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的,可以进厨房、医院和我们育儿房,也是先从学徒做起。不过都要伶俐些的,回头我们可会好好挑的。”孙大娘笑着打趣了一句,又对那些年龄稍小的道,“你们这些小孩儿,也能跟着打杂学本事,可不能偷懒。太小的先住在育儿房里,会有人照料的,等到大些再跟着做活。别忘了,养你们的可是帮主,你们这些娃娃也是好运道啊,得记着帮主的恩惠才行。”
此话一出,倒是让不少机灵的都跪了下来,二丫也赶紧跪下,还把小囡也拉到了一边,一同叩首。
孙大娘赶紧摆了摆手:“起来起来,没得弄脏了衣裳。行了,先分个队,等会儿会有人来问话,你们可得打起精神,聪明些,保准有个好去处呢。”
这可不是一个部门的活了,帮主也吩咐了其他主事,到时候一起挑人。不过孙大娘也想好了,就算年岁稍大,太瘦小的也要留在育儿房,不能放出去被磋磨死了。她能懂帮主的意思,但是万一有人不明白呢?而且女娃多了也好啊,将来教出几个伶俐的,也是能当心腹臂膀用的。
按理说,这些丫头都是刚刚经过买卖,被当成货物一样挑拣的。然而身在罗陵岛,吃饱穿暖,面对的还是这么个慈眉善目,把话说的明明白白的婶婶,她们心中的恐惧也就淡了许多。而前来挑拣的,也无一例外都是女子,有些会跟她们说几句话,有些则挑身量高,或是手脚粗大的,瞧着也没有为难人的意思。
二丫还是有些胆怯的,然而这次,她却咬了咬牙,抓着小囡的手,走到了那和善大婶面前:“我,我想留在育儿房。”
孙大娘可没料到会有丫头直接奔自己来,不由笑着弯下了腰,平视那丫头:“怎么,害怕去别处吗?”
二丫赶紧摇了摇头,把身边人往前扯了扯:“这是小囡,我想留下来照顾她。”
看着比她还瘦还小的女娃,孙大娘哪还有不明白的,摸了摸那丫头的脑袋:“你们姊妹也不容易,那就留下吧,你会带孩子吗?”
二丫用力点了点头:“我带过弟弟!还会煮饭!”
孙大娘笑了:“好孩子,你叫什么?”
“二丫,她是小囡。”二丫赶紧答道。
“以后你俩也姓罗了,可别忘了啊。”
笑着站起了身,孙大娘又自顾着去挑人了,二丫留在原地怔了半晌,突然扭头对身边的女娃道:“以后我就是罗二丫,你就是罗小囡,可别忘了啊。”
那小家伙茫然的眨了眨眼,也用力点起了头。
第二百三十章
“师父,最近院里也太乱了,咱们要不要跟帮主说说,赶紧让那些小丫头迁出去?怎么说也是治病的地方,哪能放着一群娃娃四处乱跑……”边给恩师磨墨,张令边唠叨着,一脸的不情不愿。
自从那些女童搬进医院,他就老大的不乐意了。都是些毛孩子,就算不怎么哭闹,说起话也是叽叽喳喳的,听着让人头痛。再说了,医院是治病养病的地方,平日都是安静肃穆,帮中人也得高看他们这些大夫一眼,现在乱哄哄的,成何体统?
徒弟在一边嘀嘀咕咕,张济民头也没抬,一心扑在手头的图画上。他画的并非是寻常的花草虫鸟,而是一条手臂,还是揭了皮的那种,能清楚的看到里面的骨头,连脉络的走向都标注了出来,哪怕画的粗糙,瞧着依旧瘆人。
然而如此阴森可怖的东西,却是他费尽心思弄明白的,还指望着拿它来安身立命,开宗立派呢,怎能不用心?
一刻钟后,好不容易画完了这条手臂,张济民松了口气,刚回过神,就听到徒弟嘟囔道:“我觉得帮主就是偏心了,不过是群买来的丫头片子……”
“你胡说什么!”张济民气的把笔往桌上一拍,“什么丫头片子,没看帮主都给她们改名了?这以后是要当心腹用的,都跟你说了,别乱嚼舌头!”
张令一缩脖子,明知恩师动了怒,还是大着胆子道:“就算当心腹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可医院现在是咱们的啊,总不能平白让她们占了……”
张济民恨不得上去扇他一个:“人家明摆着是暂住,保育院都开始建了,你是急个屁啊!而且现在就能养三百多人,以后保育院的规模恐怕跟医院也差不离了。没人会天天生病,但是娃天天都得有人带,你怎么就不知道个轻重呢?”
