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陵云雾缭绕,仙鹤盘盘绕绕,长鸣冲破九霄。清陵神君于沧定九年七月朔日大败炀北魔尊于炎岭,毁妖塔,伤鬼魅,魔尊遁。
  天下遂暂太平。
  消息总比风云传得快,至于变味儿了多少,没有去关心,大家只对这普天同庆的事津津乐道。
  “朔日一战,五洲护国仙师以命相护,拖住魔尊!清陵神君持一把寒霜降,只三两下便将那魔头打回魔窟闭关了!”司年又聚起一帮小弟子在聊天,司年话多,有会说,把一众新进门的小弟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哇,神君好厉害!”众人惊呼。
  “那当然,师祖可是神君,是这天地间顶个不得了的人。”司年是玄鹤的刚收没几年的弟子,炫耀起这师祖来,却比任何一个人都厉害,“你们啊,要是以后拜入清陵门下,就等于一只脚迈入了五大仙门的门!就算出了清陵,也有的是仙门皇室要你们。”
  “这样的话……我们惩恶扬善的梦想不就实现了吗?”小弟子们的梦还没来得及飞出天窗,就听到身后响起的轻咳声。
  “大……大师兄?”司年立马闭了嘴,认了怂,挠着脑袋从凳子上跳下来,“你怎么来了?”
  “还问我怎么来了!北楼那位的药,你今日是不是又忘送了?”来的是位翩翩佳公子,周身非凡的气度,穿的是泼水墨的白衫,衣服打整得连褶子都快没了,人算高大,但不魁梧,站得修长笔直,说话也一板一正。
  手中拿着清陵学堂专有的红缨戒尺。
  “哎呀!”卫抒这一提点,司年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北楼住着那“死人”还没吃饭呢!
  “你怎这般马虎?”卫抒怕司年又出什么岔子,跟着一道来了北楼。
  仙山讲究个以北为尊,北楼是清陵神君住的地方,就在九霄殿后,不大不小一幢小竹楼,配着个小院子,养了些花草,像普通人家,却又不俗气,宛若遗世桃源。
  有时还会有神兽幼崽从草丛灌木间探出脑袋来,多半是清陵神君路见不平遇到拾回来养着的。因为这些小家伙,北楼终日萦绕着一层薄薄的仙气。
  入眼是北楼门匾,有苍劲题字,“北楼高阁,遗世君子。”
  拖了清陵神君的福,这里一年四季花草都繁茂得很,只踏进就有一股扑鼻的清香。
  “大师兄,你说师祖怎么就把那没人要的毛孩子放这儿呢?”司年是真不太喜欢那个不速之客。他这正式考核通过的弟子今年来都没见过神尊几面,倒是这初来乍到的,直接住进了神尊隔壁!
  “休要胡说。”卫抒抽出戒尺,朝着司年后背拍了一下,道,“师祖带他回来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只管把他照顾好就行了。”
  “他都快死了!”司年挨了一戒尺,不服气了,“都昏睡了半个月了,听说连师祖都没法儿将他的灵识聚起来,怎么好啊?”
  快到门前,卫抒脚步滞了滞,听到里面有些极轻的声响,警告身后的司年,“师祖来了,别乱说话。”
  “哦。”听到“师祖”两字,司年立马闭了嘴。
  “师——”两人正欲问安。
  西辞转头,示意他们不要出声。替顾浔掩好了背角,才起身出门同他们谈话。
  西辞把人带到偏殿,温了热茶。
  “师父请我代他同您问安,师祖近来身体可好?”卫抒前不久被派去碧海查探川泽的事了,回来的时候先去苍山拜过玄鹤,方才也是才回来。
  “尚好。”西辞没心思管玄鹤是否还在生他的气,呷一口清茶,始终温温和和,“川泽他无碍吧?”
  “情况不太好。”卫抒面露忧色,“弟子到时,川泽仙君历劫的命书已经下来了,听说……是中州皇室。中州刚遭此大难,这时候若投去那皇室历劫,恐很难安然度过。”
  卫抒面上忧色难掩,道,“到时候师祖可能要亲赴一趟。”
  “嗯。”西辞搁下茶杯,问道,“玄鹤呢?碧海还是不去?”
  “师父说他心情不好,”卫抒自动掩去了玄鹤是因为看不惯隔壁那少年,才赌气不回来的幼稚行为,说道,“去苍山散心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若见了他,帮我带句话。”西辞道,“有些纠葛,早晚要解决,拖得久了,缠得更乱。”
  “是。”卫抒半懂。
  带着司年打算退下,没想到这孩子见了祖师兴奋得很,生生插话,问了声“祖师好!”
