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委实太晚,苏太太也早安歇,李持酒当然不必过去了,本听着他要回这边来,不料半晌没消息,再打听,原来是给孙姨娘半道儿截了去。
  甘棠气的站在檐下暗暗咒骂,知道李持酒今晚上不会来了,进了屋内看着自己正酣睡的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也去睡了。
  次日早上,东淑才睁开眼睛,却见到床边多了个人,竟正是小侯爷。
  他正盯着自己瞧,那种眼神很怪异,不是之前灼灼逼人的那种。
  才要起身,却给李持酒摁住:“不忙。”
  东淑勉强道:“侯爷怎么……什么时候来的?”
  李持酒道:“才过来,有件事跟你说。”
  “什么事?”
  “我领了五城兵马司的官职,明日是指挥使的生日,他昨儿亲口跟我说,让我带了家眷过去赴宴。”
  东淑微怔:“家眷?是太太……跟我吗?”
  李持酒点头,想了想道:“你稍微准备一下,明儿我带了你们同去。”丢下这句他站起来,走了一步回头又道:“你可有合适的衣物?”
  东淑不假思索地说道:“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不过是正六品而已,不必太过盛装。”
  李持酒微微挑眉:“不过是正六品?”
  东淑愣了愣,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冒出这句,竟像是看不起正六品一样,但这正六品的指挥使还是李持酒的顶头上司呢,那李持酒又算什么?
  她咳了声:“是我失言了。”
  “放心,”李持酒深看她一眼,笑道:“以后当然有一品诰命夫人给你做。”
  他说了这句,又想起一件事来:“听说昨儿厨房内鸡飞狗跳的,我已经命人重新采买东西,别忘了答应我的。”
  东淑扶额:好阴魂不散,他居然还没掠过这茬儿。
  李持酒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她:“我听说从昆明回来之前,你特带了一个大坛子,哪里装的又是什么好东西?”
  兵部,正堂院。
  李衾坐在长桌后的太师椅上,有些出神的盯着桌上的如意云头紫砂壶。
  这壶他养的很好,温润油亮,是专门用来泡制普洱的。
  水是特意从城郊南山所取的洁净山泉水,倒也是清澈甘美,可总觉着少了点儿什么。
  门口人影一晃,是金鱼走了进来:“主子,车轿已经备好了。”
  李衾闭了闭双眼,抬手一挥。
  金鱼退后,出了门口,却并不走远,只在廊下站定。
  旁边的林泉道:“你怎么一脸的如丧考妣?”
  金鱼怒视他:“还不都怪你,真是多嘴!”
  林泉伸长脖子往内看了眼,才低低道:“你是说岁寒庵的事?你怨我多嘴?我还说你没心呢,这么要紧的事情你居然想瞒着主子。多亏我听见了。”
  金鱼瞪着他,气的变了脸色:“你还不认错儿?主子本来好好的,给你那句话弄的这两天……整个人都乱了。你居然还觉着你做的对?”
  “有什么乱的?我可没看出来,”林泉笑道:“你也太小题大做,太小看主子了,主子行事自有道理,岂有你我担心的份儿。”
  金鱼觉着的头大了几倍:“那你告诉我,主子为何命人悄悄地把那岁寒庵的小尼姑接回京,又为何昨儿悄悄地送回去了?”
  林泉皱眉:“这个嘛……”
  “你看你这蠢样,你不如再想想,”金鱼咬了咬唇,又道:“主子从来不喜应酬,何况今儿区区的五城兵马司正六品指挥使的生日,也能劳驾他亲自过去?”
  林泉道:“你有话直说!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你、你……”金鱼咬牙切齿道:“我看你不把天捅破是不知后悔的。”
  岁寒庵那小尼姑是见过那个“侯爷”的。
  在那之后李衾便派人把城门官已经巡卫上下都盘问了一番,虽凑巧有个姓“侯”的人,却是个外地进城的老商人,身边并没带女眷。
  后来不知怎么着,李衾命人悄然把那尼姑带到京内,乔装打扮,叫亲卫不知领着去了哪里。
  半天后回来,那尼姑哆嗦着说:“是、就是那个人!他就是侯爷,没有错儿的!”
  然后,李衾便派了一名亲信去了五城兵马司。
  金鱼知道李衾找到了那个“人”,毕竟,假如不是姓“侯”的,那所谓的“侯爷”,如今倒有个现成的。
  偏巧那人回京的日期,正是小厮在岁寒庵看见“夫人”的那天。
  可金鱼又实在不敢多想。
  他觉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但是这误会若是弄的不好,可就是天雷撞地火了。
  正在这时,门口人影一晃,是李衾迈步走了出来。
  “走吧,”他抬头看了看阴晴不定的天色,淡淡道:“时候差不多了,不要叫人久等。”
  第9章
  李衾并没有事先通知张指挥使府邸,完全属于突袭。
  当他在张府门口下轿的时候,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里头张大人得知消息,带了人豕突狼奔地跑了出来,远远地就忙拱手行礼。
  这会儿李衾已经进了大门,张指挥使受宠若惊,拱着手弯腰笑道:“李尚书大人怎么大驾光临了?”
