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娘娘恕罪,”东淑叹道:“娘娘您虽是六宫之尊,母仪天下,太子罹难,娘娘身为生母,自然是痛心疾首,臣妾当然体恤明白娘娘的慈母之心。”
皇后听她说了这几句,脸上的恼色退了三分,透出了几许哀戚,却仍是怒视着她。
东淑道:“臣妾虽没有子女,但试想,若是有人伤了我的孩子,我自然也绝不会饶恕,会用尽一切手段为他们报仇。”
皇后越发的痛苦,轻轻叹了声:“你知道就好。”
东淑道:“丧子之痛自然无法弥补,但若因为过于哀恸而不顾一切,甚至错害忠良,那却是万万不可取的。”
她说到这里,见皇后又有变色之意,便在皇后开口之前抢着说道:“娘娘,臣妾斗胆多说着句话——娘娘您若是寻常人家的母亲,一时冲动倒也罢了,但是娘娘是皇后之尊,是天下人的母亲,太子是您的亲生儿子,但天下人也是您的子民,娘娘该当一视同仁的对待才是。如今谋害太子的人已经给诛杀了,镇远侯乃系无辜,他拼命为保护太子,虽然无力回天,但毕竟是个忠良,若是因为马马虎虎的三言两语错杀了他,未免让天下知情的人觉着寒心啊。”
东淑说着,便俯身磕头下去:“求娘娘节哀,明察。”
皇后又痛又急:“你,你居然……”
正不知要说什么,就听外头道:“皇上驾到!”
与此同时,只听有个略低哑的声音道:“好明白的一番话。”
张皇后听了,总算起身恭迎。
东淑仍是跪在地上,只是更伏底了些身子。
皇帝负手缓步而入,走到东淑身边的时候停下来看向她:“刚刚是你在说话?”
“回皇上,正是臣妾。”
皇帝道:“你就是镇远侯李持酒在外所娶的那个江雪,都说你长的很像是萧家的萧东淑,朕倒是好奇到底多像,你抬头让朕看看。”
东淑心中无奈,这张脸简直成了招牌了,自打进了京,几乎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提一声“萧东淑”,就算她不当回事儿,也实在是有点儿受不了了。
可偏偏这个人是皇帝。
东淑只好领命,又慢慢地抬起头给皇帝鉴赏这张脸,只是仍旧规规矩矩的垂着眼皮。
皇帝瞧着这张秀异的丽容,肌肤如雪,不知是天生病弱还是受了惊吓的缘故,没什么雪色。又因她垂着眼皮,长睫掩映住眸色,这般看来,就如同一个纤薄精致的玉人,透着不堪一击的脆弱可怜。
皇帝扬了扬眉,轻笑道:“还以为多像呢,也不过是四五分而已,年纪对不上,太纤瘦,气质也殊异的很。”
“皇上说的是,”张皇后听了这般评语,便道:“虽然容貌上有几分相似,但毕竟不是萧东淑那样的出身……那种气质当然不可能一样呢。”
皇帝所说的“气质”其实跟皇后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也没有解释,只道:“皇后怎么忽然传了她进宫,莫非也跟顺义侯夫人似的想看看她的脸吗?”
张皇后道:“皇上该知道的,臣妾不止是为了这些琐碎。而是太子……”说到这里又有点悲从中来。
皇帝扫了一眼那尼姑,道:“这件案子大理寺不是已经结了吗。”
张皇后道:“臣妾总觉着不妥,怎么偏偏那么巧的就遇上一干胆大包天武功高强的匪徒,怎么偏偏景王又赶到了?”
皇帝皱起眉头:“你难道还想说,不仅是景王,连李衾也跟他们合谋了?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李子宁吗?”
“皇上……是不是有些太信他了,”皇后眼中蕴着泪,却不敢高声,“太子毕竟也是您的儿子。”
皇帝道:“这个朕难道不知?那好,你倒是告诉朕,你把她们传进宫,可问出什么来了?内侍司里,镇远侯可招认什么了?”
正是因为镇远侯一字不说,皇后才把东淑传了进宫,想要从她这里问出来的。
皇后自诩有了这尼姑的招供,这“江雪”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哪里见过什么世面,进了宫,稍微的一恐吓,还不乖乖的有什么说什么呢?
谁知非但一无所获,还差点把自己的证人推翻。
如今见皇帝这么问,皇后就知道他不高兴了:“皇上……”
皇帝道:“要是她没有说什么,就让她回去吧,何必无事生非呢,何况方才她说的话,你难道没听见吗?你是皇后,要母仪天下,别为了一己之私弄的朝野都不太平。”
“皇上!”皇后急得落泪。
皇帝不理,只又看向东淑,见她仍旧安静爹俯身垂首,便道:“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东淑缓缓叩头:“多谢皇上,皇后娘娘。”
说罢站起身,谁知她跪了太久……实在从没有跪过这么久的,双腿早就血液不畅,酸麻难当了。
东淑整个人站立不稳,才起了一半儿又跌落回去,反而磕的膝盖都疼,她双手撑地闷哼一声,差点掉下泪来。
皇帝看在眼中,便向着自己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太监上前双手扶着东淑,才总算帮她站起来。
东淑站的摇摇晃晃,双腿竟不像是自己的了,湿润的眼角跟满脸真切的痛楚自然是无法掩饰的。
皇后也没料到会这样,没想到偏给皇帝看见了,倒像是自己狠狠折磨了她一顿似的。
虽然当初的确是故意罚她跪着,但也想不到效果这样好,立竿见影。
皇帝见状皱眉,格外吩咐道:“送镇远侯夫人出去吧。”
东淑又再度谢恩,极缓慢的后退了几步,膝盖疼还罢了,那酸麻的感觉却实在不是人受的,只能咬着牙靠着那太监,慢慢地挪了出去。
才脚步趔趄地出了殿门口,额头已经冒了汗,东淑还不忘垂首道:“多谢公公。”
那太监笑笑:“不过是奴婢分内的,”才说了这句,又看向身边门口:“哟,李大人还在呢?”
