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原随早说过了请她去府中做客,何况两人府宅相近,上朝的路上时常碰见,趁着休沐前去拜见,也没什么不好的。
清平早吩咐管事备下礼品,就等着休沐。到了,横竖礼部也没什么事,她在檐下看着天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雪了。
她刚想与李宴说路上回去要小心些,这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位青袍女子遥遥向她行礼,清平认出那是内阁直司胡灈,还礼道:“胡大人。”
胡灈快步走来,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道:“李侍中,这是内阁的折子,需要您的签名盖押。”
清平接过展开,原是内阁商讨阵亡军士追封一事,她回到桌前润了润笔,感觉到一丝探寻的视线,不动声色地问道:“胡大人?”
胡灈啊了一声,勉强笑了笑道:“是下官失礼了,请大人恕罪。”
清平笔尖刚要落下,忽然皱起了眉头,收了笔道:“这折子本部不能签。”
胡灈惊讶道:“为何不能签?”
清平淡淡道:“因为这类事情,现归陈司长所管,不在本部这里,胡大人若要签,需去找她才是。”
胡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一边回想起礼部错综复杂的矛盾,略一思索道:“如此,那下官便去寻陈大人。”
看来这位新上任的礼部侍中也不大好过,礼部陈司长独大,尚书熬不了几年就要退位,想来定然十分憋屈。
清平颔首,胡灈偶见她桌上打开的一本文书,大约是墨痕太重,此时正在晾干,一瞥之下,她竟觉得有些熟悉,待深思过后,差点一个趔趄崴了脚。
清平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胡灈魂不守舍地看了眼上头的字迹,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多谢李侍中。”
像,实在是太像了……胡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袖中的手颤抖不停,这位李侍中字迹笔法,竟与皇帝十分相似。胡灈早年闲赋在家,苦心钻研前朝书法大家名贴,颇有所得,常帮亲朋好友鉴定字帖。每个人都有自己写字的习惯,皇帝做太女的时候她侍奉过一段时间,负责誊抄批示,如何能不熟悉她的笔法?这位李侍中的字却能和皇帝几乎相同,只是略显圆润,不如皇帝那般刚硬,这要不然就是同出一师,要不然就是……
她回忆起之前的种种,终于有种大彻大悟之感,原来竟是这样!
待她走出了门,被人引着向清吏司去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她强忍住回头的欲望,几乎有些想问上一句,有皇帝这么个老师做靠山,竟然还要怕小小的司长?
胡灈摇了摇头,感到十分困惑,同时又觉得自己果真是慧眼识墨,没想到当初被母亲日日训斥的东西,今天居然无形中办了件大事,她不由在心中感慨万千,果真是处处皆学问,只怕学不好,不怕学的深呐。
第147章 碧落
这日清平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因不必去上衙, 散漫地更衣梳洗后, 让人去请张枫来。
她今日难得有空, 亦有些闲情逸致,连张枫难看的面色都能品出些有趣来。她和颜悦色道:“前几日带给你的那些话本可看完了?”
张枫等到下人们都退到门外, 这才阴恻恻道:“多谢大人体恤了,话本已经看完。”
清平微微一笑道:“可是不够好看?”说着又抽出几本簇新的传奇话本来, 戏谑道:“反正你闲来无事, 多看看话本也是好的。本部平日要在府衙忙公务, 也没空陪你,就当打发时间罢了。”
张枫磨了磨牙, 勉强道:“那便先谢过大人了。”
“你我之间, 何须言谢?”清平暧昧一笑,提溜起那几本话本塞进张枫怀中,已有所指般道:“就坐这看, 看不完的带回房。”
瞅见张枫恨不得撕了自己的眼神,清平就觉得更有意思了, 张枫动作僵硬的在一旁的椅子边坐了下来, 好似凳上长了刺, 极为小心翼翼。清平心中暗自发笑,却若无其事地看书。
她便这么隔三差五将张枫召到房中看书,屏退下人,然后等用饭时再把张枫给放回去,不必去知道下人们说了什么闲话, 光是看管事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已经能猜到大半。
横竖府上都是楚晙的眼线,她倒不怕自己名声不大好听,反正都出不了这个府,但让人膈应的本事她倒是无师自通,能借着这群人膈应膈应楚晙,也就无所谓名声了。清平端着茶啜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又尝了一口,更觉回味无穷,便想着等会让管事包些,跟着先前备好的礼品,一并送到原随府中。
.