  西辞看他笑笑,道“你就是玄鹤新收那小弟子?”
  玄鹤几百年没收新弟子了,现在这个,灵气得很,挺有他当年的样子。
  “是我是我!”司年乐呵得不行,“我叫司年!”
  “果然灵气。”西辞端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架子,温和地问,“最近学业如何?”
  “我……我……”司年被祖师点了名,又惊又喜,紧张得答不上话。
  “师弟近来越发勤恳,进步很大。”卫抒出来解围。
  “那就好。”西辞依旧是那点温和笑意,仿佛可以化去人与人之间所有距离,“你师父常年游历四海,见识深广,用心同他学,会受益匪浅。”
  “谢谢师祖教导。”司年行了个礼,见师祖如此温和, “师祖,若弟子有不解之处,可以来问你吗?”
  “自然。”西辞温和笑笑。
  西辞温温柔柔几句话,让司年有些傻眼了,他知道师祖温柔,但没想到那么亲和。他也不是什么怯生的人,和谁都自来熟,现在师祖和自己说上两句话,他便认定这是他的良师益友了,便放开了性子,“我现在就有问题想要问师祖!”
  司年还没说完,就被手边卫抒拐了一下,他又给拐回去了。
  “问吧。”西辞道,“知无不言。若我也不懂,待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师祖,”司年的确像玄鹤,说话没什么遮挡的,“清陵的人都说,隔壁那小少年是炎岭的人,既是炎岭之人,必与那魔头有纠葛,师祖为何还要将他带回来,还日日费心费力照看?”
  “司年!”卫抒低声喝了一声,“祖师行事只有他的安排,切勿嘴碎。”
  “无妨。”西辞目光落司年身上,道,“我同你说个故事,你可愿听?”
  “自然愿意。”司年喜不自胜。
  西辞添上温茶,缓缓道来,“早些年,我同你师父游历于苍山时,偶遇一猎户拾得一匹小狼。猎户欲杀,其妻护之。月余,狼伤愈,将其放生。经年未复见。一日,群狼夜袭村,你猜如何?”
  “那小狼救了猎户一家。”司年自然答。
  “不错。”西辞问,“那你说,狼与狼群,孰善孰恶?”
  “小狼自是善……不对,师祖你套我!”司年方才听得入迷,顺嘴答了后才发现中套,猛一拍案几,想通些什么,“小狼善那是因为猎户救了他,若猎户不救他,他又怎会护他?”
  “即是如此,那猎户与狼,孰善孰恶?”西辞又问。
  “猎户自是善的……也不对,猎户杀了那么多狼……”司年当然有些绕糊涂了,“猎户的妻子是善的,不对不对,万一她也同猎户一起吃过狼肉呢?”
  “弟子有悟。”方才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谈话的卫抒请了个礼,得到西辞肯准后,说着自己的看法,“猎户杀生是恶,留了小狼是善。身在狼群为恶,护了猎户又为善。”
  卫抒道,“世间善恶并非定数,世道分正邪,但他们的出身并没有错,决定他们的,是自己的选择。”
  “也有你们的选择。”西辞笑笑,复又问司年,“你可愿当那从善的猎户?”
  “弟子受教!”
  *
  待人走了,天地间已蒙上层夜色,过两日就要十五,月亮也逐渐圆润起来。
  西辞进屋,点了灯放在顾浔床头后,守着旁边看起了书。
  一切静谧得不行,说不出哪里美好,却和谐得不行。
  西辞这几日,心都不静,有时候小憩一会儿,脑海中便会不由蹿出这孩子拼了命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
  分明是自己答应带人回家的,没想到……将他害成这般模样。
  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但这孩子受得伤很奇怪,周身分明没有半分灵力,受的确实极强灵力所致的重伤。
  “嗯……”耳边穿来了点儿声响,西辞忙把书放下。
  “怎么了?”他俯身凑到床头,柔声问。
  这孩子这几日夜里已经会动一动了,说不定快醒了。西辞这个岁数,已经很少有希冀的事儿了。
  “疼……”顾浔的眉头拧得紧,挣扎着想睁开眼。
  会说话了!
