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便应了一声坐下,说有酒,有酒就有好事情。
长廊的门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打开了。可来的始终都不是屁精,也不是西头任何一人。
从哥的双手都在发抖,天黑盼着天亮,天亮又盼着天黑,现在天又黑了,他却害怕天空再次亮起。
大夜了,大夜冷得瘆人。但没有人取酒暖身,也没有人动储粮里的一块饼和一碗粥。那是留给功臣的,而现在的冻就不是真的冻。
阿言跑过从哥的身边缩着,他也抖得更厉害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停地哈着白气。
从哥搂搂他的肩膀,又用力地搓一搓。
阿言终是没能被自己不停重复的“没事的”说服,恐惧如苦山的冷风,进了衣服便进了血管,兜兜转转,怎么也出不去。
天空渐渐泛光了,从哥每看一眼,就觉得它更亮一些。它亮得叫人头皮发麻,六神无主。
从哥不得不安慰自己,那只是星光和月光,现在还是大夜,这一夜将会很漫长。
可到了最后,从哥再也无法忽视天边的白。他站起来,走到独眼面前。
他说要不要找人去打听消息,他们过了大夜就该回来了,我怕——
独眼已经抽了半盒烟,他抬头,看了一眼从哥的脸,他说你就是阿良的契弟吧,然后拍拍长凳,让从哥坐下。
“两根烟,”独眼说,把剩余的半盒烟递给从哥,“我再抽两根。两根没见人,我就带人去。”
从哥哆哆嗦嗦地抽出烟卷,擦了半天都没擦亮火柴。最终还是独眼帮他点上,浓浓地呼出一口烟气。
“阿良叫你留下来,你要静得,等得,”独眼说,“不要乱了自己,你不好想这些。”
从哥听着这口音陌生的土语,勉强地应了一声。
烟一点一点地靠近指尖,天空一点一点地越来越耀眼。
等到两根烟抽完之后,独眼踩灭了烟蒂。他站了起来,招手让跟他一同到来的几人也一并起立。
也就在他走向长廊的门口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瘦小的年轻人嗖地一下钻了进来,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血污。
从哥的烟掉了,掉在另一边手臂上。他的手被烫了一下,他也触电般地站起身。
那是屁精。
屁精回来了。
屁精揉揉眼睛,把弯刀一放。
他看看从哥,再看看独眼。然后嘴一咧,笑了。
第90章 第章
屁精挂彩了。他的手臂上受了伤,鲜血一直往外涌。可他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他在以最直观的方式告诉大伙战争的结果。
门没有再关上,浓重的雨腥味扑鼻而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村民。
下雨了,雨点浇灌着那一支长长的队伍。
雨点加大得很快,风把雨点吹得更加凶狠。就像鞭子抽打在人的身上,打掉那些令人心悸的血和烟灰。
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外面走进来,走进来一个,阿婆就分一瓢酒。从哥站在一旁,阿言也马上跑过去。
每多进一个人,从哥的心就提一下。看到这人不是阿大,心脏又被砸一下。
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回不来。纵然回来的是大部队,但仍有两百人再也睁不开眼睛。
所以有哭声,有唏嘘,有欢腾,也有浅浅的哀嚎。
他们赢了,以少胜多,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有人死了,但这死亡似乎也是某种胜利。
从哥终是看见了阿大,阿大几乎在队伍的最末端,他身上全被鲜血染透,看着就像从哥梦里的模样。
乌鸦跟在他的侧旁,乌鸦还没反应过来,阿言就已经跑了上去。
而阿大则望着从哥,看了好一会,才微微舒展眉头,朝他点了点头。
雨越下越大了,阿大把长廊的门窗关闭,拉过了一壶酒。所有人都坐在天桥里,天桥就像一个堡垒。
鲜红的堡垒隔绝着电闪雷鸣,就像蝾螈与水怪开战的那一天。
阿大始终沉默着,静静地望着同胞们松一口气。他们的身上还挂着伤口,可这个时候哪里来的疼痛。
乌鸦和阿言也是一样,阿言哭了一会,又抱着乌鸦笑。
乌鸦踢了他两脚屁股,让他不要扯到自己伤口,阿言闪躲着,跳到椅子上,再从椅子上跳下来。
从哥坐在阿大身边,陪着阿大一口一口地喝酒。
从哥说,拿下了?
阿大应了一声,拿了。
从哥又问,多少人走了。
阿大张嘴,没发出声音。
从哥便不问了。
雷声越来越嘹亮,风雨将天桥晃得微微颤颤。村民们笑了又哭了,哭了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