清平午后去原随府上拜会,原随家中仆人稀少,应门不过一小小童女,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哪里比得上自己府中‘人才济济’,清平不禁心中冷笑,撩起下摆转过影壁,跟着下人来到前厅。
待见了原随,两人坐在堂中喝茶,原随道:“李大人光临寒舍,想必是有要事罢。”
清平眨了眨眼,道:“无事便不能来瞧瞧原大人了么?”
原随道:“当然可以,那便请李大人将袖中的东西拿出来,咱们一道参详。”
清平笑了,道:“原大人果真名不虚传,慧眼如炬!你如何猜出我带了东西来呢?抑或这只是我自己藏于袖中之物,并不愿给人看。”
原随淡淡道:“李大人不是那等胡乱玩笑之人,此番前来,定是有什么要事。”
清平敛了笑意,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来,原随双手接过,看了封面道:“这是……《庆嘉异志》?”
清平道:“正是墨衡所著的《庆嘉异志》,只是这已经不知被修改了多少次后的再版了。”
原随翻了几页,似乎有些意外,道:“此书历经三朝,期间被列为禁|书销毁,现世所存的,的确是书局修改后的版本。起初面世时所印数量稀少,好似并非书局所出,而是私人所印,不知李大人是否要寻这书的初版?”
清平道:“不必初版,只需建兴前的版本便可。”
原随合上书,道:“如此,李大人,请随我来。”
.
原随的塞的满满当当,清平踮着脚从一摞纸里跨过,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周遭,原随如同背后生了眼似的,道:“有些乱,李大人不要见怪。”
说话间在书架前站立,上下看了几眼,从最底下的架子上取出一本书,拍了拍灰尘,道:“这是建兴前的版本,原书已成珍品,黑市上价逾千金,我这本不过是拓印,李大人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看看。”
清平接过这书,果真比她带来的那本厚上许多,拓印的旧书显然已经十分残破了,上面许多字迹也看的不甚清楚。清平翻了几页,竟看到原随在这书页边对一些模糊的字做了标记,便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原随道:“昔日曾在贺州做官时断过件案子,有不法之徒仿造这书原版,于黑市上大肆宣扬,仿书与真品相差无几,几位书商不幸中了圈套,一路告到巡按府衙,这便是李大人手中拓印旧版书的来由。”
清平凝神听完她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便道:“原大人判案时,想必应当没有这书的原版吧?”
原随颔首,引她坐在左侧椅子上,道:“起初那几个书商来告状时,的确是没有这书的原版,只是此案涉及钱财数目逾千,不是什么小数目,何况建兴前《庆嘉异志》几为禁|书,我先派人监押了那几人,才开始追究那黑市中仿冒此书之人。”
清平略一沉吟,道:“难道后头大人就寻到了原版?”
原随轻抚掌心,以表赞同,道:“断定书商们手中为赝品,就需拿出真品核对,后来得一豪商匿名呈上这书的原版,才落实了造假蒙骗的罪名。此案疑点重重,本应多方会查,书商们被骗仅仅是表案,但后来州府衙门追踪回了银两,也罚了那几位书商的钱,便就此封案了。”
“未必也太巧了。”清平拂去书页上的灰尘,道:“做假书的人既能将赝品仿的如此相似,必然是有真品在手。那群书商也是赶巧,为了这不知真假的书,肯花费千两银子,最后银钱竟还找回了……好似环环相扣,要引着大人去查什么事。”
原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李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这案子已经封卷,再多的疑点,也只能轻巧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