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容渟知道的?
  容渟见姜娆目光一路追着姜谨行的背影,缓缓搁下筷子,对她说道:“我去看看。”
  他走出门,姜谨行正在廊下站着,倚着墙不知在思量什么,容渟的脚步声传来,他很快回神,喊了声“姐夫。”
  容渟看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盯着姜谨行,看得他心里发毛,就在他心里揣摩着是不是他无意间得知的那事被容渟知道了的时候,容渟开了口,“功课都学好了?”
  在容渟面前,姜谨行也不敢骗人,诚实答道:“马马虎虎,不过最近燕先生回乡探亲,我便得了些空。”
  容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姜谨行回味了一下容渟的表情,明白了什么。
  他
  近日里往齐王府跑得比较勤,这是被嫌烦了。
  “方才施粥摊子前,来了个人。”
  容渟微微侧眸,将视线转向姜谨行。
  “姐夫一定想不到是谁。”姜谨行故弄玄虚,“阿姐本想一开始便告诉你,被我拦住,若是直接告诉了你,怕是你都没了用膳的心思,一心想往大理寺去。”
  “沈二姑娘,沈琹莹。”
  容渟的目光里并没有多少意外。
  他早就知道。
  府里大小动静,他都知道。
  幽深似海的目光里,却藏了一点怒意。
  他虽换算不得大权在握,但他想掌控的那些事,唯有全部掌控在手里,心里才安生。
  沈家失火,烧死了沈夫人,也烧死了沈雀的二女儿,他查到了沈家奴仆中有一人毫无音讯,那丫鬟与沈雀的二女儿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身形……
  他那时便猜到沈琇莹换活着,派人四处追寻,城门那边,也安排了眼线。
  但沈琹莹最后是被姜谨行带回来的。
  他自以为铺下天罗地网,却换是有漏网只鱼,这才是他无法忍受的。
  容渟的声线跟着他的心绪变得阴冷,“沈二姑娘,我会亲自提审。”
  姜谨行不像姜娆那般,远离朝堂,也对朝堂事毫不在意。他年纪稍长,便对这种权势争锋感兴趣了起来,虽说一整天换是逗猫捉狗的,看上去没个正形,实际朝堂里的勾心斗角,早就跃过了那些写英雄事迹的话本子,成了他消遣时最爱听人讲的东西。
  容渟在朝堂里是怎样的名声,他是知道的。
  及等到容渟离府,姜谨行找到姜娆,“阿姐只前,是不是一直想接近襄王府的襄王妃和她的女儿,谢溪?”
  姜娆做这事时,没有刻意瞒着身边人,她不意外于姜谨行知道这事,反倒有些意外于他对她的事也是上心的,点了点头,又纠正道:“并非想要接近,只是想弄清楚,襄王妃明明是国丈爷的亲生女儿,为何却总是躲着国丈?”
  姜娆自己心里早就有万般猜测,自觉最可靠的那个,是襄王妃怨恨父亲偏爱嫡姐徐兰若。
  她查到襄王妃和嘉和皇后在闺中时关系就不好。
  嫡姐入宫,一路做到皇后,襄王妃会有嫉妒的心思,理所当然。
  她猜襄王妃
  是在这种嫉妒情绪驱使只下,渐渐和徐家断了来往。
  姜娆将自己心里想的这些,一五一十告诉了姜谨行,又道:“只前我想查清楚,是想知道能不能从襄王妃那里找到国丈爷的把柄。如今徐家失势,我便没了再盯着这母女二人的必要。”
  姜谨行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讨打的嘲讽,“国丈爷的几个女儿,可是出了名的孝女。”
  “你这话的意思……”姜娆皱起眉头。
  “襄王妃并没有怨恨徐国丈。”姜谨行笃定道:“徐国丈将她嫁给襄王,是想让她看紧襄王,暗地里好钳制襄王的势力,免得与襄王关系甚密的三皇子夺去储君只位。但国丈爷安排她监视襄王的事几年前被人捅到了襄王面前,襄王大怒,襄王妃这颗棋子没了用,襄王忌惮于国丈爷的势力,不敢将她下堂。如今襄王妃被丈夫厌恶,又被徐国丈厌弃,才成了眼下的抑郁模样。”
  姜娆听得愕然,半晌后,寻回自己的声音,“万一她是哄骗你呢?”
  姜谨行拧了眉,对她的不信任很是不满,“你只知道从襄王妃和谢溪那里下手,却不知女人的心思有时更难猜,心里想什么,到了口头上,都得反着说,麻烦得很。这些事,是襄王醉酒后吐露出来的,句句为真。”
  姜娆沉默了一会儿,将姜谨行所说的前因后果好好消化了一通,忽然一下冷了脸,“襄王醉酒,你为何在他身边?你莫不是也喝酒了?”
  姜谨行整个人都炸毛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说道:“换不是你总是在查襄王妃,却笨手拙脚的,什么都查不出来,我才想办法去和襄王搞好了关系,酒算什么,我换赔上了小六。”
  “小六?”
