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开后,英亲王便让沈长戈去展家告诉了展尉明,因王妃病情危急,按照乾清真人卦象显示,两人最好在三日内完婚,虽说着急了些,但为了弥补两人的‘付出’,英亲王府会出一份不菲的嫁妆。
展尉明愣了一时,之后便恭敬谢过,沈长戈也未多做停留便告辞了,至于展尉明如何向展家其他人交代,那便不是他要管的事了。
这消息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叫人送到了张氏那里。
当时她正在努力用些稀粥,知道两个孩子被姜丛凤接去了王府,张氏心情复杂,却也松了口气。但此后心里无着无落,茫然无措,不知姜丛凤所说要成全她和展郎,到底如何成全。却总算有了活下来的希望,刘嬷嬷让吃就吃,让喝就喝。
等到王妃重病,乾清真人算出必须有人冲喜,而符合的八字就是她和展郎时,张氏当场就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激动又愧疚,不禁捂着脸痛哭出声:“阿凤……”
屈鸣鸣知道后,脸色当时就冷了下来。
管长乐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屈鸣鸣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之前就应该找个机会把舅母的事告诉娘的对不对?否则也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他们一个个全都没事,可我娘呢?身体再次受创,肚子里的孩子还可能保不住,如今更是赔上了她自己的名声……”
管长乐安慰:“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屈鸣鸣垂下眼睛:“你不知道,我娘以前身体很好,她自小和外祖父一起骑马打拳,又爱外出玩耍,从小连头疼脑热这样的小毛病都不曾犯过几次,可这回,只不过是被气到了……”
说着她就觉得难受:“我此前也不是没惹她生气过,可她从来不像现在这样脆弱,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我的确是做错了……”
“鸣鸣……”管长乐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时偃月来找,说是王妃让她过去一趟。
姜丛凤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精神也不是很好。屈鸣鸣敛下心思,上前摸了摸她的脸,不同于往日的温热,是凉的,心中愈发愧疚。
“娘可好些了?”
姜丛凤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那笑也多了几分柔弱:“别担心,娘养几天便好了。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吩咐你去办。”
“您说,女儿一定办好。”
“过几日,你舅母就要再婚了,但鸿儿和淑儿不能跟去,可想必他们是不愿意离开母亲的。他们往日最听你的话,你去和他们说一说这其中缘由,别让他们以为是母亲不要他们了。”
屈鸣鸣弯弯唇:“好,女儿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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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鸣鸣去了两兄妹的院子,将事情简单说了。
鸿儿听完后没有说话,沉默地低下头,淑儿却有些不懂,她今年十岁,已有了些羞耻心,很是不解道:“为什么要让娘嫁给别人?就让她住在家里不行吗?娘不是还要给爹爹守孝吗?”
屈鸣鸣如今对张氏的感官很差,她很想告诉两个孩子张氏到底做了什么,但想起母亲事事为他们考虑,甚至不惜自己背上骂名,便也只好忍住心里的那股火,拿出统一的理由:“因为我娘病重,乾清真人算出需由你娘嫁人冲喜我娘才能好起来。”
淑儿瞪大了眼:“姑姑病了,不是有太医吗?太医的医术是最好的,难道他们都不能治好姑姑吗?”
“不能!”
淑儿眼睛红了,怒气冲冲道:“那为什么一定要我娘冲喜!爹爹死了还不到半年,她现在冲喜嫁人,你让别人怎么看她?又怎么看我们家的人?”
屈鸣鸣不理会她的哭叫,目光冷清:“所以呢?你不愿你娘冲喜嫁人,就要眼睁睁看着我娘去死吗?”
“我……”淑儿哽住,心里难过极了,眼泪流下来,绷着脸道:“我不管!我不要娘嫁人!我也不要住到这里!我要跟着我娘!”
“可以!”屈鸣鸣平静点头:“虽然我娘想让你们住在王府,得到最好的照顾,但既然你舍不得你娘,那便跟着她去吧,我娘那里我自会帮你说清楚。”
淑儿气得转过身去:“表姐讨厌!我不喜欢你了!”
屈鸣鸣没耐心去理会她的小姐脾气,又问鸿儿:“你呢?也要和你娘去吗?”