张令听到这话,还是有些不服:“带娃是个女子都能带,治病不还得靠咱们……哎呦!”
张济民是真起身踹了他一脚:“你懂个屁!带娃要是这么容易,也不至于每年死那么些幼童了。帮主现在连稳婆和小儿医都请来了,心思还不是明摆着?老夫这个医院院长想坐稳了,靠的就是笼络各位大夫,精进医术,不是嘀嘀咕咕操心旁人!”
现在医院里已经有五个大夫了,两个金疮医,一个正骨医,一个小儿医,也就是他来的最早,懂的最多,还有一手针灸的好本事,这才能当上医院的院长。现在每天都琢磨着怎么让医术精进,坐稳了这个宝座,哪还有闲工夫跟人计较。唯一的徒弟还这么拎不清,真是让他火不打一处来。
被踹了,张令总算老实了下来,低头认错:“我也是为师父着想……”
张济民简直恨铁不成钢,这混账徒弟真是不让他省心啊,要是能跟那些小护士一样乖巧,他不也能多活两年?
然而自己收的,养了这么多年,又没法逐出师门,张济民叹了口气,又坐回了位子上,沉声道:“甭管别的,如今最关紧的还是多求求帮主,再要几具尸体。这解剖的法子得彻底学会才行,不知道五脏六腑如何运转,如何治伤?王大夫,刘大夫都是金疮出身的,赵大夫又是学正骨的,都比咱们要对症,万一后来者居上可就难办了。”
听到这话,倒是让张令更蔫了:“现在天热,尸体放不住,而且也没仗打,恐怕不容易弄来啊。”
解剖这活儿也是医院里独有的,就是把尸体剖开了,检查里面骨头的结构,血管的流向,跟仵作的活儿差不多,又苦又累又臭,哪有把脉针灸来得舒服?也就是赤旗帮有太多伤患,想要救治就要搞清楚血管的位置,否则他们哪用研究这个?
对于徒弟抱怨,张济民也不觉得奇怪,毕竟给尸体开膛破肚是件辛苦活儿,而且肮脏的厉害,前前后后还要沐浴净手,很是麻烦。然而作过几次后,他渐渐也摸出了些门道,对于针灸、开药都有了新想法。行医就是经验越丰富医术越高明,只有见多识广,才能对症下药。解剖这事,哪怕除开金疮正骨,对医术也是有用的啊。可惜也只有在赤旗帮能弄来尸体,若是放在寻常村落里,敢辱没尸首的怕不早被人打死了。
“就是难,才要想尽办法来抢,这么多人呢,尸体哪够分的?你可别偷懒了,得上点心才行。”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张济民不由再次叹了口气。如今看来,只这么个徒弟是不成了,光会惹事,脑子又不够数,还是得从卫生员里再选几个人啊。脑中顷刻就有了人选,他也稍稍放下了点心。不论怎么说,帮里的卫生员、护士他也是教过的,怎么说也有点香火情分,将来可以作为助力。等入室弟子多起来,他也就不怕旁人来争抢院长的位子了。
此刻的张济民,哪里还记得之前干两年就走的打算?专心的为前途打算起来。
※
“这生孩子,最注重的还是姿势,真躺着不好用力,得坐着才行,还得看胎位正不正。这个得瞧肚皮,是圆是尖都有讲究的……”
前面稳婆嘴上叭叭讲的起劲,一群护士也听得颇为认真,有些还不住的点头,然而杨秋娘听着听着却走神了。这些法子,她总觉得太简单了,未必靠得住,而且张大夫也说过,不少女子都是生产过后才死的,学会那些坐月子的法子真能避免死人吗?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敢说的,能来学助产已经是运气了,若是得罪了稳婆,怕是不能在这边听讲了。比起救治伤员,她还是更愿意给女子接生,她有个姐姐就是生产时暴亡的,若是能有更好的稳婆,岂不是能从阎王手里抢回两条命?