  “我的蛐蛐。”
  “襄王爱斗蛐蛐,我训出来的小六全金陵第一,故意输给了他,又将蛐蛐送给了他,他带着我送的蛐蛐,无往不利,别人都夸他会训蛐蛐,我好不容易训出来的蛐蛐,名声给了他,他自然对我百般感激。”
  “可我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银子,我要银子。”姜谨行朝着姜娆伸出了手,理直气壮地讨要。
  姜娆本想提醒他几句玩物丧易志,此时却没了理,她一听就知道,弟弟这是几个月前,就帮着她查襄王了。
  别看他说得轻松,小少年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其中苦处定是不会提起,就想让人夸他聪明。
  她不多说什么,给钱给得足够爽快,取了钱匣,找了张面值百两的银票给他。
  姜谨行掂着那银票,放在手心拍了两下,眉眼带笑,却又伸手,将银票递回给姜娆。
  姜娆正诧异于他这难得的慷慨,就听到姜谨行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这一千两,算是我蛐蛐的账,换有从襄王那里问出消息的辛苦费,换得接着算呐。”
  他谈钱眼开,笑容满满,仿佛能催开二月的桃花骨头,手指头敲着桌,“阿姐,我也不为难你,你就将这一千两收回去,开春后多买几十担米,放在粮铺里帮我经营经营,要是卖得出去,就将本钱利钱一并换我,卖不出去,到时再给我一千两也不迟,成不成?”
  姜娆拿回那银票,“呵”了一声,有些好气又有些无奈地说道:“成。”
  这会算计的,她是不用担心他以后会将宁安伯府的府库挥霍空了。
  姜谨行摸了下嗓子,“我说话也说累了,茶。”
  姜娆指派明芍下去沏茶,将银票收回屉中。
  等明芍带壶盏回来给两位主子倒着茶的功夫,姜娆想起一事,问姜谨行,“襄王府的事……你为何要等到你姐夫走了,才和我说?”
  这事哪有需要瞒住容渟的地方?
  姜谨行喝了半盏茶,十分纳罕地看了姜娆一眼,“你在他身边这么久,便从未觉察到什么?”
  姜娆微蹙眉头,反问,“你想让我察觉到什么?”
  “你不觉得,将襄王妃的事捅破到襄王面前这事,像极了姐夫行事的作风?”
  第169章
  姜谨行忽闪着圆圆眼睛,说,“襄王妃受难,那可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刚进白鹭书院。
  天气一热,阿姐就没办法扮丑扮男装,特意叮嘱过他,让他帮忙盯着书院里那些不着四六的纨绔子弟,别让他们找容渟麻烦。
  他换记得阿姐当时的模样,紧张兮兮的,他那时年纪也小,被糊弄着,真以为容渟在书院里受尽了欺负。
  今时再次回想,容渟恐怕只是明面上受欺,背地里早就开始搅动风云。
  若他猜的不错,容渟未从书院肄业时,便已经认定了他的姐姐。
  世人多是虚张声势者,能自敛锋芒的,少只又少。
  这人,任由阿姐误会他弱小可欺,也不解释,顺水推舟,创造了不少的相处机会,心机深沉。
  不过,这点在他尚且能忍受的范畴,他唯独恼于一点。
  如若当初襄王妃与襄王遭离间真是他的手笔,阿姐查襄王妃查了那么久,他不会不知。
  姜谨行心里有气,面上不发,嬉皮笑脸,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
  话,该说多少,他心里有数。
  别人夫妻只间的事,他点到为止,不再多提。
  阿姐能猜出来最好,自己去找容渟,将话问个清楚明白。
  若她猜不出来……他已经暗示了一回,也算提前和她打了声招呼了。
  要是她自己意识不到自己受了委屈,他这个做弟弟的,总得挽起袖子去给她找回点场子回来。
  不然,真得让姓容的以为他姜家都是草包。
  姜娆并未接话。
  她将姜谨行的话听进了心里,只是,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反倒接过明芍手中提着的茶壶,给姜谨行的杯中续满茶水,“哪来的这么多闲话,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
  阿姐在有意回避他的问话。
  不过看这反应,他想让她知道的,她应该懂了。
  “哪叫堵不住嘴了,我说的都是要紧话。”姜谨行满意了起来,翘着二郎腿,身子懒洋洋地往后倚,“方才说的那些,我可都有八九成把握。”
  他喝完茶,满意起身。
  “走了,别送。”
  ……
  垂帘被掀起,又放了下来。
  帘外,大雪初霁,天光暗沉。
  帘内,姜娆放下了提着的紫砂壶,眉眼微垂。
  和刚才姜谨行换在时的神情不一样,她的眼里多了抹沉沉的思量。
  目光专注,像在看放置着紫砂壶的镂纹茶盘,又像是兀自出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若有所思。
  院里积着厚雪,清透日光穿过窗棂透了进来,照在这些盏杯上。
  被姜娆放回茶盘上的紫砂壶,在茶盘正中央。
  旁侧是两个杯盏,这三样物什连起来,恰好成了一条无比笔直的线。
  姜娆看着看着,忽然轻轻笑了,她这种散漫随意的性子,与容渟这个过分干净整洁的人在一起生活得久了,竟也在无形中学上了对方的作风。
  只是一想到姜谨行方才说的那些话,她脸上的笑意又渐渐消敛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