  西辞又惊又喜,忙把手边药汤拿了,将顾浔头垫起些,柔声安慰道,“喝了药就不疼了。”
  顾浔梦到自己被酒吧的灯砸伤了,现在正在医院,一股子消毒水味儿,他眉头拧得更紧,“苦……”
  西辞手顿了顿,这药确实苦,他有些局促。
  他一个老人家,平时屋里也不放什么蜜饯零嘴,这可怎么办才好……
  “先把药喝了,好不好?”西辞只得尽量安慰,“待你醒了,我给你买糖吃。”
  “嗯……”顾浔又哼哼唧唧一声,梦到奶奶给自己喂药,朦朦胧胧稀里糊涂的就把苦涩的药喝了个干净。
  他是吃不得苦,尤其怕疼的人,现在不想受的,都受了个干净。
  西辞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阳光透过薄雾,温和从窗户洒进来,刚刚好落了他满身,柔和,会发光。
  尽数落进了刚醒来的顾浔眼里。
  那低垂的,好看的眉眼,有长长的眼睫,盛着日光,根根分明。白玉一样的面颊被镀上一层柔光,温润漂亮,高挺鼻梁往下,是一弯薄唇,如今染上些血色……
  顾浔失了神,想远了。
  想起来,那唇他指尖曾碰过,软软的……
  心跳没由来加快。
  窗外喜鹊欢叫两声,生生把人心跳吓得失了节奏。
  西辞察觉到手边有动静,惺忪地眼睁开,把落眼睫间的阳光掀起了,竟漏了几分难得的欣喜,“醒了?”
  “嗯。”顾浔点点头,他管不住乱了节奏的心跳,他有点心虚。
  顾浔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躺太久了,机能老化了,突然恢复有些异常而已。
  他不敢看人眼睛,妄图把视线放空到屋外喜鹊身上,他问,“你……一直守着我?”
  西辞不置可否,偏题问:“饿吗?”
  顾浔摇摇头。
  “渴吗?”
  顾浔又摇摇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浔忽然笑了,带着特有的少年气,却又不张扬,“没想到仙君也有那么唠叨的时候。”
  “你……”这次西辞心虚了,“认出我了?”
  “嗯。”顾浔点点头,准备撑手起身,但浑身仍旧疼得厉害,西辞起身扶人,“那几天,老有在我耳边唠叨什么神呀仙呀的。”顾浔顿顿,环视一下四周,接着说,“你住的地方也仙气飘飘的,定是个仙君。”
  西辞也笑了,莞尔答,“算是吧。”
  “我还听有人说……”顾浔的眸子忽然沉一下,带着心思,“说醒来要给我买什么?”
  “……”西辞那是哄人的话,怎么就被记住了。
  现下要他哪里去找糖?西辞想想,垂下眼,很温柔地问,“我可否先送你个其他礼物,抵一抵?”
  “要顶好的。”顾浔得寸进尺。
  “自会是顶好的。”西辞将手中的书打开,中间夹了张方正纸片,他取出来,放顾浔手心,温和道,“这些都是顶好的字,选一个作名字吧。”
  顾浔偏回头,垂头看手心。
  是写得极漂亮的端正瘦金,有风骨,也潇洒,但在西辞手上锋角又温和些,当真像他这个人。
  字条上字不多,却统一都以“氵”做偏旁。
  顾浔一眼就看到了打头那个“浔”字,心跳没由来重一下。
  他会不会……已经猜出自己了。
  “我不太会选。”西辞下意识目光往那纸条上偏些,身体却仍坐得纹丝不动,他问,“可有喜欢的?”
  “嗯。”顾浔回过神,觉得自己可能是疑心病犯了,微抬起头,弯弯眼,向西辞绽出了个清朗的笑意,他手指着那个“浔”字,说,“就这字吧,这字你写得最漂亮。”
  “……”西辞常被人夸,可这少年夸他时,他总觉得有些浮躁……容易让人局促无措。
  “你特意为我找的?”顾浔看着西辞,看他垂着那双清明的眸子,没由来一怔,怔西辞竟然真把他胡诌的事儿放心上了。
  “看书时顺道发现的。”西辞糊弄。
  没人知道这件事他想了多久,或许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从这少年说他的身世开始?还是守了那么多天的光阴里?
  “你这礼物也忒草率了吧。”顾浔挑挑眉,语气找事儿,“说好送我礼物的。这字是我自己选的,怎能算你送的礼物?”
  “那……”西辞声音平缓,他把这份用心掩在云淡风轻的言语里,“我送你个小字吧。”
  顾浔怔了怔。
  顾浔的胡闹得了逞,心虚更甚,只乖乖坐着,静静听人说。
  “顾北楼。”西辞抬起眼,眸子中是终年带着的浅浅温柔,“怎么样?”
  “特别好。”这三个字被西辞说得太好听,落顾浔心里,激起了些什么。
  顾浔刚想问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机械话的广播腔——
  【恭喜编号48.24.35.68玩家开通权限,现在开始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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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阅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