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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望着弘瀚,欲言又止。
  弘瀚扬起眉毛,“有话直说。”
  允开口:“请主人准我离开片刻。”
  弘瀚点头,便看到允走向那座简陋的山门石坊。
  允向着圻山的方向跪伏于地。
  叩首三次,起身。
  再跪,叩首三次,起身。
  又跪,叩首三次。
  竟然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对天,对地,对祖上,才会用这样的大礼。他是用如此郑重的礼节,来向圻山告别吗?
  少年礼毕,起身立于荒坡。此时风动蒿草,远处雪山莽莽,他一身黑衣劲装,独自置身于苍茫的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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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圻山下的官道旁,邻着山溪有一群庞大而杂乱的营地。那是弘瀚的队伍。外围围着牛车,驴车,篷车,牲口,里面则是正在收拾篝火准备启程的人们,男女老幼皆有。与其说这是一支平叛的军队,倒不如说这是一大股迁徙的流民。
  西炎伯就如往常一样,张扬的,恣意的,风风火火的奔驰而归。他的马后带着一个不容易被注意到的黑衣少年,就像他身后的影子突然浓重了一些似的。
  没有人觉得太奇怪,反倒是如果伯君出去不带回什么来,那才是令人奇怪。
  这支队伍在半年前从紫函关入中原的时候,真的是一支单纯的只有两千人的骑兵。然而这半年来,今天加入一群流民,明天塞入几个奴隶,后天跟上一群匠人,便拉拉杂杂壮大了起来。
  弘瀚生性旷达豪爽,又刻意结交有能之人,不拘士庶凡奴,但有一技之长者都欣而招揽。有时候是奴隶,有时候掌握各式技能的平民,什么桑女织女,陶工瓦工,手艺匠人,农夫屠户,甚至是落魄的贵族或者打算碰运气的武人。因此这个队伍也变得越来越混杂。
  如今,这个队伍已经超过了五千人,行动十分缓慢,单是拔营启程,就已经要浪费一个上午。
  允得到了一匹马。是一匹栗色的母马,鼻梁上有道白,蹄子也是白的,四腿修长有力。
  少年生怕惊吓到它,试着去摸母马的鼻梁,母马拱了拱他的手,眼神温和湿润。“它叫什么?”
  “马哪有名字哦。”十三叔摇头,觉得这孩子好天真。“这马归你了,你得喂好它,天天给它刷干净。别看只是个牲畜,我们西炎人,对马就像对兄弟喽。咱们西疆打仗和中原不一样,山多,跑不了战车,全都是在马背上哦。”
  十三叔还想给他一件披风,是弘瀚的侍卫队人手一件的那种。他们没有统一的盔甲和兵刃,唯一能统一的东西就是这种简陋的披风,火红的颜色,十分张扬。
  然而允摇摇头,说:“影卫不是侍卫。影卫是黑色的。”
  这一日的行程有些无聊,大部队行进的十分缓慢。因有牛车等拖累,走到日落才不过走了四十里。照这样下去,得有五日才能走到距离最近的御城。回到西荒的日子简直遥遥无期。
  允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他见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比如牛车,比如牛车上的纺车、织机,甚至还有一座带着大箱的炉子,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工具,也不知做什么用途。有些他和书简上的描述印证,大概可以猜到,而有些则无从猜测。他并不习惯与人交流,也就不去问人,只是默默地骑马跟随在弘瀚的身边。
  身为影卫,原本应该隐在暗处。弘瀚不允许他这样做,那他就只好跟在主人身边。
  他就像一个初入人间的妖怪,对一切都很陌生很新奇。
  他们缓缓超过一辆牛车时,里面传来女子们清脆的笑声,有人将野花丢向弘瀚。弘瀚随意接住其中一朵,别在马鞍上。这个举动引起女人们一阵笑闹,其中一个人嘎嘎笑的一点也不矜持,这和少年印象中的女人实在大相径庭。
  当日头消失在地平线,队伍停下了脚步,人们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便是如此寻常不过的事,允也从来没见过。他学着侍卫们的做法,将马具从栗马的身上卸下,放它去河边吃草。饭后,在河边刷马的时候,有人来找他。
  那人抱着一柄硕大的带鞘长刀,大剌剌的走过来,身量不高,却很壮,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几个刷马的侍卫互相递了个颜色,便无动于衷的继续干活。新来的,总要过这一关。
  “听说你是主公新收的侍卫?”那人不客气的指着刷马的黑衣少年。
  允不认识他,但他知道这是弘瀚的侍卫之一。对弘瀚身边的每个人,他都已经记住了长相,这是影必须掌握的。他不觉得自己需要结识并且熟识什么人,影门的前辈都是隐在暗处,除非必要从不显露身形。他摇了摇头,继续刷马。
  对方将这理解为目中无人,他将长刀戳在河滩上,傲然道:“小子,亮兵刃吧!”