鸿儿垂着头没说话,屈鸣鸣冷笑:“你姐姐无所谓,毕竟她是女孩子,但你是姜家唯一的男丁!不过若你觉得自己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离不开娘,我也会向你姑姑说明,你自改了姓跟着你娘去吧。”
鸿儿的小拳头捏的死紧,单薄的小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他猛地抬起头来,溜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火气喷涌,大声道:“我才不会改姓!我姓姜,我永远都是姜家的孩子,我以后也要当一个像父亲和祖父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才不是奶娃娃!”
屈鸣鸣终于露出一丝笑,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胖脸颊,欣慰道:“有点小男子汉的样子了,你能这样想,你姑姑做的一切就没有白费。”
屈鸣鸣走后,淑儿气道:“弟弟,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能听表姐的话离开娘呢!为什么姑姑生病了就要牺牲娘来治病?你知不知道寡妇孝期内再嫁对娘的名声有多坏?往后我们也会因此被别人看不起!难道你都不生气吗?姑姑当了王妃了,就在欺负娘了!你应该站在娘这边才对!”
哪知鸿儿的小脸儿却沉下来:“你才是笨蛋!好赖不分的笨蛋!不是我不要娘,是娘不要我们!”说着就红着眼睛跑了出去,丫鬟小厮连忙跟上,淑儿站在那里气得直跺脚:“胡说八道什么,娘什么时候不要我们了?”
屈鸣鸣说了两兄妹的选择,见姜丛凤眉头轻皱,便道:“娘,他们已经不小了,也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您若强行把淑儿留下来,到时她不见得会感激您,反而觉得是您拆散了她们母女。但即使她跟着去了展家,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她不改姓,就依然是姜家的孩子。”
姜丛凤道:“你不知道,展家有个未出阁的小姐,为人刻薄贪婪,小户人家又没什么规矩可讲,万一她去了被欺负了怎么办?放在我身边,我好歹能看着。”
屈鸣鸣笑了笑:“娘,您难道忘了舅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可比您聪明也比您冷静,难道她会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吗?”
姜丛凤无奈道:“你的话也有道理,既然她想和她娘在一起,那便让她跟着去吧,往后若实在过得不好了,再接过来就是。不过他们兄妹从未分开过,鸿儿又一个人住在我们府里,你记得往后多照应着他些,他现在是在国子监读书,若是在官学,你们挨得近,想必更方便照应。”
屈鸣鸣无奈:“娘啊,您可别想一出是一出,那官学就是一帮子高官贵族家的纨绔子弟撒野的地方,哪里比得上国子监能学到东西,您信不信,若真叫鸿儿去了官学,想必不几日就混野了,您到时哭都来不及。”
姜丛凤忙道:“我也就是说一说哪里真会给他转学呢,不过往后你下学得早了,记得接弟弟一起回来。”
真是来一个就宠一个,她这个亲闺女反倒一次次往后排,屈鸣鸣心里有些不平衡,面上却还是答应下来。
消息传到公主府时,长公主正被皇帝下旨申饬,同时禁足两月。
也的确如英亲王所预料的那般,皇帝的申饬对脸皮极厚的长公主又算得了什么?禁足两个月就更是挠痒痒一般的惩罚了。
不过今日的长公主却奇怪得很,神色仓惶,满脸恐惧,没有脂粉覆盖的眼下是两坨浓重的黑眼圈,接旨时衣冠不整不说,竟连头发也披散着,实在没有半点公主的威仪。
宣旨的太监有些奇怪,但他们哪里知道长公主昨晚被‘提头来见’的望星吓得魂飞魄散是种什么感受,几乎满府都听到了她的惨叫。
待张氏三天后出嫁‘冲喜’的消息传来,她便知道昨晚的事定是英亲王的手笔。
可又能如何?她没有证据,再说此事她也不是全然无辜,就算她告了太后和皇帝,英亲王也不怕,她几乎都绝望了,也真的感觉到怕了。
但此时,她尚未体会出上门道歉的解决办法,毕竟她这高高在上的一国长公主,何时向别人低头过?
