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胜还在气头上,挥开她的手,撕了两张餐巾纸,随意抹了几下,就开门走了。
欧阳姗姗知道自己这回确实有些过分,夫妻吵架,最忌讳动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今天开了这个先河,以后俩人再吵架,就怕会一次比一次收不住。
王英姿是过来人,进门一看这架势,心里早就有数,她安慰欧阳姗姗,“哪有夫妻不吵架的,没事没事,等景胜气消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跟老头子打算去楼下吃个日本菜,尝尝鲜,来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
欧阳姗姗刚被李景胜喂了块牛排,肚子并不是很饿,可若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等李景胜回来,保不定自己会胡思乱想。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不去想它,它仿佛就真不存在了,你要是较着劲去想,那就会越想越多,越想越乱,没事情都能想出些事情来。
欧阳姗姗拉住王英姿的手臂,忙说,“妈,我跟你们一起去,”想了想,怕被王英姿看出端倪来,又补充了句,撒了个小谎,“我也有些饿了。”
李景胜从房间出来,直接坐电梯下了楼,酒店外头是很普通的街道,没有大上海的繁华,也就类似于杭州绍兴之类的小地方。
街道挺窄,往前走走,是风格十分日式的居民建筑,可能是因为处在地震带上,房子都不高,两三层的样子,有些带了一个小小的院子,种些花花草草的,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上海。
冬天的日本没有李景胜想象中的寒冷,他随手拿了件羽绒服披着出来,挺保暖,冷风一吹,身上不觉着冷,就是脖子处的伤口钻心的疼。
李景胜脾气挺爆,年轻的时候打架干仗是常有的事,往往一言不合,就能动起手来,后来李复慢慢把手上的产业都交给了他,他不仅要管事,还要管人,管事已经不好管,管人就更是门学问,他逐渐被生活磨砺,也就学着修身养性起来。
可老话说得挺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刚被欧阳姗姗一脚踹在胸口,他以为说句玩笑话就算过去了,男人嘛,挨几下女人的花拳绣腿,就跟挠痒痒似的,谁知道这女人踹完还不算,直接上口咬。
这下,别说李景胜脾气不好,就算是个脾气好的,估计也忍不了。
李景胜把外套从肩膀上扯下来,把两只手分别伸进袖管里,又把拉链拉上。正犹豫着要不要转回去,就走到了个三岔路口前。
正赶上红灯,李景胜停下步子,街道上人不多,有穿着蓝白校服的高中生,还有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日本女人挺奇怪,李景胜眼前经过的几个,都穿着裙子,几乎没见穿裤子的,李景胜想,还是日本和韩国好,男尊女卑保留的挺好,妻子见到丈夫都是点头哈腰的,哪像他家里那个,上脚踹,上口咬。
李景胜苦笑了一声,他负气出来,不知姑娘在酒店房间哭没哭,他一个大男人,跟自己女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咬就咬呗,晚上在床上好好收拾收拾她,让她整整明白,他是她男人,不指望她放在心里爱着疼着,但也得有个做老婆的样子。
李景胜正想得出神,几只不知是家狗还是野狗,从眼前匆匆跑过,李景胜的目光追随着那几只狗窜过马路,就与马路另一头玻璃窗里的眼睛对上了。
是一家风格日式的咖啡店,李景胜着实犹豫了会儿,直到玻璃窗里的眼神越来越冰冷,他才挪脚,迟疑着走了过去。
男人挟着冷风进来,王雪柔脱了外套,只穿了件黑色的紧身毛衣,曲线毕露,完全看不出已经年过三十,打眼也就二十四五的模样。
咖啡馆里空调打得挺高,热气十足,李景胜不好再裹着羽绒服,把外套脱了,脖子上的伤口往外翻着新鲜的齿痕,赤/裸裸的展示在王雪柔眼前。
王雪柔也不避讳,扫了几眼,冷笑起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李景胜抿嘴不语,抬手把服务员叫过来,要了一杯跟王雪柔一样的咖啡。
王雪柔表情冷淡,“就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而已,你干嘛还不离婚,天天搁我眼前隔应我?”