  李衾含笑:“怎么,张大人不欢迎?”
  张指挥使忙道:“哪里哪里,下官当然是欢迎之至,大人肯来,也是蓬荜生辉,只恨未曾远迎实在失礼之极!”
  李衾抬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抬:“不必如此拘礼,今日是张大人寿辰,是你最大,不要因为本官的到来反而让你不自在了。”
  张指挥使听他言辞温和,这才松了口气,忙亲自陪着他入内。
  李衾环顾四周,随意般问道:“镇远侯可到了吗?”
  张指挥使忙道:“回大人,镇远侯早早地便来了,侯府的老妇人以及镇远侯的夫人也正在内宅说话。”
  说到这里,张大人偷看了李衾一眼。
  今日的确是他的生日不假,但是原本张大人并没有就想邀请李持酒来赴宴的。
  之所以开口的缘故嘛,却是因为李衾特意派了人来知会了他一声。
  李尚书的意思是,镇远侯才回京,事隔经年未免有些人情生疏,如今既然在五城兵马司任职了,倒要多提携提携他,所以让张大人借着生日的机会让他多露露面。
  最好带着家眷一同前来,便于让他们一家子早些融入京中的交际圈子。
  张指挥使当然是从善如流,回头即刻就跟李持酒说了。
  此刻张大人心里忖度:李持酒能回京以及重新任职,多亏了李衾一手调理操持。
  难道李尚书是不遗余力的提携后进,所以今儿才也特意到来,一则给李持酒扎架子,顺便才给自己一个面子?
  可不管如何,都是好事。毕竟朝中人人皆知,这位李尚书大人是出名的难请,若放在以前,别说是他这区区正六品官职,纵然是那些跟李尚书平起平坐的官儿三番两次的请,这位大人还未必肯去呢。
  想到这里,张指挥使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起这镇远侯的夫人……”他提了这句,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衾问,双眼不为人知的微微眯起。
  张大人的脸上透出一种怪异的表情,最终却说道:“没、没什么,呵呵……大人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多嘴呢。
  李衾道:“这话到嘴边又留半句,可不是你张大人的风格啊。”
  张指挥使心一跳,这才道:“下官只是、只是听内宅里有丫头们说,那位小侯爷夫人的样貌、样貌是很……很出类拔萃的。”
  张指挥使官儿虽不大,但因为任职多年,也算是在朝中混了脸熟。当初京城之中各家豪门贵宦之家宴请,张大人也能捞到一张末尾的椅子坐。
  所以张夫人也与有荣焉地能够沾沾光,她倒是没捞着去萧家,但是李府,却也去过两回。
  在内宅女眷席上,张夫人也曾看见过那位三少奶奶,那种神仙妃子似的人物,不必叫人格外去记,只一眼就足够难以忘怀了。
  方才李持酒带了苏太太跟东淑进门,张夫人一眼看见东淑,只觉着眼熟非常,偏今日来坐席的人之中,还有五城兵马司都指挥的夫人,那是正四品的诰命,她却也是见过萧东淑的,顿时受惊匪浅。
  张夫人见都指挥使夫人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有几个丫头私下里言语,自然传到了张大人耳中。
  但张大人到底没敢轻易说出那句“相似”之类的话。
  谁不知当初萧东淑去世,李衾从边塞回来,痛不欲生。
  夫妻情深,令人动容。
  又何必生事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内厅,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间有人问道:“侯爷,您方才说滇南的风物倒也罢了……我只听说滇南女子跟中原女人不同,又有些异族女孩子性情如火,行事非常大胆,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倒不是虚言,”李持酒的声音,笑说道:“滇南的女人很够劲儿,缠人的本事也是一流,只是你就别想了。”
  “这是为何?”
  “怕你这副身板消受不了。”李持酒狂肆大笑。
  众人也跟着大笑轰然。
  李衾听了这句,挑眉而笑。
  张大人有点赧颜,今日来的多数都是武官,这些武官们聚在一起,熟悉起来就容易口没遮拦,什么话都能说,又加上李持酒这个混不吝,更热闹了。
  张大人生怕惹李衾不喜,却忘了李衾当初曾亲自在塞北带兵的,对这些情形却也是司空见惯。
  此刻门口已经有人看见了张大人陪着李衾到了,急忙起身:“李大人到了!”
  喧哗的声音才停了下来,大家纷纷起身。
  李衾迈步进内,不动声色的目光很快扫遍了厅内。
  不费吹灰之力的,他很容易便看见了靠左窗的李持酒,今日李持酒居然穿着一件很喜气的绛红缎袍,越发显得少年明艳,意气飞扬,但眉眼里又透出天生的不羁。
  在对上李衾目光的刹那,李持酒居然笑嘻嘻地把手中握着的酒杯举高,像是隔空先向着李衾敬了一杯似的,动作浑然天成的潇洒自如。
  李衾也向着他略略含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