不管众人反应如何,这场有些荒唐的婚事还是一步步置办了起来。
姜家这边全权由英亲王府负责,因张氏本就是远嫁,娘家离京城远得很,此时请他们来参加婚礼已经来不及了,也只好叫人通知一声。
张氏当天就从姜家挪出来了,暂时安置到英亲王府的一处别院,到时从那里发嫁。而她带去姜家的所有嫁妆,整理好后都会再带去展家,此外,英亲王府还会‘补偿’她一笔极厚的嫁妆,包括中央大街上两处铺子,一处五百亩的庄子,还有一万两白银。
张氏看到这礼单当时就面红耳赤,死活不肯收下,送去礼单的青虹便劝道:“夫人,您毕竟为我们王妃做出了极大的‘牺牲’,晒嫁妆的时候外人都是要看的,也得让别人知道我们王妃不是那等不知感恩的人不是?再者,我们王妃说了,若您不愿收下,便当做她给两个孩子的,您只当替他们保管着。”
青虹往日对她也是极恭敬的,可今日虽脸上带笑,话里却难免带了些不软不硬的刺,张氏手里拿着英亲王府的‘补偿’单子微微颤抖,脸色泛白,却不得不点头收下。
展家又是如何准备的呢?
展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为人固执迂腐,之前两人来往并未告诉家里,除了一个打眼线的展尉珠。
因此得知这门婚事时,展家双亲震惊之下是强烈拒绝的,老大虽是个鳏夫,但人才向来不错,何须娶一个尚在为亡夫守孝的寡妇过门,而且还是高门大户的寡妇,往后别人会怎么看他们家?卖儿求荣么?这叫他这教了一辈子书的人有何脸面见人?
展尉明只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
展父展母愣住了,展父反应过来,当下就气得变了脸,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就要打他,展母忙拦住,劝道:“明儿都这么大了,你作甚还要打他?如今事已至此,你就算打死他又能如何?”
展尉明跪下道:“父亲,就算没有此次意外,等姜夫人夫孝过后,儿子也是要娶她进门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教儿子读了这么些年的书,您也不想儿子到头来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吧。”
“你还好意思和老夫提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这书都独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敢做出如此不要脸的行径!和一寡妇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你怎么不先气死你爹我啊!”
这时突然有人把门推开,正是展尉珠,她一见这阵仗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上前将她大哥扶起来,对展父道:“爹啊,您可别再老顽固了,您也不想想哥哥娶了张氏做大嫂,往后咱们家就攀上英亲王府了!到时大哥二哥的仕途、咱们家的前途,那可是你教两辈子书都换不来的,您应该高兴才是!”
展母听了这话深以为然,正想劝丈夫,却听展尉明正色道:“珠儿,不许胡说,我娶夫人并不是为了这些。”
展母脸色一垮,展尉珠却不以为然:“大哥,你何必清高,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从今往后咱们家和英亲王府甚至镇国将军府都是沾亲带故的了,至少在别人眼里就是如此。何况你们两人的婚事又披上了一层为英亲王妃‘冲喜’的奉献外衣,信不信等婚事过后,你再往你们部里一站,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说着算盘打得叮当响:“如此一来,二哥就算下一科再考不中举人,他也可以沾你的光有个不错的前程,而父亲这些年心心念念就是接下学堂山长的位子,您觉得这回那老山长还敢随意打发您吗?”
她自己更是可以借此找到一门可心的婚事。
展家有三兄妹,展尉明是老大,老二展尉昌是个秀才,娶妻黄氏,膝下无子,老三展尉珠十八,正在相看人家。
展母听了不由满脸喜色,劝展父道:“你听见没,老大这场婚事不亏,咱们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高门出来的夫人想必嫁妆必定丰厚,说不得到时咱们这二进小院儿也能换一个!”这母女两人当真一个比一个精明。
展父满脸怒气,却早已不像之前激烈,一面看不上妻女的市井之气,一面却也想着自己那山长位子是不是真能到手了,毕竟他还要些脸面,不可能与妇人一起盘算,只好一甩衣袖转身走了,末了留下一句:“反正这婚事老夫是不会管的。”
见他如此做派展母便知他在想什么,懒得理会,抓住展尉明衣袖,笑眯眯的叮嘱道:“儿啊,那张氏毕竟是高门出来的贵妇人,咱们家小门小户的她当真不嫌弃?”
展尉明点点头:“夫人为人温柔娴雅,端庄大度,定能与你们好好相处。”
展尉珠这时得意的摸了摸身上衣料还有头顶的珠钗,笑眯眯道:“娘您之前不是还好奇女儿这些是哪来的吗?告诉您,这都是我未来大嫂为了讨好我给置办的!若不是之前她和哥哥的关系不好公开,想必您也早就满身珠玉了。”
“哎哟,真的?这都是你大嫂给你置办的?她可真是大方!哟,这是绸缎吧,你最近换了好些新衣裳,都是她置办的?”
