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不动声色道:“不知道今大人以为如何呢?”
今嬛嗤笑道:“前人虚无缥缈之谈,不足以信,先不说此城如何建造,光是劳力便数以万计, 想要在朝廷眼皮下凭空造出此城,不啻于痴人说梦。”
清平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道:“不知今大人可曾见过这个?”
今嬛皱着眉看了看,惊讶道:“李大人莫不是也见着那神像了,我看那东西外形奇特,便着人拓印下来,这神像的背后,也有这么个标识,看起来像是个眼睛。”她瞧了眼清平的脸色,道:“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清平道:“年初朝会时死了一位番邦国师,她房中便有此样标识。在那时我与原大人便有所怀疑,这国师偷偷藏在使团中,不曾向鸿胪寺与礼部呈报,使团在辰州停过歇过一段时间。”她话音一顿,道:“今大人,实不相瞒,这标识与西戎大有关联。”
今嬛目光奇异地看着她,又瞧了瞧原随,缓缓道:“你们怀疑西戎人在此地潜伏作乱?怪不得你们两位言辞闪烁,不肯轻易下定。也罢,此事关系重大,的确不可率意论之,若无切实的证据,朝廷怕是难以服众。不过也是巧了,我也发现了一件事,现在看来,好像是对上了号。”
她从箱中取出一卷图纸摊开,指着一处道:“若我猜的没错,溃口后三江水流所汇之处便在此地,两位请看。”
原随道:“是第七军驻扎之地。”
战后云州休整,云策军第七军退驻回辰州,第七军同时管辖海防,因为这个缘故,是最早从战线上退下的军团。
今嬛一拍手道:“正是此地,若真如两位所说,那此次河道诸多异常,似乎就能说的过去了。”
西戎老窝连带王庭都被周乾给端了,阔别百年的爾兰草原也回到了代国的版图上。西戎残党心怀报复也是自然,兵部也作此念,并未放松警惕,各州关隘严格核实通关人的身份文书,若有存疑,当即扣押送归乡里,核查后方可被放。
清平瞥了眼那本书,原随方才所言,辰州一案的关键所在,皆系与此书中。
说到底还是和这本书脱不了关系,写书的人是什么身份,到底和百年前的旧事又有什么牵连?
以云为基,悬于天上的城池是否真的存在?
原随看似无意地合上书,道:“正是如此。”
今嬛沉思良久,道:“若真有西戎余党在辰州作乱,还请原大人早些递呈折子上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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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今嬛离开后,清平道:“原大人为何对今大人多有隐瞒,未尽所言?”
原随道:“李大人不是也如此么?”
清平笑道:“无切实证据前,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原随颔首道:“不错,今侍中虽是工部的人,但万事难说,朝堂之上,不知有几位大人会是‘它’的人。”
清平道:“以西戎余党来定此案倒是简单了许多,只是作乱一条罪名,还是太轻了。”
原随递给她一叠纸,道:“‘它’布置多年,如果只是想让辰州乱起来,无需这般煞费苦心。李大人不妨看看这个。”
清平飞快翻开来,疑惑道:“这是手稿?”
原随道:“一位姓吴的女子来报案,呈上了这些东西。”
“是吴钺罢?”清平一边翻一边道,“我和她是旧识。”
原随笑了笑道:“李大人也不避嫌么,就这么说了出来。”
清平随意道:“要避就连这个案子一起避岂不是更干净利落……”她猛然抬头道:“这东西是谁写的?原大人,你是找到墨衡此人了?”
原随道:“正是,李大人,墨衡名为吴易,出自贺州吴氏。她曾在辰州任职,后因洪波之乱被罢官。”
清平神情凝重地道:“如今我们所有的推断都无切实的证据,仅凭着今大人的图纸,和这些前人所著的故事,实在是难以说服。何况这其中的事情太离奇、太繁琐,中间所跨百年之久,有许多卷宗都已残缺。这里头牵扯到许多案子,原大人,凭你我之力,就好比是杯水车薪,实在是太难了。”
原随望着她道:“再难,也需有人去做。杯水,只要够快够勤,一样能扑火救人。这世上的事大抵是如此,这世上的人亦如此,人人如此,谈何家国?”
“何况李大人只是劝我退,但自己却毫无退却的意思,这又是什么道理?”原随从她手中抽回那叠纸:“孤身奋勇固然有其称道之处,但李大人却不是一人独行,不必如此。”
清平忍不住笑了,道:“竟叫原大人瞧出我心中志向了?真是惭愧。既然原大人有这等厉害的读心之术,不如与我一道去鉴别几位高人,看看她们心中所想,到底都是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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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沉重的牢门被推开,原本在紧贴墙角觅食的老鼠顷刻间消失在黑暗中,火光照亮潮湿的地面,被关在牢里的犯人们闻声睁眼,攀在栏杆边呼号咒骂。
右边一人骂道:“你们竟敢关我!你你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放眼昭邺,哪个不识得我!”
又一人哭诉道:“大人,小的不过是个伙计,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从未犯事,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牢头原是在前殷切为单乐引路,见状吼道:“放肆,通通闭嘴!”
单乐面若寒霜,大步走到最里头一间,这牢中布置十分整洁,还放着桌子碗碟烛台,床上一叠新被尤为显眼,单乐眼皮一跳,向牢头看去,牢头到底心虚,道:“大人,小的也是没有办法……”
一人坐在床尾,捧着本书沉浸其中。她穿着身白袍,姿态闲适悠然,丝毫不受外界所扰。
牢头开了锁,单乐一撩衣袍踏了进去,道:“过主事。”
那人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只道:“何事。”
单乐眉头一皱,道:“过主事,本官再问你一次,你与那雕师郑合辉可是旧识。”
过主事拍了拍袍子,很是悠闲地道:“大人真是强人所难,昭邺雕师千百人,我哪里有空一一记下她们?”
单乐冷声道:“郑合辉已经指认了你,正是你卖给她特制的香油,供她涂抹尸身防腐。”
过主事放下手中的书,轻轻叹了口气道:“大人,我不过是神院小小主事,成日都在院中打理内务,哪里有什么时间去和这杀人灭迹的雕师做什么交易……敝寺中尚有州牧大人亲笔所提的楹联,真不知她若是见着这幕,又会怎么想呢。”
单乐不为所动,道:“在案情尚未查明之前,就先委屈过主事在牢中多歇几日了。横竖此地有人伺候,在里头和外头哪里又不一样呢?”
“你!”过主事怒道:“真是好大的口气,不过从五品的小小提刑,还真把自己当什么玩意了!”
单乐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不过多时,从暗处走出个人来,悄声无息地立在牢门外。
过主事顿时被吓出了身冷汗,手忍不住向被褥下摸去,那人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过主事身形一僵,面色有些发白。
她的声音虽不算大,但也让周围的人都能听清楚。她好像在飞快的说了些什么,那语言太过古怪,却是闻所未闻的。
过主事拿着烛台靠近门边,她此时不复刚才与单乐对峙的自如,神色十分紧张。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脸,浅色的眼眸映着微弱的烛火,却如琉璃般明净透亮,在暗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