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腹按着腰上佩剑的柄端,眸底一片寒凉,缓缓启唇,“你用魏文菡名字活了这几年,也该是个尽头了。”
  他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沈琇莹错不在勾结皇后,错在想借皇后的手,陷害宁安伯府。
  他始终记得那年雪夜,大雪如飞絮,落在姜娆身上,染了她一肩白痕。
  她在街上走着,像是失了魂。
  姜娆在乎的人太多,父母、弟弟、姨母,祖父,换有在她身边伺候久了的丫鬟,她都记着念着,那令他厌烦。
  若是一一离间挑拨,她的目光便只会全心全意地追随在他一人身上。
  那该多好。
  那时他才知道,不好。
  姜娆若是难受了,他也没办法好过。
  沈琇莹眸底震颤,不等容渟再说什么,抢着磕着头说:“是小女错了,不该被皇后迷惑,替她做事,是小女鬼迷心窍。”
  她磕头,震得脑子嗡嗡的。
  脑海里不断地响着,活着,她想要活着。
  她多活了一世,知道容渟的命门与软肋。
  “您别杀我,小女以后日日会为王妃烧香祈福,王妃的性情至淳至善,定不愿见血光,您和她商量商量,原谅小女,小女愿意为奴为婢,报答齐王殿下与王妃娘娘。”
  容渟手指轻敲剑柄,“宁安伯府受难,是你在出主意。”
  谎话被戳穿,沈琹莹的脸色一下变白了。
  前世即使是个残废,仍能恩威并施力排众议、坐稳江山的男人,哪能是那么容易就被人糊弄过去的?
  “为何执着于陷害宁安伯府?”容渟声线更冷。
  他唯一担心,是沈琇莹的身后,换藏着更毒的毒蛇,在给她出谋划策。
  事关姜娆,容不得他马虎。
  沈琇莹垂着头,负隅顽抗,假惺惺掉着眼泪,泣道:“当初小女子心悦九殿下,九殿下却从未施舍我一个眼神……”
  容渟耐性殆尽,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的衙役,“将刑具拿过来。”
  刑具……他要对她严刑拷打……
  沈琇莹瞳仁一震,脸上再难撑出柔情,满脑子没了主意,慌忙去看容渟。
  容渟的神情始终是冰冷的。
  沈琹莹见没了任何希望,蓦然勾起唇角。
  她疯狂笑了起
  来,“我为什么要害宁安伯府?”
  “姜娆,凭什么她过得那么好?”
  “同样是被抄家流放,同样是被发派奴籍,凭什么她就能得你呵护,一点儿苦都不受?”
  容渟皱起眉头。
  “那是你们的前世,你前世就喜欢她,可惜她宁死也不愿和你在一起,你最后宁愿割舍三十年寿辰点亮引魂灯,依旧求而不得,那灯被我偷了,重生的人是我,哈哈哈哈……!”她笑到咳血,“以为你真能和她长长久久?别做梦了,她只喜欢你假装出来的温顺乖巧,她不会喜欢你真正的模样,永远都不会——”
  沈琇莹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垂下眼睛,看着那柄穿透他胸膛的冷剑。
  容渟两眼猩红,仿佛失却理智,“你胡说!”
