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又想起马车中的女子,叫人挑开红色帘子,只见身着火红嫁衣的女子端坐在座上,姿态放松,比刚才那个领头的大夏将领还要冷静。
  他心中对这个女子有了些敬意,“还算有点胆量。”
  去往北狄的道路不像先前那样平整,他们也没有半点怜惜之意,马车颠簸的厉害,云泠得紧紧扶住窗沿才能勉强让自己不跟着在马车里滚来滚去。
  “还没被你们虐待死,就得先被颠死了!”云泠揉着屁股骂道。
  突然,马车猛地停住,云泠的额头险些直接撞上车框。
  她艰难坐起身,还没来得及骂出声,就听见外面马蹄惊慌乱踏,北狄的使臣似乎大吼着什么,紧接着就是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云泠一把扯下碍事的红盖头,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车帘被人一下撩开,血腥气扑鼻而来,满脸是血的壮汉向她举起大刀就要劈下来,马车内空间实在太小了,她避无可避!
  “噗”地一声,一柄□□穿透那壮汉胸口。男人挣扎了一下,手中大刀“哐当”落在敌人,仰面栽倒下来。
  云泠惊慌向外看去,眼神撞进一双墨黑的瞳中。空气中翻涌的黄沙夹杂着血气,一步之内,云泠看着云烨,云烨也只是看着云泠。外面的拼杀声已停下,耳边只有旷野的风在呼啸。
  他冷硬的面庞上沾着血迹,云泠问他:“你受伤了?”
  云烨摇头,将挡路的尸体掀开,没有拿枪的那只手向她伸了过来:“没事了。”
  她只犹豫了一眨眼的时间,将手落在少年的掌心,他的掌心滚烫,指腹和掌心有着常年拿枪磨出的硬茧,紧紧回握过来。
  “带我走。”云泠道。
  她胸腔之中,一颗心似要跃出身体般强有力的跳动着。
  云烨拇指与食指合拢,放至唇间吹出一个呼哨,黑色的骏马灵巧躲开地上乱陈的尸体,应声停在马车旁。
  “等等。”她脱下喜服外衣,沾上泥土与血迹后,又用大刀划破衣衫。
  她将血衣抛在地上:“此后,云泠已死。”
  他们在马背上仓皇地逃命,就向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被云烨小心地护在怀里,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少年的胸膛已变得宽阔可靠,双臂将她围住,用身体为她建造出牢不可破的城墙。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曾问过云烨,人是否能和自己的命运搏斗。
  那时的云烨还是个身量未开的孩子,声音带着变声时的沙哑。
  “何为命运?”他说,“被亲生爹娘抛弃,被养我的人卖给人牙子,这都是我的命,是别人眼中的死路。”
  接着他说了什么?
  “那又如何。我偏要为自己争个活法。”
  是了,阿烨他从不信命,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找到我,连带着我的命也要一并去争。
  我还在担心些什么呢?云泠想,错过了前世,今生不该再因为自己的胆怯再次错过。
  就是他了。
  我与他的这一次相遇,隔着前世庭院中清冷的月色,隔着黄沙与刀戟,隔着千万里奔赴而来。
  我明白得太晚了,早在一开始,在草丛里捡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应该将他的手握在手心。
  这么想着,云泠缓缓伸出了手,覆在云烨紧握缰绳的手上:“对不起,是我明白得太迟了。”
  “你说了什么?”云烨前探身体,将侧脸凑到她肩颈处。
  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的路,鼻梁与下颌形成冷硬的线条。这样面冷的少年,心却是滚烫的。
  云泠淡淡地笑了笑,偏头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不是意外导致的接触,而是诚挚的、郑重的一个吻。
  她眼弯如新月,嘴角的梨涡盛满了爱意。
  我说,我心悦君。
  第38章 她的吻似羽毛轻抚过脸颊……
  她的吻很轻, 似羽毛轻抚过脸颊。
  云烨却觉得被她触到的地方燃起了一簇火焰,突突地烧着,从脸颊一直烧到了心头。他勒住马, 僵了一会儿,缓缓转过头来。
  “你...我......”他似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磕磕巴巴地问她,“小姐?”
  云泠笑如漾开的一池春水, “这是我给你的回答。需要我再回答一次吗?”
  该说要, 还是不要呢?云烨心里闪过一瞬的纠结, 黑马不悦地打了个气鼻,甩动尾巴打了云烨一下: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云烨回神, 偏过头轻咳一下:“北狄那边很快会发现异常,我们得赶快离开此地。”
  云泠点头乖乖坐好:“我们去哪里?”
  “若羌。”
  “你此次行动, 还和乌然合作了?”云泠讶异, “他那人最是狡猾, 从不做无利益可取之事, 不会出卖我们吧?”