东淑浑然没留意,听了这句忙转头,果然见门口边上,李衾还站在那里。
他是陪着自己来的,看这架势,竟像是从始至终没离开过。
第33章
东淑的眼睛中泪渍未干, 还有些湿湿润润, 泪光盈盈的。
加之天生纤弱,脸色苍白,看着真是我见尤怜。
李衾看她兀自有些哆哆嗦嗦的,几乎忍不住就想伸手扶她一把。
那小太监见状,便陪笑道:“皇上发话, 让少奶奶出宫的。李大人……”
李衾恰到好处的温文一笑:“是我带了她进宫的, 自然也是我送了出去。”
太监笑道:“这样很好, 善始善终嘛,那奴婢先回去了。”
李衾点点头,那太监便抽身回去了。
随着太监松手, 东淑只觉着失去了凭依, 双腿还有点无力, 又不想去抓住李衾,便忙抬手去握门扇。
李衾却及时的将她的手腕轻轻拢回来:“走吧。”
东淑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忙道:“等等。”
“怎么?”
东淑把手收回来,深吸一口气, 微微俯身,在膝盖上按了按,就好像是无数无形的牛毛小针在里头扭动, 难受的她想满地打滚。
如此忍耐着揉按了片刻,终于感觉那酸麻感比先前要轻了些,东淑才又起身:“可以了。”
她才走了一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啊, 我怎么忘了!”
李衾道:“你忘了什么?”
东淑道:“方才皇上也没说侯爷怎么样,皇后娘娘说侯爷还在内侍司,不会……不会仍不放他吧?”
“原来是这个,”李衾淡淡地一笑:“你泥菩萨过江,好不容易混了出来,就想着捞别人了?”
东淑觉着这话刺耳,虽然细想来,实在是没什么不对的。
她不服的说道:“我当然要想着救侯爷出来,他毕竟是我的、的……”
“你的什么?”
东淑皱皱眉,觉着这李尚书大人有时候也真是有点儿不可理喻的,镇远侯是她的夫君,这还用明着说出来吗?
他又不是不知道,却故意的要多问一句!
其实李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故意多问这句。
东淑不回答,李衾不说话,两个人默默地往外而行。
很快东淑的腿总算恢复正常了,只是下了台阶,到底是有点累,便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
刚才出了满头汗,虽然今儿的风不冷,但这紫禁城里的风却比别处要冷硬入骨些,她的身体又天然的差,今儿又受了这般大起大落的惊吓周转,不知会不会又病一场。
可病一场又怎么样?到底想法子让李持酒从那个鬼地方出来才好。
李衾见她脚步放慢了,就不露痕迹地也跟着慢了下来,有意等着她。
东淑心里正乱乱地,又想到李持酒在内侍司不知如何了,无意中看见李衾站在身边,她心头一动:“李大人。”
“嗯?”
“李大人为何这样帮我?”
李衾瞥她,继而刻意看向远处。
他并不想被她这张脸蛊惑,嘴里淡淡道:“我几时帮过你。”
东淑道:“那么,先前在顺义侯府又为何会跟我说那些话?”
“我跟你说什么了?”李衾一脸淡然。
他分明是在睁着眼说瞎话,若是自己跟他争辩,却像是小孩子斗嘴似的,有什么意思。
东淑看着李大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举手投降:“是是是,您什么都没说。”
大概是她梦游吧,——那时候李衾在顺义侯府,肃然叮嘱她:“我今日是带你进宫的,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娘娘?”
“至于是为什么,你心里该清楚。想要安然无恙,你且记住我的说的。”
“是、是什么?”
“不管她如何威吓,逼问你,你只有六个字‘不知道,没看见’。”他盯着东淑道:“你从始至终都没跟任何人照面过,知道吗?这至关重要。”
因为有了李衾的特意嘱咐,之前在皇后面前,东淑才能有底气狡辩。
她也算是急智了,才能硬生生的把那句“镇远侯造反”变成“镇远侯别管”。
当然,她的那番话并不是天衣无缝的,只要皇后缓过神来仔细一想,就能想出很大的破绽。
但是东淑顾不得了,狡辩又怎样,就算诡辩她也要拼了。
她自己跟李持酒如今是一体的,若是李持酒有碍,她也飞不出这“炼丹炉”,她非但不是孙悟空,甚至比一根毫毛还不如呢,即刻就会给那炉火炼成一点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