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觅便笑着点了点头:“嗯,咱们悄悄过去,瞧瞧他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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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于辽州的可有可无,盛朝其他区域,已经因为赈粮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了。
  孟蒲村位于锦州,离着天底下最繁华的京城只有不到一百里。但村中百姓的生活,与生活在京中的人,相较之下却有天壤之别。
  去岁遭遇旱情,田里的庄稼长得不好,村民们不说颗粒无收,收成比起前些年,已经少了好几成。
  秋后赋税再一缴,所有人都开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只有他们一村——旱情影响范围极大,几乎是所有普通百姓,都面临着与他们大差不差的情况。
  请求赈灾减税的消息层层传上去,百姓们都巴巴等待着朝廷拨粮。
  等他们靠着仅剩的粮食熬过了秋冬两季,进入青黄不接的春夏,终于等到了朝廷姗姗来迟的赈粮。
  孟蒲村的村长一听到消息,连忙叫上村中的几个青壮,同自己过去搬粮食。
  村中人一听到粮食来了,根本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不管是男女老少,只要能走的,都远远坠在他们后面,一起来到了村口。
  但等村长来到村门口一看,却登时傻了眼。
  “这……官,官爷,小老儿老眼昏花,没听清您方才所言。”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面前牛车,“您方才说,此次来了多少粮食?”
  穿着官差服的官吏瞥了他一眼,用手指沾了沾唾沫,将手中名册薄子翻回上一页:“老人家,您可听好了。这里……”
  他拍了拍身旁的牛车:“两百石粮食,是朝廷拨下来给你们孟蒲村的赈粮。”
  这一次的旱情并不算特别严重,按照两石粮食能救一个人的算法,这两百石救济只有百多人的孟蒲村,也算足够了。
  但前提是,送来的东西真的有两百石。
  “你说这有多少?”孟蒲村的村长还未说话,跟着他出来的一个年轻人已经发起了火。
  他两步上前,拍了拍牛车上的破麻袋:“我不用称都知道,别说两百了,这里恐怕连八十石都没有!”
  可能是正在气头上,手劲也失了控制,年轻人这几巴掌下去,竟直接把麻袋拍破了一个洞。
  顷刻间,麻袋中的麦子哗啦啦从破口流淌出来,散了一地。
  孟蒲村的村长从车辕抓起一把,哀切道:“这……这是放了几年的霉粮啊!这,这怎么能吃啊?”
  “别人能吃,你们怎么不能吃了?”官吏不耐烦道:“前边的丹山、安洪都顺顺当当拿了,怎么你们孟蒲就不行了?”
  说着说着,他火气还上来了:“爱拿拿,不拿老子就运回去喂狗!”
  “官爷,官爷您稍等。”孟蒲村的村长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解释道:“不是,官爷您听小老儿说道说道。”
  他叹了一口气:“我们村今年是真不行了。
  “上个月村里实在是断粮了,小老儿自作主张,把原本留种的粮食都拿出来救急了,现在全村就等着这批粮食救急呢。
  “可,可您给得这么少也就算了,这……”
  他将手中发黑的麦子递到官吏面前:“您看看,这可都是发黑的陈米,可种不出粮食啊,官爷,您看看是不是,是不是再我们多一些粮食,或者,换几袋子新粮,好给我们做种啊!”
  “老子管天管地,还管你们孟蒲没有良种下地?”官吏一把将老村长推开。
  他嫌恶地拍了拍刚才被老村长抓到了衣角,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道:“快,把东西卸了,大爷我还赶着去下一个村子呢。”
  老村长已经崩不住了,他不顾身后年轻人的搀扶,直接跪了下来:“官爷,求求你了,多给一点吧,多给一点吧!”
  几个孟蒲的年轻人见状,都不知所措地呆立于原地,似乎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官吏不耐烦了。
  他用脚尖踢了踢老村长:“老头,我实话告诉你吧,再多是不可能的。
  “你们这些泥腿子是不知道,去年旱情一出,受灾最重的辽州那边,整整一个州府,也就请求了六千石赈粮。圣上核实之后,下拨了三千石,辽州各地官吏也没有怨言。
  “锦州这边受灾肯定不如辽州严重,而你们村子之前谎报灾情,一开口就要三百石,已经让大人受了长官的责怪。
  “如今大人不计前嫌,还愿意让我把东西送来,你们就偷着乐吧!
