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酷暑,哪怕坐在冷气开足的室内,窗外的蝉鸣声也显得燥热许多。
会议室内一男一女面对面而坐,却安静的出奇,似乎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沈青弦低着头紧紧咬牙,不去看坐在面前的正对她一脸怒视的男人。
桌上报表的一角已经被她捏的翘了起来。
手心的汗液,在桌面上留下了印记。
“想好了么?”戴着眼睛的男人身上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我们只是给你换个岗位而已,那边更适合。”
沈青弦不是傻子,自然能猜到这话背后的意思。
一般来说调动岗位只有两个情况。
一个是真的觉得你能胜任重新分配人力资源,另一个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好快些辞职滚蛋。
而沈青弦显然属于后者。
主管给她调的地方是乐恒公司名下的一个分公司。
分公司坐落在城北一座荒山脚下,山上景色旖旎动人,遥遥看去是仙境环绕。
但如果到了晚上,山岚则会让人迷失方向,山间危险重重。
最重要的是,分公司那边还有很多奇怪的传闻。
“主管,我们不能再谈谈吗?”沈青弦尽可能的想要留住自己现在的位子。
但很显然,面前这个冷峻的男人,并不念及这四个月来共事的情分。
“你是我带出来的小姑娘,我当然是很想把你留下来的。但我不是老总,上面的人想把你调到分公司,我也没办法。”
话说的倒是漂亮,但沈青弦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来嫌弃。
沈青弦没办法,现在是急需用钱的时候,若是她的工资断掉,便有可能没了一条人命。
所以她没得选。
沈青弦倏地抬头,眼神对视:“好,那我选择去分公司。”
坚毅的眼神着实吓了主管一跳。
主管嘴角颤了颤,发出了讽刺的笑声。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啊,希望你在分公司能过的顺风顺水吧。”
言罢,拿着桌上签订的合同转身离开,却又在一脚迈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什么,扭头道:“哦对了,你去分公司之前最好给分公司的老板打个电话,跟他确定好了再过去。这算是我最后一次作为你的上司给你的忠告。”
沈青弦皱眉,“既然是分公司,不是我们通知那边就好了吗?”
主管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指了指遗留下来的一份文件:“好好看看这个合同,后面有分公司的介绍,看完你就会明白了。”
沈青弦坐地铁回到了自己的小出租屋。
不过是个十平米的小房间,哪怕是在日照充足的六月,屋内也暗的出奇。
出租屋潮湿又燥热,沈青弦打开了电风扇在窗户边坐下,拿着合同仔细翻看着,越往后看,她的脸色越是深沉。
她现在所在的公司是一家从造纸厂起步的公司,对外宣称是文化产业,实际上他们公司主要销售的商品是白事用品。
比如,纸钱,引魂幡等等。
当然也有殡仪馆之类的副业,做白事一条龙。
这个公司说出去虽然不太好听,但来钱快啊。
沈青弦才来四个月,工资就已经涨到一万五。
而分公司却不一样。
分公司那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地。”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年代,有地的就是大爷。
表面上写着的是乐恒分公司,实际上只是只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挂名而已。
做白事一条龙的,自然还要赚墓地的钱。
分公司老总的名下有十几座荒山,无疑是改建做墓地的最好选择。
所以乐恒的老板想尽了办法与之合作,为的就是能拿些山的使用权。
分公司那边其实并不需要什么人手,毕竟地的开建和后续事宜都是乐恒负责。
她能做的,就是帮那边的老板对对账目数数钱就好。
一月薪水三万五,包吃有住房补贴,可就是这么一份肥差,偏偏成为了公司里不可提及的存在。
因为但凡去分公司工作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曾经也有几个像沈青弦一样为了钱什么都不怕的人,答应了调职,去了所谓的分公司。
可撑不到一个月,疯了两个,死了三个。
疯的那两个身体也越来越差了,据说也熬不过今年。
当然,员工的出事和分公司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在假期自己游玩的时候出的事。
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巧?衰事就全让分公司的人赶上了?
有人说事因为分公司的地上埋了太多死人,汇聚了太多怨气,也有人唯物主义不信邪。
但不管怎么样,分公司这三个字就成为了公司内部不愿提及的存在。
但凡有人说了这三个字,其他人都会立刻道:“呸呸呸,晦气!”
