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楚晙面露疲惫之色,刘甄为她放下床帐,帐面以金线混合孔雀羽毛织成,在烛光中折射出金蓝交织的奇异色泽。刘甄心中有些担忧,想说些什么劝上一劝,但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晙向来说一不二,刘甄自知无法动摇她的心意,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从房中退下,听闻啪嗒一声轻响,瓷缸中那只金红锦鲤不知为何跃水而起,显的意外活泼。
缸中碗莲花已开败,粉丝的花瓣已经转为毫无生机的墨紫,看起来有些不大舒服。但没有皇帝的吩咐,宫人不敢对这缸做些什么,刘甄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去取了鱼食喂了几颗,鱼不但不吃,又跳了几次。好像跳累了,潜入水底,再无动静。
刘甄不懂养鱼,不大明白这锦鲤为何不停地跳水,喂完鱼食后她从寝殿离去,回到自己的住处,宫人们已经将她的床铺整理好,守夜的宫女见了她行礼,道:“刘尚女。”
刘甄颔首,进了屋子洗漱,那宫女在门外站着,小声问道:“尚女大人,可要奴婢服侍您归置?”
刘甄解了外袍,道:“不必,你且去歇着吧。”
宫女应喏,为她合上门,离开了院子。
刘甄脱了繁琐的袍服,觉得卸下了满身负担,人似乎也便的轻快起来。她想起楚晙平日穿的朝服,远远比这更加厚重,其上每一片华美的绣纹,都叫人眼花缭乱,被这富贵权势逼的喘不过气来。她注视着桌上灯盏,再次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屋外月在中天,华光似水,刘甄转过头来,掀开灯罩吹灭烛火,突然想起清平来。
她想,若是清平在此,应当,能劝的住陛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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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朦胧,打湿了石板路,青苔被水一润,在阴沉的天色中显得格外亮眼,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烛火轻摇,哔剥一声轻响,灯花炸开火星,照亮了桌上棋局,灯下那人面容有些模糊,手夹着黑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小姐于鬼神之说,又有几分相信呢?”
白子落下,她答道:“不怎么信。”
“那命数之说呢?”
吧嗒一声,黑子落于盘中,她道:“成败尽在人事,和天命又有何种干系。”
那人咳嗽几声,声音有些虚弱,仍是笑着说:“不错,这样很好,不枉我背着谢家,将八荒家主之位托付于你。”
她从棋笼中夹出一枚棋子,嗤笑道:“与虎谋皮,只能落得个为虎作伥的下场。八荒家主的位置,要和不要,与我而言并无甚差别。”
半晌没人说话,烛火暗了几分,但谁也没有去理会。那人缓缓道:“那就如此罢,不信有不信的好处。”
画面陡然翻转,桌上那盘棋被打翻在地,棋子纷纷落地后弹跳而起,黑白相混,一如倾覆的命途。
“你会碰见无数的巧合……想让你相信,这一切,都是命中既定,难逃此劫,纵使是再不信命的人,也不免为之心悸。千万种试探,攻心为上……”
她站在天凉山临渊亭边,俯视脚下生生灭灭的云海,是昨日今朝,过往与现在重合,年少蓬勃的躯体下,藏着蒙满尘埃的心。回忆从悠长岁月中纷沓而至,那些无人应合的心声,被她弃置于一旁,不闻也不问,令它沉寂下去,就如同从未存在。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手心慢慢贴近,小指勾缠,她下意识地拥住她,怀中人体温透过衣衫传来,熨烫过心中每道褶痕,是从未有过的亲密无间。
她松开怀中人,细细描绘着她的面容,想伸手去碰却仍是迟疑。
这世上千万人,千万事,事事不尽相同,但又好似殊途同归,无非是得失之间,渴求不得的种种。
她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有那么一瞬,她想过抛下一切,将怀中这份可能暗藏致命刀刃的人拥的再紧一分。
倘若这便是她的变数,她人生中本不该出现的、如此称心如意的‘巧合’。
那又……如何呢?
就如同那天,她在月河等到了那人,若这一切都是经由他人之手排出的一场戏,那她本该顺意而为,冷眼旁观,无论怎样,都不该因此……动心。
残雪孤城,落月凝晖,落在那人眼底,是缱绻无比的温柔情愫。
她便在她眼中的倒影里,见着一个从所未见的自己。
楚晙缓缓睁开眼,怀中只拥着锦被,她手指微动,她翻身坐起,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昨日她收到原随的密报,原来当年八荒择选人时,在那年的试子中选中的人,一直都是燕惊寒。
这么多年来,楚晙虽名为八荒家主,可调用些许势力,但八荒始终对她忌惮有加,就连谢家亦是分为两派。楚晙觉察这股势力不同寻常,但在形势不明时,不能轻易探查。
她后来才知晓,若上任家主饶瑠擅自将家主之位传于她,这个位置本该轮到谢家来坐。
至于饶瑠隐约查出她身份以后,执意这般行事,罔顾反对之声,也让她十分不解。
不过原随到底查不到这等辛秘,只道先帝在时齐、越二王似乎也与这股势力脱不了干系,八荒竟暗中站了两派,也不知是为求退路,还是如何。
竟然是这样,楚晙便有些明了谢家的意思,只是有些事尚未取得证据,还是难说。
此行中李清平的嫌疑尽去,八荒在贺州官场呼风唤雨时,李清平尚在云州安平郡,远远搭不上干系。原随在信中呈上了一份名单,请奏即刻扣押与此案有关的官员。
楚晙目光掠过那些名字,最后移到‘李清平’三字上,只觉得胸口更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
第176章 长信
严府管事手里提着灯笼, 走地又慢又缓, 她以灯笼照亮脚下的一块地面, 小心地道:“客人仔细脚下, 夜深露重,路有些滑。”
后头那人撩起下摆, 颔首道:“多谢。”
管事侧身避开,道:“您言重了。”
在前头领路的仆从有些纳罕, 不知这是哪位贵客, 深夜来访, 竟能得府中大管事亲自接待。
那人约莫四五十的年纪,虽着布袍, 以木簪束发, 却有种儒雅清贵之感。
管事将她带到书房,行礼道:“客人请罢,我家大人已经在房里等候许久了。”说罢便带着余下的人退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