李景胜抬眼瞅了瞅她,漫不经心的搅拌手边的咖啡,刚刚便不想过来,他知道过来就得应付这些。
“就周末去老头那儿吃顿饭而已,你不喜欢可以避出去,一年也见不了几面。”
“现在不是见不见面的问题,是我看不顺眼她,就一弄堂妞,上不了台面,还在我眼前闹腾,我堵得慌。”
李景胜这回没抬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声音不高,但能让王雪柔听得一清二楚,“她好不好,上不上得了台面,是我俩的事,她是跟我过日子,不是跟你,你弄清楚这点,就不会搁这里跟我多嘴说这些了。”
王雪柔被噎的一愣,印象中李景胜什么时候跟她这么说过话,她不可思议的打量了几眼眼前的男人,虽说他们离婚已经三年多了,但她的事情李景胜一直挺上心,吃穿用度都赶着最好的给她,从不曾委屈过她。
她半天没说话,李景胜把咖啡一股脑灌进嘴里,刚想抬脚离开,王雪柔却又开了口,声音依然清冷,但话里透着丝丝寒气。
“那你觉得她要是知道你曾经在什么时候对我做过什么,你觉得你俩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李景胜又重新坐回椅子里,他眯缝起眼睛,去瞅王雪柔,这是他发怒时的前兆,一开口却还是习惯性的称呼。
“小柔,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我没威胁你,我只是提醒你。”王雪柔好整以暇的笑笑。
“你不说,她自然不会知道。”
“那就要看我心情了。你老这么惹我生气,我可真不能保证哪天会不会心血来潮。”
李景胜抵着腮帮,眉毛皱在一块儿,慢慢又舒展开。
“你也知道我脾气,被强迫的事情我不爱做。”
“那真是奇了,你不喜欢被人强迫,那你当初怎么来强…我?”
李景胜沉默了会儿,慢慢地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鼓不起来了,他无可奈何的压低了声音,“都过去这么久了,以前那些荒唐事,能忘就忘了吧。”
“你自然想忘,可我忘不了,再说了,也没过去多久吧?就你现在这个小辣椒,我估计这事悬。”王雪柔冷笑起来,一脸的置身事外。
李景胜默了会儿,他忽然觉得,这人啊,就是不能做坏事,被人牢牢捏住了七寸命脉,这滋味真是不好受。他忽然特别理解那些逃犯,被抓的时候反而觉得轻松了,因为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他这会儿也特别想这样,索性大家鱼死网破,全给捅出来,一了百了,爱咋地咋地。
可又想起刚走出房间时,眼角睨到欧阳姗姗那张青白的小脸,他就装了个睡,就能气成那样,这要是…他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出来,索性横了一条心。
“行吧,我俩还跟以前一样,你有事只管喊我。”
王雪柔笑起来,李景胜被身后的落日余晖晃花了眼,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虽然他十几岁就认识了她,可今天突然变得很陌生。他又想,是今天开始变陌生的吗?好像也不是。似乎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李景胜甩甩头,强迫自己甩开那些纷至沓来的回忆,却听到对面的女人一改以往的冷清,声音里竟然带着丝娇羞,“那你晚上来趟我房间。”
第28章 日本行(三)
欧阳姗姗是生鱼片的狂热爱好者, 好不容易来趟日本,自然要去吃最新鲜最正宗的生鱼片, 这家酒店一楼的suyama餐厅挺有名,欧阳姗姗随着李复二人走进餐厅,找了个靠窗视野佳的位置。
李复和王英姿对日本料理都仅限于听说的阶段,实际菜色完全不熟, 点菜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了欧阳姗姗。
欧阳姗姗三文鱼刺身点了两种, 金枪鱼和鲷鱼,此外还点了个龙虾刺身,烤鳗鱼和味噌汤, 考虑到寿司是必点菜品, 就加了个拼盘寿司,蒸菜, 炸菜,醋菜的口味欧阳姗姗不熟, 但既然是来吃日本料理,这些都是不可缺少的,她让服务员推荐了几款, 又点了一款大众化的清酒。
后来又担心李复和王英姿年纪大吃不习惯, 又加了个乌冬面和牛丼饭。
点完菜,欧阳姗姗合上菜单,点菜真是个累人的活儿,她看着菜单上的寿喜烧咽口水,想着等李景胜消了气, 一定要拉他过来吃日本火锅。
生鱼片很快被端上来,鲷鱼刺身算是最顶级的三文鱼刺身,札幌又是位于日本北海道岛西部的城市,紧邻大海,新鲜运送过来的鱼肉鲜嫩,放在嘴里咀嚼的时候,甚至还能感受到大海的甘甜。
欧阳姗姗闭上眼睛享受美食,刚才的不快一股脑儿抛到了脑后,她细细品味,一脸的陶醉。
王英姿也尝了一块,对这生鱼片的味道有些不敢恭维,她皱着眉头问欧阳姗姗,“姗姗,你觉得这个东西好吃?”