  云烨摇头:“若羌与北狄勾结的事情是我瞒下来的,连大哥都以为若羌是故意设下的陷阱。如果我们出事, 就会有人将这个消息暴露出去。”
  云泠笑道:“你威胁他?哈哈, 我可真想看见他吃瘪的表情。”
  云烨摇头,将她身体扶正:“坐好。”
  云泠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 云烨身体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 他的手收紧了些, 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快接近若羌时,云烨停下了马蹄。
  “小姐,你的这身打扮太过显眼了些,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云烨道。
  云泠的凤冠和外袍虽然已被丢弃, 但她的发饰华丽,中衣也是大红色,十分惹眼。
  “明白。”云泠取下头上的金钗,满头青丝垂下。她偏过头将乌发拢在手中,折下旁边灌木中的一节枝丫,以木枝为钗将发挽在脑后。
  “衣服该如何办呢?”她望着自己一袭喜服有些发愁。
  云烨不知何时已脱去了黑色外衣递过来:“有些脏,委屈小姐了。”
  他说话时脸色平静,云泠却敏感地发现他的耳廓红了,笑了笑接过衣裳披上,故意问道:“如今还叫我小姐吗?”
  她伸出手指去勾云烨的指尖,他的指微微颤了颤,反手将她捣蛋的手抓在手心,食指交握。
  “阿泠。”他极轻地弯了眉眼,露出笑容。
  云泠狡黠地笑了笑,摇了摇手催道:“快走快走,我迫不及待要去看乌然吃瘪的脸了。”
  他拿出准备好的两张面巾,递一张给云泠,自己将剩下那张戴上。
  面巾遮住他半张脸,只露出眉眼,云泠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总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见你蒙面一样,看上去好眼熟。”
  云烨脸不红心不跳说道:“应是错觉。走吧。”
  *
  若羌王城内依旧是歌舞升平。
  乌然将二人接到单独的宫殿内,环抱着手臂挑了眉看并肩而立的云泠和云烨二人。
  “之后准备怎么打算?”他目光在二人间游移一瞬,对云烨说道。
  “阿泠暂时留在若羌,我不能在此地逗留太久,需要尽快回去。”云烨回答,“现在情况变化,大哥和师父那边,或许有转机。”
  他说话时着重看了看云泠的表情,她垂了眼睫,没有作声。
  “哦?”他心中咂摸着阿泠这个称呼,也明白过来眼前二人的关系,转身挥了挥手,“那云校尉你可千万保重安危,不然,她的安危我可就无法确保了。”
  “乌然,你果然还是这么无情。”他的反应在云泠意料之中,也不再多费口舌,问道:“一码归一码,我存在你那里的金子,你都还留在胡不归吧。”
  似乎没想到她还会记得这件事,乌然愣了一瞬,道:“当然。一码归一码。”
  “那就好,我现在想让阿烨将它们都拿走。”
  乌然没有回话,他不由自主地看着眼前的云泠,她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衣衫脏乱,沾染了血与泥,眼神却熠熠生辉。
  他叹了一口气,取下腰上的一快金镶玉坠子交给云烨,“拿着这信物去到胡不归客栈,交给客栈老板娘,她知道怎么做。”
  待云泠在王宫内安置妥了,云烨便准备离去。
  临行前一晚,云泠拉住了他的衣袖,嘱咐道:“我房间的妆奁盒第一层,有一只银镯,外侧精细雕刻着连理枝纹样,内侧刻着不负卿卿四个字。此次回去,你一定要记得将它随身带着。”
  “不负卿卿?”云烨不解,纵使他学识不深,也知道这四个字的含义,云泠为什么要这么记挂一只有定情含义的银镯。
  见他表情,云泠便知道他定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哭笑不得道:“你想哪里去了?这东西不是我的。”
  她握住了云烨的手道:“是你母亲留下来的。”
  “母亲”这个词,对与云烨来说,是一片空白。
  很小的时候,他曾经想过,自己的母亲会是什么样?她一定生得极美,性格也极温柔,尤其在被养父母打骂时,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越痛,他便会在心里越发的思念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
  如果有母亲在的话,自己就不会过这样的日子了吧?幼小的云烨这么想着。
  后来年纪大了,他学会了不要去想一些不会发生的事,不去挂念一些不曾存在过的人,逃出去,活下来,成了他的信念。在云府这些年,俞白英给了他许多关爱,也曾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过,如果母亲还在,也许就是师母这样的。
  “她......”他以为自己的内心足够平静,未曾想开口时嗓音竟十分干涩,“她已经不在了吗?”
  云泠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安慰:“关于她的事情,我也只是听寨子里的一位老人说起。这银镯,应该是你的父亲赠与你母亲的。”
  云泠将缪双和那个中原男子的故事和云烨说了,许是出于对缪双的同情,许是出于不愿让云烨陷入对父母的仇恨中的私心,她将药蛊的事全推到了那个背妻弃子的负心汉身上。
  “你的母亲将解药和那银镯留在了屋内,可能也在盼望着有一天,你能回去看她。”云泠温柔道,“等此间事了,我们便一同去拜祭你母亲的墓吧。”
  云烨有些茫然地听着这个叫缪双的陌生人的故事。
  这,便是我的母亲吗?
  他自有记忆以来,一日也未曾见过她的面容,不过是素不相识的人的惨剧,就算是名义上的母亲,也应该没什么感情才对。
  应该如此的。
  可他的心脏却抽搐般地疼痛。
  “阿泠。”他哑声唤云泠的名字,脱力一般靠在她的肩头。
  云泠发间传来淡淡的熏香味道,他混乱的脑海在这浅淡的香味中逐渐平静下来。
  云泠感到肩头轻微的濡湿感,轻轻抬手揽住他的肩,像母亲幼时哄她不哭那样,一下又一下轻拍云烨的脊背。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