刚想到这儿,沈青弦的手机就响了。
“奶奶。”一身呼喊后,嘴角挂起了难得的笑容。
那边的人声音孱弱,却带着明显的慈爱,“阿弦啊,累不累啊?咳咳,不用给奶奶再寄钱了,活了这么大岁数了,留着只会给你添负担。”
老人语重心长。
沈青弦立刻慌了,“奶奶不要乱说,会没事的,医生也说了,还有治愈的可能性。”
略微哽咽的嗓间,是一份坚定,“下个月我们就可以用进口药。会好的……”
“进口药一支就要四万。你那儿来的钱。”老人叹息心痛。
沈青弦笑道:“我涨工资了,没事。”
声音温和,轻描淡写,尽是安慰的语气。
说的倒是轻松,但她心里清楚,这个看似个位数的数字之后,是一支支进口药所累积起来的庞大金额。
这不是她一个刚刚毕业一年的人可以承受的费用。
但她绝对不能做白眼狼。
“奶奶,你就安心治,钱我有。先不聊了,我去给新老板打个电话。”
越是如此,沈青弦越是在告诉自己。
她一定可以撑下去的,一定可以,不仅她不会有事,奶奶也不会!
合同尾部处夹着一张名片,沈青弦捏在指尖端详了许久。
听着窗外的蝉鸣,脑子里回响的却是同事陈然当初在办公室里说过的话。
“听说了么?去分公司的那个冯昊死了。”
“听说了么?去分公司的老黑疯了,在中心医院住着呢。”
“阿弦,那个朱悦也疯了,分公司也太邪门了吧。”
……
到最后大家都不愿意提那边的事,只是言简意赅道:“又出事了”。
短短四个字,所有人都能心神领会。
沈青弦看着名片发呆。
那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啊……
“楚拓风。”
她念着名片上的名字。
心脏隐隐伸出几分牵扯感。
但她是个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
再加上奶奶一直说她福大命大,她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倒霉,一定会平安无事。
沈青弦拨通上面的电话,嘟了好久,那边的人才悠悠接听。
“喂。”声音低沉磁性,明明隔着十万八千里,但似乎能穿透没有灵魂的数码产品,让人心头一颤。
短暂的失神后,沈青弦立刻道:“您好,请问是楚拓风楚先生吗?我是乐恒的沈青弦,今天我收到了调职的通知,请问明天可以过去办理入职吗?”
一段回应,好似巨石入海,虽能掀起水花,但更多的却是悠悠沉底的宁静。
明明那边的人什么话都没有说,耳边悄无声息,她却好似走进了一个极度宁静的回廊,里面充斥着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
“可以吗?”
再次提问,是在问这个叫楚拓风的男人,也是在问自己。
能不能相安无事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把握。
简单的说就是,她心虚了。
不知道电话的另一头发生了什么,但她似乎能透过电话感受到一种呼之欲出的气氛。
就好像正在酝酿的乌云,只需要那么一个契机,便会狂风骤雨,雷声不歇。
可下一刻,一切都停住了。
“可以。”
这个回答沈青弦并不意外,可短短二字中莫名涌现出的期盼感,让沈青弦这个第一次交流的陌生人并不觉得放松。
她能感受到对方想要似乎很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切想要宣泄的东西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猜不透,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久久回神后,楚拓风的声线也没有方才那般沉稳,“你现在的住址在什么区域。”
“在k区租的一个房子。”沈青弦重整心态,如实答道。
“离这边有点远。”楚拓风的态度有些摸不透。
沈青弦对这份高薪水的工作虽然没有半点期盼,却也生怕他拒绝,连忙接话道:“没事。我起来的很早,可以赶得过去。”
那边的人再次沉默,只听到电话另一头似乎有稀稀疏疏的交流声。
紧接着,耳朵里再次响起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收拾你的行李,我这边会给你安排住房。”
沈青弦心里有些慌乱:“房租……”
“不需要你出钱。”那边的态度十分肯定。
对于极度缺钱的沈青弦来说,有人在钱方面对她慷慨,便能立刻博取她的好感。
如此财大气粗的一句话立刻打消了沈青弦内心的慌乱。
通话结束后,沈青弦收到了一个地址。
那是城北众多荒山中的一块,也是乐恒准备当作墓地的选址。
虽然还未开建,但毕竟是当作墓地的地方,想必也十分简陋。
沈青弦对自己的新住处并没有抱有太大的期望。
可当她到达那边的时候,沈青弦彻底惊呆了。
这真的是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