  “你也别嫌少,这世道那个年头不死上几个人啊?你这样的老不死要是真有心,就该早点去了,省得浪费口粮。”
  说完这番话,他用下巴对着村长身后几个年轻人:“快点吧,你们再拖延下去,老子就带着人走了。”
  孟蒲村的村长似乎受到了大打击,已经瘫倒在地不说话了。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光是抑制内心的愤怒就已经花掉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拉着霉粮的黄牛叫了几声,似在催魂,明明还是清风稍凉的春日里,几个年轻人额上沁已经出现了汗珠。
  官吏背过身,边向自己的坐骑走过去,边在名册薄上涂涂画画。
  一开始跳出来质疑粮食不足的年轻人突然血气上涌,眼疾手快捡了旁边一块石头,狠狠往他后脑勺上砸过去。
  鲜血迸溅,洒了他满头满脸。
  后来的史书记载这场起于盛朝末期,差点打进皇城的孟蒲之乱,只说最开始这个的燥热午后,送粮的十八员官吏尽数殒命,却没提起普通百姓死了多少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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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后来的史学家分析,孟蒲之乱在初期,有太多可以遏制的办法——发起动乱的百姓求的不过是温饱,官府有太多手段可以暂时满足他们的需求。
  可是在这个时期,盛朝已经走到一个极度**的阶段。
  当地的官员欺压百姓惯了,根本不想妥协。
  为了政绩,他们压下了上报的折子,并开始集结武力,试图镇压。
  原本百试百灵的法子在这群已经断粮的人面前,再也没有了预计中的效果。等官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送信往京师求援之时,随着折子一起抵达京师的,还有数以万计的饥民。
  京师守备官在香盈楼被属下喊醒时,还发了一通起床气,狠狠摔了一个冰瓷酒杯。
  瓷杯在柔软的毛毯上打了一个转儿,忽悠悠转了许久,停了。
  等听清属下口中急报,守备官吓得一个激灵,抓起衣服就往外跑,途中却恰好踩上那毯上的酒杯,狠狠撞上了门槛,磕碎了两颗门牙。
  不过这种时候,飙升的肾上腺素已经使他忘记了疼痛,他很快爬了起来,重新出发。
  可惜的是,饥民终究是饥民,在京中反应过来,集结强军镇压之后,动乱很快便平息了下来。
  五天后的庆功宴上,失了门牙的守备官因公光荣负伤,官升一等。
  久居京中,目睹了事情全部经过的戚一将事情始末写成密信,传信予还在前线的戚游。
  正在准备抗戎之战的戚游神情凝重地放下了手头的事,熬了两天的夜,写了几封长信回拒戎。
  戚三收到信后,按照戚游的吩咐,一面命人往辽州各地做下安排,一面亲自到内城,与曹觅禀告了孟蒲之乱的事宜。
  曹觅听闻过后,只觉荒唐。
  她询问道:“所以,如今事情已经平定下来了吧,皇宫可有受到什么影响?”
  戚三凝重地摇了摇头。
  他解释道:“据戚一信中所说,圣上,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那确实该受惊了。”曹觅不客气地嗤笑一声:“饥民都打到家门口,差点翻过皇宫的墙进去‘面圣’了,不害怕才怪。”
  戚三并未对自家王妃的不敬之语表现出任何不适。
  说到底,他是戚游的人,对着远在天边的皇帝,确实少了些敬畏之心。
  曹觅笑完之后,又叹了一口气:“只是苦了那些饥民了。对了,最后那些人被如何处置了?”
  戚三顿了顿,继续说道:“圣上受惊染病,清醒后要求对所有参与者严惩不贷。
  “但我朝有‘法不责众’的律例,所以戚一将信送来时,朝中还在争论,未有结果。”
  曹觅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从圣上的态度来看,他肯定因为这番,厌恶了百姓。”
  也许就是都赶了巧,孟蒲之乱恰好就发生在京师周边,乱民在毫无头绪之下,自发冲向了皇城。
  如今龙椅上的皇帝可不像他的先祖一般,是骑在马上挨着风霜长成的。
  从小藏于深宫中的圣上,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缓过神来之后,他恨不得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生命的乱民通通砍死。
  “是。”戚三点点头,肯定了曹觅的猜测。
  他朝着曹觅行了一礼,又道:“王爷在信中提及,孟蒲之乱虽然已经平息,但其造成了后果才正要开始。
  “王爷如今还在封荣,与戎族的战争马上就要开始,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回来。
  “所以,王爷要属下提醒王妃,近来千万不要随意外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带着三位公子和小娘子,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曹觅惊讶得差点忘了反应。
  说实话,她一开始听到戚三的讲述,就是当一个与自己没什么关联的时事在听的。
  但是没想到,戚游那边却给出了如此严肃的提醒。
  好在她如今一颗心都扑在照顾小女婴身上,确实也没有什么机会外出。
  于是曹觅点点头,道:“嗯,我明白了。
  “王爷的话,我会好好记在心中。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拒戎的守卫,也要多劳烦你了。”
  戚三拱手:“这本就是属下的职责,王妃请放心。”
  见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戚三便直接行礼告退了。
  曹觅知晓他如今必定忙乱,也不再多言,任由他自行离去。
  戚三离开后,她也在东篱的搀扶下准备回房。
  但刚拐过屏风,北安王妃就看到戚瑞和戚安凑在一块儿说话。
  曹觅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你们又出来偷听?”
  “不是偷听的。”戚安闻言,昂着头回应道:“我和大哥就是站在这儿,不小心就听见了。”
  曹觅气得在他发顶揉了好几圈:“就你会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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