可惜那些大夫都不愿教女子医术,若是她也能学习医术,会针灸,会开药就好了。一想到这儿,她不由再次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痴心妄想。
半个时辰的课很快就讲完了,不少人围上去巴结稳婆,杨秋娘却提前回去干活了。这月的棉花又该消毒了,得早早准备妥当,还有不少女子等着用呢。
回到了锅炉房,就见一个小丫头抱着柴火,辛辛苦苦往院里搬,她不由笑道:“都说了这些不用你做,来,给我吧。”
那丫头却不肯放手,只低声道:“我能搬动,真能搬动,你坐着就好。”
如此倔强的劲儿,倒是让杨秋娘不好插手了,等她一头大汗的忙完了,才把人拉到一旁劝道:“如今医院里没啥事,除了打扫屋子,烧火看炉灶外,真不用抢回干活。若是有闲工夫,还不如学着认字识数,将来都是有大好处的。”
罗小小拘谨的点了点头,又低声道:“我在家时也干好些活呢,不累的。”
这话杨秋娘倒是不觉得意外,能被爹妈卖了的孩子,在家恐怕也是做牛做马,一刻也不得闲。真让她什么都别干,恐怕心里也不会安生。
想了想,杨秋娘道:“那你就该好好学学护士干的活儿,现在是没打仗,将来真要打起来,人人都是脚不沾地。只会瞎忙的话,将来也帮不上忙的。”
一听这话,罗小小立刻点头:“有啥能用得上我的,秋姐只管说,我学的可快了!”
这模样,倒是让杨秋娘想起了自己刚来医院时的情景,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她道:“有这份心就好。”
交代完,她就挽起袖子开始干正事,医院里要常备好些消毒的器具,白纱棉花更是一沓一沓的。事儿倒也简单,就是太费柴了,听说将来会换成煤炉子,也不知道那玩意是怎么用的,好不好用。
两人配合着,倒是不大会儿工夫就把东西都上了笼,双双坐在一边看灶。手头没了事儿,闲坐着又有些无聊,像是鼓起了勇气,罗小小突然道:“秋姐,为啥要花工夫来蒸这些布啊?”
杨秋娘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包扎伤口的,不干净得话,容易让伤口溃烂。此法是帮主教的,大夫们试了也觉得好,这才成了医院里的规矩。”
罗小小眼里不由放出了光:“帮主可真厉害!听说救人的法子也是她教的?”
杨秋娘自豪的点了点头:“可不是嘛,我们这些护士全都受过帮主指点,帮主乃是镇海将军的女儿,什么都会的!”
这可真让人羡慕啊!罗小小咽了咽口水,又小心道:“我还听人说了,那些大夫会把人大卸八块,让坏人不得超生,是不是也是帮主教的?”
杨秋娘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那都是瞎说的,大夫们是拿尸体解剖,想看看那些人的死因,如此才能救更多人。”
这要是放在乡野,都不知要传成什么样了。但是放在罗陵岛上,却没多少在意,反正剖的是敌人的尸体,救的是自己人,都是刀口舔血的,谁也不傻不是?
罗小小顿时大吃一惊:“还能救人吗?怎么死的都能瞧出来?难产死的也行?”
这话让杨秋娘一怔,突然站起了身,是啊,难产死的,隔了这一层肚皮,谁知道死因到底是什么?这要是也能解剖,会不会也能找出救治的法子?
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罗小小也跟着站了起来:“秋,秋姐……”
“你在这边看着灶,我去找帮主!”二话不说,杨秋娘拔腿就往外跑,只留小丫头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她难不成说错什么话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解剖难产孕妇的尸体?”在听到这话,饶是伏波也挑了挑眉,这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正,正是……我看张大夫他们也解剖尸体,若,若是也能剖,能剖……”杨秋娘此刻话都说不利落了。冒然跑来求见,又稀里哗啦把肚中的话全说了出来,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此刻见到帮主的神色,她不免也有些慌了,觉得自己太过糊涂,怎么拿自己的胡思乱想来打搅帮主呢?
然而伏波却来了兴趣:“你为何会这么想呢?孕妇可不是贼人,哪能轻易让人开膛破肚,死后都不得安宁?”
这话让杨秋娘更紧张了,迟疑片刻,她反倒豁出去了:“我,我瞧着几位大夫抢着剖尸,怕也是有讲究的。孕妇怀胎,谁也不知肚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若是能亲眼瞧瞧,遇上难产,说不定能找出应对的办法……”
还真是想搞研究啊,伏波看着那颇为局促却也执拗无比的姑娘,突然道:“让几位大夫解剖孕妇,恐怕死者的家属不会同意。但是换成是个女子,说不定还有可能,你敢亲自上手解剖吗?”
什么?!杨秋娘都被惊到了,再次结巴了起来:“我,我,我就是个护士……”
伏波微微颔首:“没错,你只是个护士,并非治病的大夫,然而医术是可以学的,他们几个也只是刚刚上手解剖,个个都是初学,你跟着学并不算晚。我也能让张大夫教你些催产用的针法和汤剂,再自己潜心摸索,说不定真能走出一条道来。”
杨秋娘的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是个女子,怎能行医……”
她是个女子,天底下就没有女子会医术的,至多也不过是当过稳婆,当个护士,这已经是天大的了不得了,还能抢了大夫们的饭碗吗?
