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屈鸣鸣也没和他讲什么大道理,伸手接过,交给秋雨, 叮嘱道:“好好给他收着。”
就算秋雨向来稳重,此时拿着这些利器也不免有些心慌,忙在牛憨的帮助下扯出一块布包好了。那孩子虽未说话,眼睛却盯着秋雨,见她还算处理的好,这才放心。
这时天边灰白,已经要天亮,不久前他们离开的地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嚣,众人不由都转头看去,却也听不出什么,但依照之前的形势,恐怕太子府应该是被攻破了。
屈鸣鸣朝男孩伸手:“好了,我们走吧。”男孩把手交给她,两只同样微凉的手握在一起,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又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清冷目光——这是同类的气息。
屈鸣鸣收回目光,男孩儿却眨了眨眼睛。
牵着他正要上马,管长乐却抿着唇道:“他是男孩子,怎能和你共乘一骑,不如我载他吧。”说着就去牵男孩的手,却被他唰地一下躲开,人也站到了屈鸣鸣身后,冷漠地看着他。
屈鸣鸣想了想,对男孩儿道:“你也不小了,的确不方便和我一起,你跟着哥哥吧。”
男孩儿看着她不说话,屈鸣鸣却明白他在拒绝,脸色平淡道:“约法三章,第三条是什么?”
于是他垂下眼睛从她身后走出来,管长乐瞪了他一眼,提着他上了马,一行人赶回了王府。
晨光微熹之时,这场太子突然发动的叛乱进入关键时刻。
原本以为兵力最强横的战兵营上千士兵被英亲王一出手快速消灭,啃下了这块硬骨头,剩下的也就造不成威胁。
现在叫人不安的是那些躲在宫里的死士,他们人少,隐蔽性又高,在宽阔的宫城里想要躲藏起来,实在容易。
英亲王却也不着急,叫人分区域搜查,然后把各宫的人员和可疑之处报上来,没多久就发现了五个。中间还有一个竟挟持了一名宫妃,被英亲王眼也不眨地一箭射死了,所有死士都在被抓住的瞬间服毒身亡。
另外还有应该从北门进入却突然消失的前军,他们人数不少,目前所知在三千人左右,可就是这么多士兵,竟人间蒸发了一样,此前被英亲王派去防备的五千士兵竟一个人影也没发现,这实在太诡异了。
卯初的时候,宫外传来消息,太子府已被攻破,太子被擒。
值得让人注意的是,太子身边也有死士保护。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时没说什么,表情平静。
辰初,皇宫内外的叛军基本都被肃清,现在只有那消失的三千前军不见踪影。
英亲王向皇帝禀告了这个消息,两人沉思,片刻,突然抬头望向彼此,英亲王神色冷硬,皇帝脸色紧绷,沉声道:“应该错不了,他们肯定是躲在密道里,就和当年端王之乱一样,想趁我们不备时,来个釜底抽薪。”
说着不由连连冷笑:“这条密道,朕在他被封太子的第一天就告诉他,目的是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他竟然拿来对付朕!呵!当真是朕的好太子!”
英亲王当即命沈长戈带人将密道的前后堵住,然后从一头烧火放烟,果然没多久,位于御花园假山群中的密道这头就传来惊叫,烟雾缭绕中有人一个接一个的窜出来,却被早就守在此处的士兵一抓一个准,敢有反抗着,当场格杀。
两个时辰后,密道内藏了一晚上的士兵全部擒拿完毕。
而率领这些叛军的一将军两副将得知太子早在天还未大亮前就已经被生擒时,当时的表情一言难尽。
午时,这场规模并不算小但并未激起多大火花的逼宫行动彻底失败。
在家中躲了大半天的百姓们试探着走出家门,当得知是太子逼宫叛乱,而还不到一天就被压制时,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百姓们也不由面面相觑。
京中一处宅子里,太子逼宫失败的消息传进来时,有人轻笑一声,不无感叹:“果然啊,有英亲王在,这明国江山便是稳妥的。”
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你不是说做了准备?结果却一日都未撑过。”
年轻的声音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想到英亲王的北疆军被分散到各处半年多了,凝聚力和作战能力依然不是京军所能比,战兵营竟在他手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消灭,密道里面的前军也被发现,英亲王,的确不可小觑。”
沉默了一瞬,老者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太子如今是废了,但廉王即将起势,他可不比太子,一旦站上那个位子,想把他拉下来就难了。而且他与英亲王的关系更融洽,你想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更困难。”
年轻的声音笑了:“同样的办法怎能用两次?您放心吧,英亲王虽拉下了太子,但这之中他可没少留下把柄,接下来我要做的,是让他和皇上,反目成仇,呵呵。”
“你想怎么做?”