  允抬起眼睛,十分不解。
  “我,楚南人,霸刀门第六代传人,荆曲江。” 荆曲江指指自己。他自小练得一身好武艺,却因出身低微投告无门,直到月前遇到弘瀚,终于得了赏识,进入了侍卫队。因是新人,一直是侍卫中地位最低的一个。
  “好叫小子知道,主公的侍卫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荆曲江并不拔刀,故作大度道:“让你先手。”
  允对世间人情全然无知,不懂这人为什么要来无谓的挑衅,只好看向弘瀚。弘瀚在不远处的河岸上,正叼着一根草,和一个老叟聊着什么,根本没看这边。
  被挑战的少年竟然还有心情去看别处,荆曲江感觉受到了轻视,“呵!” 他胳膊一抡,连刀带鞘便砸向允。
  他没拔刀,同为侍卫,没必要见血——规矩还是要有的。况且他看少年年岁不大,就算武功不错,恐怕也十分有限。自己想要找人立威,意思意思就得了,没必要太欺负人。
  那刀鞘看起来很沉重,来势汹汹。允当然可以躲开,但他如果躲了,马就会被刀鞘砸中。他很喜欢这匹性格温顺的马,已经给它取名叫做小栗。
  允一瞬间抬起左臂,硬抗了这一击。
  刀鞘砸在小臂上,这力道,不骨折也够受的。却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竟有金属声!
  荆曲江只觉得仿佛砸在了铁砧上,一股巨力反弹而来,退了一步方站定。看着黑衣少年混若无事的站直身体,他心里震惊极了。他知道自己天生力大,练武可谓得心应手,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罕有敌手,在楚湘一带闯出不小的名头。然而对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单薄毫不起眼,竟然一举手就挡住了自己一击。
  他固然没用全力,但对方也太过轻描淡写。
  荆曲江不曾跟着西炎伯上圻山打猎,因此也不曾见过少年空手接箭的本事。此时他收了轻视之心,甩脱刀鞘,决定拿出真功夫。
  允再看向河边。弘瀚已经听到动静瞧过来,也不过是翘了翘那根草,就继续去聊了。没有命令,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对方没有给他选择,大刀呼啸着过来了。此时正是黄昏,河滩上一片波光粼粼,大刀映着夕阳也是金光闪闪。四周侍卫们本来就很无聊,立时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荆曲江练武的天资极好,自小也十分勤奋,已经得了霸刀门的精髓。霸刀门走的是威猛刚烈的刀法,招招沉稳,以势压人。他的招式也是大开大合,十分刚猛。正常人对上,少不得游走缠斗,暂避其锋。
  然而黑衣少年看似文弱,武功竟也是刚猛的路数。他一步不退,一招招皆是硬抗。
  待荆曲江十六招大刀使完,一个后纵脱了开去,呼呼喘气。霸刀门精髓便是这十六招,再多的花样,也不过是画蛇添足罢了。开始他心中尚且不服,现在他只剩下惊叹。以这样的年岁,就有这样的功力,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他出来的时候师父谆谆教导,说武学一道,高人辈出,让他不可沾沾自喜。以前荆曲江不过是做个样子故作谦虚,如今是真的佩服了。
  他双拳一抱,肃然道:“敬仰!高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