  “她不会真的喜欢你。”沈琇莹渐渐没了气息,“永远都不会……”
  容渟将剑抽出来,他站在那里,手里执着一把滴血的剑,双眸幽深如潭,两眼血红久久不退,抓着剑的手,手背泛起青筋。
  宁愿死都不要和他在一起……
  一生求而不得……
  他不信。
  没有前世,只有今生。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压着眸中汹涌流窜的残暴与血性。
  他不能这样,这样姜娆会怕。她不喜欢他本来的模样没关系,他可以一辈子都乖乖的。
  他将手中长剑扔到一旁,抚着额角。
  没了沈琇莹尖锐的叫声,牢房里外都变得格外安静了起来。
  容渟倏地抬起头来,往右看去。
  不期然间,看到了他最不想在这里见到的人。
  牢房昏暗的光线里,姜娆站在几步远的位置,她一身绿萼梅披风,手里捧着个暖炉。
  她那样好看,好看到她周围的那些光线都变得温暖朦胧了,好看到他一看到她就觉得这一生很好。
  他认得那个暖炉,她总念着他手凉,夏天天热时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冬天就不愿意与他亲近了,两个季节,都找了暖炉,往他手里塞。
  他今日午间走得匆忙,将这暖手炉忘在了书房。
  他忙细细看着姜娆脸庞,想看清她所有微小的表情。
  她的目光平静,平静到……对他来说有些残忍了。
  压不住的心慌,声线颤抖,“年年。”
  “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夫人怎么来了?”取刑具的衙役回来,在外面碰到姜娆,看了眼姜娆不同寻常的脸色,直觉有事,忙恭恭敬敬地躬身,“您也不早知会一声,小的叫人收拾收拾,这等污秽的地方,怕伤了您的眼。”
  姜娆没说话。
  衙役献殷勤,不敢献得太过。
  只心里暗暗打算,日后得提前打扫打扫。齐王宠妻,姜娆真要来,他们也不敢拦,只能默默先将这里收拾好。
  “殿下,刑具到……”衙役拿眼往牢房里一扫,剩下的话全部卡在了嗓子里。
  只是一来一回的功夫,牢里的犯人就没了命。
  衙役脑子飞快转着,这事摊到别人身上,定然算是惹事,可容渟手中权势非同小可,再加上,以沈琇莹犯下的种种罪过,凌迟处死都不够,何况是被一剑毙命。
  ……
  容渟看着姜娆,不敢往前一步。
  他不知道,她到底听到、看到了多少。
  狭长的双眸仍是红的。
  只是方才是怒极而生的暴戾,此刻却盛满憔悴。
  明明长身玉立,看上去却如同哀毁骨立,悲绝黯然。
  她若是逃,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她疼了他不好受,可她要是离开他更不好受。
  她若敢逃,她若敢逃……攥在身侧的拳头骨节咔咔得响,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的声响与色彩在容渟耳中眼中都变弱了,他拳头攥得疼意渗入骨缝。
  外头的小姑娘忽然有了动作。
  她咬了下嘴唇,鼓了半天的勇气才敢往满是血腥气的牢房里面走,喉间泛呕,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拉住了容渟的手。
  她手指摸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眉头都皱了起来,扬声说道:“沈二姑娘欺君假死,谋害生母,草菅人命,当诛只。”
  外头衙役愣了愣,才意识到姜娆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忙道了声“好”,“小的这就找人来收拾。”
  “你都听到了。”容渟声线沙哑,语气肯定,他左手颤抖着伸出去,抓到她右手腕,修长手指便圈紧了,力道一下收拢至牢固,“你……不怕?”
  姜娆抱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不敢看周遭的一切,先轻声哄着他,“你先别怕。”
  第171章
  姜娆来时,算不得早,正好在沈琇莹嘶吼得最是声嘶力竭的时候。
  她站在一旁,一直听到最后,看到最后。
  管中窥豹,难见全貌,但她已经确信了一些东西。
  跟在她身边的暗卫,襄王妃,沈琇莹……她以为他和她梦里梦到过的模样不一样了,才知道他有些性情仍旧是与梦里一样的,只是在她面前藏了起来。
  她有惊有恼,独独没有怕。
  和梦境里最不一样的那人,原来是她。
  容渟很不安。
  她感受到了,即使不想看这牢里这一片狼藉,她换是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嗓音轻轻颤颤,“先回家。”
  ……
  前几日的那场大雪,在地上落下的积雪厚,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姜娆走在前,容渟行在她身后。
  他透过月光,看她发髻发尾发簪,看她领口下隐约可见的脖颈,线条窈窕的肩和披风笼罩的娇小身影。
  他手里拿着她想给他送过来的暖手炉,可手心里偏就没有丁点暖意。
  纵使事事运筹帷幄,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他脚步终是一顿,直言道:“我对付人的手段一来如此,从未变过。不将人逼上绝路,我便担心是放虎归山,给人留了后路,他日会遭报复。”
  他看着姜娆背影,不再往前一步,“你若怕我,接受不了,就躲得远远的,不要再让我找到。”
  声线低沉,像是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