“嗯……便让太子发挥他最后的余热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半晌那老者方叹息道:“罢了,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都随你吧。反正老夫也活不了几年,只要你能如愿,也算与她有个交代。”
很久,再没人说话。
*****
姜丛凤得知管长乐救了一个孩子,有些惊讶。
屈鸣鸣和她说:“娘,我看那孩子长得挺漂亮的,不如咱们留下他吧。”
“长得很漂亮?多大了?问清她是谁家的了吗?要是人家父母知道她丢了不得急死?”姜丛凤不赞同地看她一眼。
“娘,他是个乞丐,无父无母的,昨晚被叛军吓到了一路逃到了咱们这里,人有些傻,若咱们不留下他,他在外面还不知道会经历什么呢。”
“竟是孤儿?”姜丛凤心生怜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外乞讨当真凶险得很,既如此,那便留下吧,至少咱们府上不会有人随意打骂,她也能活下来。”
屈鸣鸣看她娘一眼:“娘,谁说他是女孩子?”
姜丛凤愕然:“不是你说她长得漂亮吗?”
“是啊,的确很漂亮,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您看看就知道了。”
姜丛凤笑瞪她一眼:“你这孩子,男孩子怎么好说漂亮呢?”
屈鸣鸣却笑得高深莫测,吩咐秋雨去将那孩子带来。
见她如此,姜丛凤倒有些好奇,没过多久秋雨就把那孩子带来了。
姜丛凤往她身后看去,身上套着宽大仆役服的一个孩子落入眼里,他的皮肤很白,似是很久没晒过太阳的病态的白,就像个玉娃娃一般,一对清透的丹凤眼儿不闪不避地看着人,的确有些傻愣愣的,却更添了几分可爱。
“呀!”姜丛凤第一眼看见就忍不住惊呼一声,细细打量半晌,对屈鸣鸣笑道:“难怪你要用漂亮形容,若不是你告诉娘,娘还真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那孩子扑通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道:“见过王妃。”声音也是清透的,一把极动听的好嗓子。
“哎哟,快起来快起来,这孩子磕头怎磕的这样实在,可疼了?快来让我看看。”朝他招招手。
男孩儿看了屈鸣鸣一眼,见她点头,才上前走到姜丛凤面前。近前一看,一张净白的小脸上丝毫看不出瑕疵,甚至皮肤下淡青的细小血管也若隐若现。
直愣愣地看着她,并不回避她打量的目光。
这行为其实很不规矩,但姜丛凤反而觉得这孩子胆子大,规矩往后再教便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脸儿,男孩儿下意识想躲开,却见屈鸣鸣眉头微皱,只好强忍着抗拒,紧绷着小脸儿站在那里不动了。
但落到脸上的不是他以为的耳光,而是温暖又轻柔的抚摸。睫毛忍不住颤了颤,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手掌心也是热的,心里的抗拒和不安便渐渐消散了。
姜丛凤又拿起他的手看了看,这一看倒惊讶了:“小脸儿这样好看,怎一双手却这样粗糙?”
只见手指关节粗大,手掌上满是茧子,连手指上都是,知道他此前肯定吃了不少苦,当下怜惜坏了。
却也没想到脸和手的对比如此反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看了屈鸣鸣一眼:“没名字。”
屈鸣鸣道:“娘不如给他取个名字?”
姜丛凤想了想,问他:“叫你无虞可好?若没有姓的话便随我姓,叫姜无虞,愿你此后一世太平,无忧无虑。”
这次他没有再看屈鸣鸣,而是认真看了会儿姜丛凤,似是想将她的模样记在脑海里。然后又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王妃赐名,我愿意,我往后就叫姜无虞了。”
“你这孩子,哪能这样磕头,头不痛吗?”姜丛凤哭笑不得的将他拉起来,起来时他看到姜丛凤腹部微微凸起,瞳孔一缩,指着她的肚子问:“王妃,你肚子里有孩子了吗?”
姜丛凤怜爱的摸着肚子,笑道:“是啊,再有几个月他便出来了,到时候你陪他玩可好?”
哪知姜无虞摇摇头,对她道:“王妃,你不能生孩子,他会害死你的。”
姜丛凤懵了,青虹上前一步厉喝出声:“放肆!枉费娘娘对你如此好,你竟出口诅咒,简直恩将仇报!来人,把他拉下去!”
屈鸣鸣也是脸色一变,但她只是严厉地瞪了无虞一眼。
眼看他就要被人压下去,小脸上却仍倔强,姜丛凤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阻止了下人,一手护住肚子,一边问他:“你,你为何这样说?”
