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一幕,严维脸上倏然多了一抹笑;与之相对,大师兄的眼神冰冷起来。他冷冷地盯着严维,将这笔账记在了他头上。
  “江师妹是去……”
  严维开口解释一番。
  原来,藏花书院极为看重这次神迹发掘,派来了三名元婴长老、三十名金丹弟子,阵容可谓豪奢。大师兄姜月章更是于前不久突破,成为新晋元婴。
  除了江流夏、严维,还有其他几名金丹弟子以外,其他人均在第一天进山,且分了三支小队,分别探索山脉。
  但宋长老这一支队伍,从第二天开始,就被困在了这间风神庙。
  他们在第一天夜晚抵达这里,打算休息一晚、养精蓄锐,第二天一早继续前进。谁知道,绕了一大圈,却又回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三天,也是如此。
  这几天里,宋长老安排弟子们分为两组,一组出去探索、一组坐镇风神庙。昆仑山脉状况诡异,寻常通讯手段无法使用,只有短途传讯玉符能断断续续传递消息,但能量耗损异常快,因此弟子们只能在需要联络时,短暂地开启传讯。
  他们每小时联络一次,并确保双方安全。探索小组还会通过八卦图等器具,不断搜索空间支撑点,同时也保证自己向远离风神庙的方向前行。
  然而,即便布置了这些手段,每一天里,探索小组还是会在夜里回到风神庙。
  据他们描述,有时是探寻到了空间支撑点、因为找到了出口,但通过后还是回到了庙宇门前。
  有时则什么也没遇到,就是单纯前进,走了一整天,在雪地中跋涉,最后同样回到庙前。
  “……风神庙大门朝西北,从门口就能看见主峰。这三天里,我们已经尝试过三个方向的路线,但无一例外,最后都回到这里。”
  “今天就是江师妹所在的小组出去探索,再过不久,他们应该就回来了。”
  严维解释一番,目光灼灼看着裴沐:“裴小沐,你有什么主意?你从小就机灵、点子多,有你在这里,我们定能寻出破解之道。”
  旁边的张庆受不了地低喊一声:“严师兄,怎么连你也……!钟师姐还在呢!”
  钟毓菀正闭目休养,闻言眼皮略一颤,柔声说:“张师弟不必费心。既然……情形是我们不得不合作,我当然不会用自己的事,来耽误大家。”
  张庆反而更生气了,狠狠瞪着裴沐:“都怪你!”
  “咳――”
  宋长老装模作样地干咳两声:“好了,张师侄。菀儿说得对,就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嘛。”
  他也反应过来了。裴沐是书院出身的剑道天才,与姜月章在伯仲之间,既然姜月章突破成为元婴,焉知裴沐修为如何?就算不及,相差也只在仿佛。
  这昆仑山脉太过复杂,多个助力,总比多个敌人好。
  张庆咬牙切齿,只好自己生闷气。
  裴沐对他视如不见。
  她大大方方在火堆边寻了个好位置,正要去搬些干草,却见两只软垫被同时推过来。一灰一蓝,都厚实软绵、布料细致,一看就知道是从金贵的空间行囊中取出来的。
  抬头一看,大师兄和严维两个人正以目光交锋,两个人手里各自抓着一只垫子。
  “阿沐,坐。”
  “裴小沐,别跟我见外。”
  裴沐:……
  其他人:……
  她眉头一皱;“你们两个人怎么回事?这种空间不稳的地方,还是别用空间行囊。大师兄,你之前用行囊装石头,还算收集线索、不得不如此,现在怎么跟着严道友闹腾?”
  姜月章先是孩子气地垮了脸,接着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眸又微微一亮。他侧头对她微微一笑,说:“阿沐说的是,是我疏忽了。不过这坐垫已经拿了出来,再放回去反而折腾。你拿着用,今后我多注意就是。”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裴沐迟疑一下:“你自己用吧……”
  “无妨。”
  大师兄微微笑着,突然伸手拽了严维那一只坐垫过来,堂皇说道:“你用我的,我用严师弟的――严师弟,你不至于连一个坐垫,都要跟大师兄抢吧?”
  他是个冷清严肃的性子,很少和师弟师妹开玩笑,忽然来了这么一手,严维根本没反应过来,光顾着发愣了。
  姜月章趁机将垫子铺好,又再看裴沐一眼。
  他神态仍是冷淡的,笑意也只微微一点、寥若晨星,但这副姿态……
  怎么看,怎么有点无赖。
  裴沐眉头一皱。
  她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事情可能不太简单。
  她狐疑地来回看看这两人,摇摇头: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男人的更年期吧。
  “你们要多喝热水啊。”裴沐语重心长地叮嘱一句。没有什么事是不能通过喝热水解决的。
  姜月章:?
  严维?
  裴沐又扭头去问宋昱:“宋长老,您这队伍里一共多少人?”
  宋长老虽然不喜欢裴沐,却能拎清轻重缓急,就板着脸答道:“除我以外,有弟子十人。探索小组分去七人,方便互相照应。”
  “再请问宋长老,每天探索小组都是在同一个时间回来?”
