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恋人在这种时刻总能保持高度的默契,彼此不动声色地跳过了对方。
  等到两个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傅行此想到自己的苦心孤诣没有得到半分回报,忍不住损了祝凯旋一句:“垃圾。”
  “你更垃圾。”祝凯旋反击。
  “比如?”不知道自己垃圾在哪的傅行此愿闻其详。
  祝凯旋沉默一会,不耐地说:“你他妈管自己结婚行不行,怎么那么多管闲事。”
  “这下你知道你去年有多烦人了?”傅行此嘲讽道。
  祝凯旋发现了盲点:“所以你觉得我撮合你和你老婆很烦?”
  正好宴随忘带东西回来包厢,顺嘴问了一句:“你们俩在说什么呢?”
  祝凯旋立马把傅行此卖了:“他觉得我之前不该撮合你们俩。”
  闻言,宴随似笑非笑地看傅行此:“哦?”
  傅行此:“……”
  好不容易好言好语哄走了宴随,傅行此啼笑皆非地质问祝凯旋:“祝凯旋你什么毛病,还给我恩将仇报上了?”
  祝凯旋没有搭腔,把玩着手里半满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厚厚的玻璃壁里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到底谁恩将仇报。
  俗话说得好,兄弟妻不可欺,这个妻包括但不限于现任、前任、喜欢过的人甚至是喜欢过自己的人。
  范围很广,但没办法,人的占有欲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去年倪冬看上宴随而傅行此不方便表态的时候,是他执意把那个愣头青给拦下来的。
  傅行此倒是好,云雾来选倪冬的时候,全场就属他笑得最狂。
  第6章
  傅行此和宴随的婚礼宣誓仪式在嘉蓝高中举行,为了更好地配合场地的氛围,伴郎伴娘都穿上了嘉蓝的校服,一直到晚上的喜宴才会换成正装。
  两位新人不是同一届,伴郎伴娘服是按照新郎那一届的校服做的,校服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细微的改良,几乎与原版无差。
  云雾来早上不到六点就起来了,梳妆完毕,她站在酒店的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校服的自己,不由得好一阵恍惚。
  上一回穿上这身衣服,还得追溯到九年前。
  为了最大程度地还原高中生的模样,她扎了马尾,穿上球鞋,取下了身上所有的首饰,脸上只画了眉毛、扫了一层淡之又淡的打底,这妆别说直男,就是直女也看不太出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似乎回到了那些年的高中生涯。
  清晨的锦城很安静,冬天的时候,天还黑着,一打开家门,空气里满是湿漉漉的雾气,清冽又冰凉,她背着书包,轻手轻脚地关上家门下楼,那时候的市容市貌管理还不严格,小区外面乱七八糟地停满了冒着热气的早餐推车,卖什么的都有,手抓饼油条豆浆……不过选择虽多,每天吃她也会腻,兴致乏乏地看一圈,最后抱着不饿死就好的心态随便买点什么,然后把袋子串在腕间,慢悠悠地行路,走十分钟左右,就会来到车站,k729号公交车直达嘉蓝,公交车上,她会看到窗外的天慢慢大亮,整座城市从沉睡中醒来。
  记忆很鲜活,仿佛她昨天才经历过这样的一个早晨。
  但镜子里的自己,分明和从前16岁的自己是不一样的,经历过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双重毒打,她眼神里的稚嫩和青涩早就不见了。
  其实现如今,小孩扮成熟,大人爱装嫩,学生和社会人士的外表差距压根没有什么明显的分界线,非要说25岁的年纪穿这身衣服有多违和,其实也谈不上,但大约是心境变了,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和这身打扮格格不入,就跟隔了个次元似的。
  宴家。
  云雾来上到三楼宴随的房间,罗晶晶正好从里面出来反手关上门,两人打了个照面。
  云雾来觉得宴随的另外两个伴娘长得有点像,就连名字也都是abb形式的,要不是有了伴郎伴娘组队那事,她一时半会可能还真的没法区分她们两个。
  她笑着招了招手:“hi,晶晶。”
  “早啊雾来。”罗晶晶也笑着回应,“你吃早饭了吗?”
  云雾来:“没呢。”
  罗晶晶说:“那我随便帮你拿点什么上来哦。”
  “好的,谢谢。”
  “不客气的。”罗晶晶一边说着一边下了楼。
  云雾来则推开了宴随的房门,化妆间里,宴随已经编好了头发穿好了婚纱,化妆师正在给她描眉。
  宴随从镜中看到云雾来进来,愣了一下,惊喜地回过头来:“天哪云雾,看到你的那瞬间,我真的有种我们还在嘉蓝读书的错觉。”
  六个伴郎伴娘里面,只有云雾来和祝凯旋是嘉蓝中学出来的,所以虽然宴随已经看到过穿校服的罗晶晶,但冲击力远远不如看到云雾来来得大。
  “不比当年了,老了。”云雾来走近去,把手搭在宴随肩上,“好漂亮啊,行此待会怕是要看傻眼。”
  “想多了,他早就看到过了。”宴随笑起来。
  尽管如此,当半上午新郎和伴郎团经历重重考验终于敲开新娘子的闺房大门,新郎官在看到盛装打扮的新娘子的瞬间,脚步还是有了明显的停顿,笑闹的表情也停在了脸上。
  看到胸前别着新郎胸花的傅行此,西装革履本是男人很平常的穿着,但宴随的眼角依然不可控制地泛起了泪光。
  两位新人并不是唯二两个被对方的模样怔愣的人。
  紧跟着傅行此进来的祝凯旋,目光第一时间不是落在最显眼的新娘子身上,而是落在了云雾来身上,脚步和脸上的表情同样有明显的停格。
  背后的倪冬兴冲冲地撞到他背上,推得他往前趔趄了一小步。
  倪冬丝毫没有发觉出不对劲,夸张地冲宴随大叫着:“傅嫂,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跟着我们此哥走!”