姜无虞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因为我看见好几个姐姐生了孩子之后没多久就死了,有的甚至没生出来就死了。”顿了顿,他道:“你是好人,我不希望你死。”
姜丛凤长长呼出一口气,她是当真喜欢无虞,但再喜欢没法越过自己的孩子去。
这会儿明白肯定是他在外乞讨时,遇到了好些女乞丐没法请稳婆,没法看病,因此成功生下孩子的便极少,虽表达的方式不对,但他的本心却是好的。
让人将他带下去安置,姜丛凤神色还是有些沉郁,屈鸣鸣有些心疼:“娘,对不起,我该教他些规矩再带来见您的,您吓到了吧。”
姜丛凤摇摇头:“我想的不知这个,而是感叹同人不同命。你看无虞那么好的孩子,但没落到个好人家,这些年也不知怎么过的,这世上又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屈鸣鸣握住她的手:“娘,这是没办法的事,您怀着孩子呢,快别多想了,您也不想到时候生出一个总是皱眉叹气的小老头吧?”
“你呀。”姜丛凤被她逗笑了,想了想又道:“其他人娘的确管不了,但既然无虞到了我们家,那就是与我们家有缘,只是他快十岁了,规矩礼仪却很是欠缺,你记得和长乐鸿儿两个说说,平日多教教他……”
想了想道:“不如等这事儿过去了,送他去学堂吧,虽说晚了些,他人也有些直愣,但能学些道理,知进退讲规矩,再识几个字,到时在府里做个账房这辈子也饿不死了。”
让那双杀人的手去拨算盘珠子?屈鸣鸣有些想笑,却认真应下:“好,女儿知道了,会和哥哥他们说的。”
傍晚的时候,屈鸣鸣三人又出去了一趟,她将姜无虞此前回忆的地宫所在的位置画出来,等到廉王回府时扔到他脚边。见他捡起来后四处看了看,阻止了想要搜查的侍卫,拿着纸团进府去了。
屈鸣鸣转头看向蹲在旁边的姜无虞:“此前种种,到此为止,往后你便是姜无虞了,懂了吗?”
姜无虞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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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姜丛凤依然没等到英亲王回来,虽白天也派人送来消息,知道尘埃落定,但到底没法完全放心,到后来还是想着肚子里的孩子,这才先去睡了。
英亲王也的确很忙,先是平了叛乱,之后又要处理后续事宜,等一切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皇帝又将朝中的数位中流砥柱招进宫中,商议如何处置此次叛乱。
这些人中,当初审理太子一案的三司六部中,有四位不在,让人意外的是,御史台的周御史和吏部的周侍郎兄弟竟然都在。
皇帝道:“此番能如此迅速的压制太子反叛,承恩公府当为首功。”
众人这才明白,竟是太子的妻族承恩公府将太子告了。
周家兄弟忙跪下,周御史惶恐道:“回陛下,臣等实不敢居功!当初太子使人找上微臣府上时,微臣父子三人曾几次劝诫,奈何太子身边小人作祟,竟不听臣等觐言,无奈之下,只好大义灭亲!”
说着痛哭出声:“但微臣府上与太子既是君臣,又是姻亲,做下此等决定时,实在心痛之极!微臣父亲已卧病在床数日,只因‘忠义’二字无法两全!微臣父子不后悔此番决定,但这首功之称,实在不敢领受,还请陛下恕罪!”
周侍郎也忙道:“还请陛下恕罪!”
周家兄弟一番陈情,既表明了周家忠于皇帝的决心,也表明了没能将太子在通往歧途时拉回来的愧悔,忠义不能两全,周家最终选择了忠,当然是没选错的。
皇帝也是认可他们的忠心的,但周家忠心皇帝便背叛了太子,这对皇帝来说是种很微妙的感受,周家在皇帝的心里多少都会留下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印象,此时周御史又搬出周家的老公爷,因觉得愧对太子而卧病在床,说明他们并不是无情无义,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选择忠心皇帝罢了。
以节义明志,以老者示弱,皇帝,又怎会忍心再对这样的臣子有芥蒂?
周家父子行事绵软,却当真是老谋深算,不得不叫人佩服。
果然皇帝叹息道:“罢了,你们也是被逼无奈,朕都明白,都起来吧,回去后叫老公爷好生养病,宫里还有太后呢,免得她老人家也跟着惦记。”
这便是表明态度承认他们的付出,周家兄弟大松了口气,忙恭敬应道:“多谢陛下,微臣领旨。”
皇帝道:“好了,现在来说说后续事宜吧。”
这便是要对太子和众参与逼宫的大臣将士进行处置了。
其实真要按照明国律例来讲,逼宫叛乱形同造反,是要诛九族的,但这中间牵涉到了太子,因此如何量刑,便有些为难,但说到底一切还是看皇帝的态度,看他是打算严惩,还是想要放过。
廉王袖中还留着那神秘纸团,此后他便派人将那地宫找了出来,位置在太子的一处庄子上,里面还有十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见了生人,那些孩子竟还会拿起各种武器反抗,神色一片冷漠,好似已经没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