  “不错,之前两天都是在晚上九点整……”宋昱略一迟疑,眼中流露几分不信,“裴沐,你有想法了?”
  “不敢说想法。”裴沐毫无诚意地自谦一句,“再有,每天探索小组回来后,庙门是否无法再打开?”
  宋长老迟疑。
  严维接道:“的确,每天早上七点,庙门才能重新打开。裴小沐,你果然有想法了?就知道你点子多。”
  他笑意真诚亲切,更透出十二万分的熟稔。
  到底多年朋友,他又道过了歉,裴沐自己也有些愧疚,就放缓了神色,对他一笑:“过奖了。”
  严维见她笑了,眼睛都亮了。连大师兄的冰冷注视,他都当成毛毛雨,全不当回事。
  “其实道理并不难。”裴沐信手拿了一支细木,就着地面的尘土,简单画了几笔。
  不觉地,其余人都围拢过来。原来裴沐画的是十二时辰。
  十二时辰的计时法是基于干支历。百年前开始,为了工作更加高效,大燕改用更加精细的二十四小时计时法,但干支历仍是人们的必学项目。
  裴沐画了十二时辰的圆盘,又画了一个先天八卦盘。
  “早晨七点,在干支计时中,就是辰时初,对应先天八卦即巽位,位数东南……”
  “等等,”张庆不服气地插话,“你怎么知道是先天八卦,而不是后天八卦?”
  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分属两仪、阴阳相错,同一卦符对应的方位不同。如果要用后天八卦图来推导,结论就会完全不同。
  裴沐看他一眼,语气平静:“因为风神庙的匾额上,挂着的是先天八卦。张道友,你出来探险,都不会先观察一下环境?”
  张庆:……
  严维咳了一声,掩住一声笑,夸道:“还是裴小沐聪……”
  “阿沐。”姜月章突然出声。他举起手,轻轻挥了两下,垂落的大袖正好挡在裴沐和严维之间,神情很自然:“不要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打扰。”
  严维语气一沉;“大师兄……”
  “好了!”宋长老不耐烦,呵斥道,“裴沐,直接说你的想法便是,谁再插嘴,回去全都记大过!”
  姜月章眼神冷漠,没有任何波动。严维犹豫一下,忍耐地闭了嘴。张庆拉着钟毓菀,还是不服,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至于钟毓菀……
  她的神情隐藏在垂落的发丝阴影里,看不分明,也没人仔细去看。
  裴沐拈着细树枝,又指了指图像:“早上七点在东南巽位,晚上九点在乾位,北偏东。我们可以假设,此地被一处阵法笼罩,四周景色看似恒定,实则随时在变化。”
  “早上七点,如果要往西北方向的主峰而去,就应该往这个方向――”
  裴沐比划了一下:“而随着时间流逝,方位变动,探索者也应该相应调整方向,才能确保自己始终在朝西北方位前进,否则最后一定会回到原点……”
  “你说的我们当然早就想过了!干支法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张庆到底忍不住,愤愤插话:“昨天我们就是这样探索的,可还是没有结果。况且,如果按你说的,我们是回到了原点,那先天八卦运转一周,需要十二个时辰,那我们应该在次日早上七点才能回到这间破庙……”
  ――轰。
  突然,整个风神庙微微震颤了一下。
  众人立刻警惕起来,纷纷作防御状。
  “怎么回事?!”宋长老厉声道。
  唯有裴沐什么都没做。
  几道怀疑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她身上。
  连严维一时都神色凛然。
  见他们这般,裴沐心中原本的一点怀恋,统统消失。她冷笑一声:“不是我,是张道友。昆仑山脉颇多神异,出门前书院没教过你,说话嘴上把个门吗?”
  “你……!”
  张庆一下恼了,脸涨得通红,却又说不出话。
  姜月章微微摇头,收起太微剑――他刚才也拔剑了,但剑尖却是朝着藏花诸人。张庆之所以闭嘴,也是因为被太微剑意所指,心中生怯。
  “是速度问题。”他言简意赅,又看了一眼裴沐,示意她说。
  明明他表情冷淡严肃,裴沐却忽然有些被他逗乐,笑出声,才说:“你既然知道,你来说不就好。”
  姜月章还是很严肃:“你来。”
  那样子,很奇怪地,让人联想起小孩子炫耀自己的弹珠和弹弓。
  裴沐又笑。
  他们简单几句言语往来,却像自成一片天地,轻易将旁人隔绝出去。
  望着这默契的一幕,有人眸色晦暗不明。
  裴沐指着地上图画,说:“太岁在亥曰大渊献,意为万物落于亥;太岁在辰曰执徐,意为蛰物皆敷舒而出。既然晚上九点开始是万物凋敝、休养生息之时,庙门不开,又怎么能计算进方位变换的时间里去?”
  “所以,探索小组要再将七点到晚上九点……十四个小时的时间,换算为十二时辰,来计算时间流速,并根据时间流速来调整变换方向的角度,才算真正往西北主峰前行。”
  这番计算略有些复杂,在场几人各自默默心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