冲走出来,看到红裳,脸色十分难看,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段夫人扶着一个女子也走了出来,那女子梨花带雨,却隐隐面有得色,正是段明廷的表妹,段夫人虽然也有泪痕,但更多的是欢喜,她瞧见红裳,昂起头,轻哼一声也翩然离去。
红裳不明所以,芜烟却心思一动,知道问题出在段明廷身上。
段明廷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红裳,他不复笑意,漠然道,“炼姑娘,我与王家表妹情投意合,有了逾越之举,我要和她成亲,父母已准了。咱们的亲事,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