  祝凯旋低了低头,再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恢复正常,注意力也转移到新郎新娘身上。
  他穿着合身的灰白色校服,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上,遮住他半个下巴,金属拉链头随着他的动静晃来晃去,原本干干净净的额前今天刻意留了一层薄薄的刘海,显得很年轻,一如当年的模样。
  看到他的那瞬间,云雾来记起从前的一天,自己坐公交车到了学校,然后穿过站着纪检组的学校大门,路边夹道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变成一棵棵光秃秃的光杆司令,疏疏朗朗的到校人流里,走着一个她一眼就能发现的少年,他单肩背着书包,校服背部的纯白布料上,似乎用黑色的水笔写了点什么。
  她没有叫他,悄悄追近些。
  看清了,他写了大大的三个字母:ywl。
  是她名字的首字母。
  这般招摇,很快引起了学校的注意,但是面对教导主任的质问,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我写的余文乐,怎么了,高中生不能追星吗?”
  轻描淡写中,带着让女孩子怦然心动的吊儿郎当。
  他就是要公开让全校都知道,祝凯旋喜欢云雾来。
  教导主任明知他在撒谎,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这是云雾来整个青春里,记忆最深刻的一幕画面,悠长久远的回忆像长镜头拍摄播放,时间的网罗不要命似的在收紧。
  一时之间,回忆和现实死死纠缠,分不出你我。
  直到祝凯旋从她面前走过,回忆和现实终于泾渭分明地分隔开来。
  现在是现在,不是当年。
  他的校服崭新洁白,背上一片干干净净,没有张扬的“ywl”。
  他不再是往校服上写她的名字然后大大方方走在嘉蓝校园里的少年。
  从旧回忆里挣脱出来,云雾来感知到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打量目光。
  是跟着新郎和伴郎团一同前来的傅行此的妹妹傅明灼,傅行此专门带来作弊,让她跟宴随撒娇卖萌,好让自己的接亲顺利些。
  小姑娘保持了队形统一,也穿了一身嘉蓝的mini版校服,进来先是被嫂子的新娘妆吸引了,摸了半天婚纱,然后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转悠帮忙找婚鞋,发现云雾来的时候,她停下来,歪过头左看右看,紧紧皱着眉头,满脸的问号。
  傅明灼由傅行此亲手抚养长大,最喜欢黏着哥哥,而祝凯旋身为傅行此形影不离的兄弟,也把傅明灼当成了自己半个亲妹妹。
  因为他们俩的原因,云雾来跟傅明灼有过不少次的碰面。
  那时候傅明灼还小。
  加上读研的两年,云雾来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没有见过傅明灼了,所以这会傅明灼只觉得她眼熟,但一时半会记不起她是谁。
  “灼灼,你好呀。”云雾来跟她打招呼。
  傅明灼不理她,又自己很辛苦地想了半天才肯放弃,注意力被哥嫂吸引,跑开前很敷衍地和她说了声“你好”。
  傅明灼的好奇心实在太强了,接下去的时间依然不死心,时不时分出神来看云雾来两眼。
  倪冬一门心思全在云雾来身上,他昨天睡前破天荒地问老妈讨了张面膜敷,今天还刻意起了个大早,拿电吹风和定型胶水折腾了不知道多少遍头发,头都快洗秃了才勉强满意,就连胸前的伴郎胸花位置都纠结了老半天,誓要以最帅的模样出现,好让云雾来眼前一亮。
  所以他很快发现了傅明灼的反常,逗她道:“灼灼,你怎么一直看着雾来姐姐呀?是因为看她漂亮吗?”
  听到“雾来”两个字,傅明灼终于记起云雾来是谁了,她“哇”了一声,问道:“原来你是云雾姐姐吗?”
  “是呀。”云雾来摸摸她的脸,“好久不见啊灼灼。”
  傅明灼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忙着找宴随婚鞋的祝凯旋,她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凑到云雾来跟前,做了个说悄悄话的手势,语出惊人:“云雾姐姐,你今天也来跟凯旋哥哥结婚吗?”
  云雾来:“……”
  倪冬:“???”
  倪冬惊愕的小眼神在祝凯旋和云雾来中间来回转了几圈,跟小姑娘求证:“灼灼,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傅明灼一脸“你真笨”的表情,大声宣布答案:“当然是因为云雾姐姐是凯旋哥哥的女朋友嘛!”
  童言无忌成功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倪冬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
  不过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想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看上个女人是嫂子看上个女人还是嫂子。
  一定是傅明灼那个小屁孩搞不清楚状况胡说八道。
  一定是!
  他颤颤巍巍地看向傅行此和祝凯旋。
  傅行此一脸的幸灾乐祸。
  而祝凯旋面无表情,看了他们一眼,继续管自己翻箱倒柜找婚鞋。
  此情此景,事不关己才是最强有力的肯定。
  倪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恨不得自己原地去世。
  这叫个什么破事!
  云雾来看他怀疑人生的模样,于心不忍,好心安慰了一句:“现在不是了。”
  现在不是了,那也就是说是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