“那可不,等嫂嫂进门,您肯定也有。”
“哟,那可真好,高门出生就是不一般,这大手笔,可比你二嫂强多了!”
“这如何能比……”母女两人很快凑到一块儿激动的翻看展尉珠的衣裳首饰去了,留下一个展尉明站在那里,神色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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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的最后一天,张氏从英亲王府的别院出嫁了。
当天并没有请多少宾客,只是些与姜家亲近的人家。
展家则尽最大努力把婚礼办得隆重,周围人家都知道他们家娶了个高门出来的寡妇,自然有人当面祝贺,背地里笑话。但当张氏六十四抬满满当当的嫁妆抬进展家二进的院子时,尤其英亲王府的添妆礼放在最前面,便再不敢有人多嘴了。
青虹去送了嫁,屈鸣鸣也跟着去了。
屈鸣鸣看着展家母女笑得牙不见眼的模样,又见他们家老二媳妇儿畏畏缩缩的跟在婆母后面跑上跑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回到王府,她将婚礼上的所见所闻说给姜丛凤听,当然都是好话,青虹在一旁也并未反驳,只道:“只是展家母女看着都精明,只怕张夫人往后有得操心了。”
张氏和展尉明的婚事定下来后,她便不再是姜家妇,姜丛凤身边的人都已经改口。
姜丛凤淡淡道:“路是她自己选的,我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其他的,不用再管。”
青虹恭敬应下,屈鸣鸣也松了口气。
第二日张氏在展家认亲,姜丛凤让青虹一大早就把两个孩子送过去,在那边吃过午饭后回来的只有鸿儿,姜丛凤见了展家给他的礼,衣裳鞋袜,文房四宝,看着还不错,显见是用了几分心思的,对淑儿在那边的处境也放心了些。
见鸿儿低着头有些不高兴的模样,姜丛凤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鸿儿,你娘是为了姑姑的病才嫁给你展叔叔的,你知道她是最疼爱你们兄妹的,往后你想她了随时可以去看她,不过他们家毕竟地方小,你去了也住不下,还是在王府便宜些,往后就把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明白吗?”
如今姜家没了主子,仆人们除了随张氏去了展家的,大多都遣散了,只老管家在那边照看房子,等往后姜尹鸿成年了,再回到姜家去。
鸿儿沉默了一会儿方低声道:“姑姑,鸿儿都明白的,您放心就是。”
姜丛凤笑了笑:“真是乖孩子。”
张氏三朝回门的时候没有娘家可去,便朝英亲王府递了帖子,王府收下并回了贴,张氏大松了口气,当日便和夫君一起到了英亲王府,展家母女见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展尉珠虽极想跟去攀攀关系,但并不敢放肆,只好艳羡地看着张氏带着女儿和哥哥走了。
他们夫妻到了王府后,英亲王并未出来相见,只说在忙,姜丛凤同样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了,只有屈鸣鸣和鸿儿出面招待。
张氏有些担心姜丛凤,提出想去看一看,屈鸣鸣却回绝了,只说太医说了,她娘这几日须静养,不能打扰。
看着屈鸣鸣冷淡的脸色,张氏神色也有些僵硬,回去的马车上,展尉明见她脸色沉郁,便握住她的手安慰:“别担心,等过些日子王妃好了,我们再上门看望就是。”
张氏苦笑:“只怕阿凤是彻底厌了我,从此后再不愿相见了。”
展尉明也知想要转圜她与英亲王妃的关系有些艰难,只能抱住她默默支持。张氏靠在他怀里,叹息道:“若往后与阿凤就此生分,妾身定当难过,但只要想到能与你相伴此生,便是难过却也值得。”
“承蒙夫人不弃,为夫定当与夫人生生世世相伴,白头到老不离。”展尉明抱紧了她,柔声低语。张氏只觉心中淌了蜜,没见到姜丛凤的遗憾好似也不那么重要了。
展家前后两进,后边有一溜后罩房,张氏没嫁进来之前,展家父母住在第二进的正房,展尉明住东厢,展尉珠住西厢,老二夫妇住在头一进的正房。如今老大成亲,因张氏的嫁妆太多,又还有个淑儿,展母便做主把头一进的正房和西厢给了他们夫妻,老二夫妇搬去了东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