欧阳姗姗知道老年人很少能接受,也不强求,“妈,这个生鱼片接受范围比较小众,就像绍兴的醉虾醉蟹黄泥螺一样,喜欢的人爱不释口,不喜欢的人觉得味同嚼蜡。”
李复倒是觉得烤鳗鱼味道不错,他口味重,觉得也就这个菜还算合胃口,年纪大了,吃不下许多,又吃了几口乌冬面,便放下筷子,看着欧阳姗姗大快朵颐。
札幌这个城市日落的挺早,此刻窗外已经全黑,日落之后温度降的极低,天空中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起雪花,刚开始还算小,没一会儿功夫,就越下越大,雪花像鹅毛似的,从天空中飘洒下来,天地连为一体,路上很快没了行人。
李复刚想转头去问欧阳姗姗,李景胜回来了没,就看见窗外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雪地里蹒跚走近。
越走越近,前头的是李景胜,只穿了一件低领毛衣,脸冻得发白,呵气成冰。
后面跟着王雪柔,白天穿得呢大衣外面还套着李景胜的羽绒衣,羽绒衣比她大了三个码,鼓鼓囊囊地把她整个人包裹住,她把羽绒衣的帽子翻上去,戴在头上。
虽然臃肿地走在李景胜身后,却依然骄傲的像只孔雀。
李复错眼去看欧阳姗姗,后者正沉浸在眼前的美食中,他心里暗骂,这个混小子,怕是要出事。却又不动声色,生怕欧阳姗姗看出端倪,当场发作。
没一会儿,欧阳姗姗的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闪动着“李景胜”三个字,她早已消气,划开屏幕,接起来。
“喂,你在哪儿呢?过来吃日料。”
……
“在一楼的suyama餐厅。”
……
“爸妈都在,那我们等你。”
……
一会儿功夫,欧阳姗姗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下来,李景胜换了件呢子大衣,深灰色,脖子用创可贴贴着,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气色不佳。
毕竟是自己老公,欧阳姗姗有些心疼,给他舀了一碗热汤,让他趁热喝下去,李景胜的脸色慢慢缓上来,灰白里重新透出红来。
李复没跟李景胜说话,一眼都没瞅他,他清了清喉咙,站起来,冲着王英姿,“我吃得差不多,先上去了。”
王英姿有些奇怪,一起下来的自然一起上去,再去看看对面的小俩口,这才明白过来,连忙跟着起身,“我也吃饱了,一起上去吧。”
餐桌上只剩下李景胜和欧阳姗姗两个人,欧阳姗姗扭捏了会儿,伸手碰了碰李景胜脖子上的创口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还疼吗?”
李景胜板着脸,没什么表情,“你说呢?”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过,你别生气了。”
李景胜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欧阳姗姗心虚的不得了,扯着李景胜的衣袖开始撒娇,“老公”,声音软绵绵地,带着求饶,“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嘛。”
李景胜其实已经不生气了,他在咖啡店碰到王雪柔前就已经不生气了,男人上了岁数之后,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不是要做颠覆性的决定,脾气基本很难维持超过一个小时。
他用手指捏了下她的鼻子,“下不为例。”
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真是一点都不假,前脚还在酒店房间里你死我活,后脚就你侬我侬,蜜里调油了。
欧阳姗姗夹了片刺身,蘸上芥末和调味酱油,喂到李景胜嘴里,又给他把酒杯满上。
李景胜一口把酒喝干,手脚都暖和起来,身上暖洋洋的,低眼去看欧阳姗姗,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低领毛衣,一条米色伞裙,披着同色系的披肩,没化妆,素着一张脸,皮肤水润细腻,像新剥壳的鸡蛋一样白嫩。
李景胜小腹微缩,张爱玲说通往女人心灵的是阴/道,那么男人则恰恰相反,男人对女人,如果没有性/欲,就绝不会有爱情。
李景胜不太喜欢日本料理,只吃了几块寿司,又自斟自饮了几杯小酒,转头询问欧阳姗姗,“明天去滑雪?”
“行吗?我查了谷歌地图,坐地铁再转直达巴士,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很方便。”
李景胜摸了摸欧阳姗姗的头发,温柔地轻轻说道,“好。”
从楼下餐厅回到房间,李景胜跟她在床上和浴室里各来了一发,欧阳姗姗心存愧疚,自然格外讨好,她一向不喜欢女上/位,可今天却在李景胜身上把自己扭成了一条蛇。
李景胜离开房间的时候,欧阳姗姗已经睡熟,她精疲力尽,很快坠入梦乡。
李景胜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他头脑清醒,太阳穴却隐隐作痛,身边的女人呼吸逐渐平稳,他轻轻喊了她一声,没有反应。
他披上外套起身,已经过了午夜,酒店的长廊铺着厚厚的俄罗斯地毯,昏暗而静谧,李景胜开门出来,隔壁是李复和王英姿的房间,再往边上走,他站定不动,犹豫了会儿,还是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房卡,是王雪柔下午给他的。
滴的刷卡声响起,在安静的午夜里,突兀的刺激着他的神经,推开门,是跟他房间一样的格局,大床,长沙发,落地窗,还有浴缸。
第29章 日本行(四)
李景胜进房间前, 特意整理了下衣服,他不太拉外套拉链, 这会儿却拉到脖子处,他甚至还换掉了酒店的拖鞋,穿上了前天坐飞机时穿得皮鞋。
可饶是他有备而来,却还是被王雪柔身上的浴袍惊得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