伏波笑了:“我也是个女子,不就当了一帮的帮主?”
杨秋娘登时哑然,这话实在太难辩驳了,然而天下之大,也只有一个赤旗帮,一个邱大将军的女儿,旁人又怎能学的来呢?
然而心中这么想,二姐那张痛苦无比的脸却萦绕不去。最终,杨秋娘咬了咬牙道:“张大夫恐怕不会真心教我医术,更不会让我跟着解剖。”
正因为是医院里出来的护士,她才更知道那些大夫们的脾气。帮主曾经允诺过,教这些大夫医术,让他们也教教护士和卫生员。然而教来教去,也不过是怎么熬药和认识几个药方罢了,甚至那些卫生员都比她们学的要多。至于解剖尸体就更别想了,几位大夫都是各做各的,跟防贼一样防着外人,怎会让她这个护士学去本事?
这回答,基本就是给出的答案了,伏波微微一笑:“这个不必担心,只是产科的话,张济民不会私藏的。解剖可能会麻烦些,你估计没法上手,只能在一旁看看。但是胎生的动物多少也有些相通,等看惯了解剖,你先从家畜身上练练手,等有了心得经验,再考虑解剖尸体的事情。我只问你,愿不愿学医?”
杨秋娘目中的纠结渐渐散了,缓缓颔首:“我想给学产科。”
“产科”这词听起来就让人心生向往,她想做的不只是稳婆,不只是护士,而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
这才是她想听的,伏波也没废话,对外面的护卫道:“请张大夫来一趟。”
张济民来得那是相当快的,原本就打算多要两具解剖用的尸体,如今帮主传唤,自然也要殷勤着点。
等进了书房,伏波也没跟他客套,笑着开口:“张院长,最近医院里情况如何啊?那些女娃还得暂住些时日,会不会太吵了些?”
那句“张院长”让张济民浑身一松,骨头都轻了几两,后面的问题却让他神情一僵,慌乱起来,别是他那混账徒弟乱说话,又惹到人了吧?
毫不迟疑,张济民道:“医院那么大,女娃们又乖觉,哪里会吵?帮主只管放心,让她们住着就好。”
伏波微笑颔首:“这些女娃有不少要进入医院,将来也能当个护士,还要劳烦张院长招抚一二。对了,之前那些护士教的如何了,医术可有长进?”
张济民一怔,这才注意到站在帮主身后的不是丫鬟,而是个小护士。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有人告他的状,说他不好好教医术吗?
张济民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冷哼一声道:“学医又岂是那么简单的,还是得从煎药学起,花上几年功夫也不过是认认药材,读两本医书。若是有人嫌学得慢,心思飘忽,就不适合学医!”
这套话当真义正词严,而且学医的确要先学医理药理,倒也不算他敷衍了事。
伏波皱了皱眉,故作姿态的叹了口气:“看来是我想的简单了,那张院长能不能先传一两个人简单的医术,譬如催产的汤药,治疗难产的针法,将来也好有备无患。”
张济民刚想驳斥,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帮主也请了稳婆来岛上,还让那些护士们都去听讲,想要她们学着接生,这难道只是为了岛上妇人?肯定不是啊,就算再怎么位高权重,她也是女子,是要生娃娃的。真遇上危险了,难不成还能更信外人?当然是培养一个,或是一群心腹更靠得住啊。
这可是关乎自己生死安危的事情,就跟天子身边的御医一样,来不得半点马虎。而且真进了产房,她肯定也是希望女子在身边服侍,而不是他这个老汉。
一想明白,张济民立刻道:“若只是催产,教起来并不麻烦。不只是我,尹大夫恐怕也是懂些的,我们两人也可以切磋切磋,一同来教。”
尹大夫就是刚刚上岛的那位小儿医,他可不想学解剖,跟自己没啥利益冲突。不过眼瞅着保育院就要建起来了,也得提前跟他搞好关系,互通有无才是,教徒弟就是个上好的借口。
张济民自觉考虑周全,然而看在伏波眼里,那是跟白纸一样,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她唇边的笑容不由更深了点,又道:“院长肯教,我就放心了。只是还有件事,接生也是需要胆量的,能不能让这丫头跟着你们解剖,见见血,练练胆子?”
张济民立刻摇头:“解剖是何等的场面,那尸首还是裸着的,哪能让个小姑娘瞧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