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欢呼雀跃地捧着蜜饯,离开了。
“你还是这么喜欢小孩子。”景溯说。
他知道她并不好甜食,却随身带着一袋蜜饯,应该是专程带给这群小孩子的。
“倒也不是有多喜欢小孩子。”柳凝说,“只是他们的幸福那么容易就能满足,一颗蜜饯就能让这些孩子高兴上一整天……我带些过来分给他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
“哦。”景溯斜睨她一眼,笑道,“原来阿凝竟是个良善的姑娘。”
“殿下又在笑话我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殿下该是最清楚的。”
给这些贫苦孩子发些蜜饯,并不是出于道义,只是为了自己高兴……她这个人根本与良善沾不上边,这些年为了报仇没少害人,并不是给小孩子施舍些小东西就能弥补的。
“我当然是最清楚的。”景溯说,“别的不说,你对小孩子这样好,将来定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景溯语气是很郑重的,但他先前才提过成亲,如今又说这样的话……让柳凝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借机调戏自己。
袋子里还剩下最后一颗蜜饯,柳凝拈起,塞进了景溯嘴里。
“我记得殿下嗜甜。”她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吃吧,少说两句。”
景溯似是没料到她这样,甜丝丝的滋味在唇齿间化开,他略怔了一下,然后眉眼轻轻地弯了弯。
他没说话,柳凝也安安静静,只是站在他身旁,同他一样地靠在墙边。
过了晌午,很快粥棚又开了一轮,柳凝正要走过去,景溯却拉住了她:“我替你吧。”
她体弱,忙活了一上午,恐怕是有些累了。
柳凝想了想,点头:“好,那就劳烦殿下了。”
她又靠回了墙边,看着景溯走到粥棚下,将袖子挽起些,拿起勺子,从桶里舀起米粥,分发给排着队的贫民们。
柳凝其实也并不是很累,只是很想看看他施粥时会是什么模样。
结果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景溯最多也就做做样子,没想到他态度并不怎么敷衍,反倒是耐心和善,也没什么趾高气昂的架子摆出来。
又一轮施完,景溯把袖子放下、抚平。
“怎么一直站在这儿?”他走过来,“要不要去车里歇一会儿?”
“我还好,不怎么累。”
柳凝看了一旁正喝粥的贫民们,笑了一下,“没想到殿下施粥这么认真,我还以为……殿下对北梁的百姓,不会存着什么体恤的心思。”
“施粥而已,也谈不上什么体恤。”景溯说,“不过,国是国,民是民,这两者我还是区分得开的。”
“纵有一日南陈踏足此处,我要夺的,也只是北梁的传国玉玺,而不是这些黎民百姓的性命。”
他说这话时,神情是难得的严肃认真。
柳凝看着他的表情,心头微微一动,忽然想起父亲当年抱着她立于城楼,眺望江山明月,然后告诉她萧家所忠是民,世代为保护这片国土上的子民而生。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怔忡起来。
景溯见她神色有异,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殿下所言,甚是有理。”柳凝摇摇头,“我父亲也曾说过——”
她想把父亲说过的话讲给景溯听,但只开了个头,不远处却忽然骚动起来。
黑烟滚滚冒起,似是哪处失了火,贫民们失声叫嚷,四下逃窜开来,瓷碗纷纷落到了地上,片片碎开,搭好的粥棚也被冲踏了,棚顶的布料被扯碎,场面乱作一团。
柳凝大惊,这样下去,恐怕将发生踩踏,酿成惨祸。
她欲将顾府的仆从唤来,组织好贫民们的秩序,疏散开来,但场面太乱,她身边的仆从们都被冲成一盘散沙,只有景溯还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柳凝回握住那只手,冰凉的玉扳指贴着她的掌心。
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靠在墙边,退无可退,随时都有可能被冲散、推倒、被受了惊的人群踩踏。
人越涌越多,景溯拉着她,贴着墙壁匆匆往另一侧移动,柳凝朝着人群瞥了一眼,敏锐地扑捉到不对劲的地方。
这群人看上去横冲直撞,实则却像是有人在暗中引导方向,冲着他们这边拥来。
她定睛瞧了几眼,发现几个人混在人群中,虽然同样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一副邋遢潦倒的模样,眼睛却锐利而冰冷,流露出的气质,与平民百姓完全不同。
柳凝转头,看了景溯一眼。
他点了点头,似乎也早就发现了这些异常之处。
第99章 不许乱看
贫民们乱糟糟地涌动着, 而景溯带来的护卫皆在马车那边,挤不过来。
远水解不了近渴。
景溯也不怎么慌乱,只是拉着柳凝的手, 沿着石壁贴行, 匆匆拐进一个小巷子里。
“先躲一躲。”
他们行至窄窄的巷子里,终于离骚乱的人群远了些。
两人对视了一眼, 均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巷子狭窄, 无处躲藏, 这里并不是安全的地方。
“那儿有一扇窗。”柳凝指着民居小楼的二层, “不如去哪儿暂且避一避。”
“好。”
墙边堆了些杂物, 景溯快速地攀上去,翻窗, 然后将站在竹箱子上的柳凝拉了上去。
二楼民居空无一人,柳凝暂且舒了一口气,然后将身形隐在窗框边, 和景溯一同观察楼下的动静。
果不其然,在他们没上去多久, 便有几个贫民打扮的人走进了巷子里, 四下寻摸着, 眼神锐利, 手里的匕首淬着明晃晃的寒光。
他们在此处转悠了好久, 将犄角旮旯都翻遍, 一无所获, 见巷子往下还有路,便追了上去。
“他们中计了。”待那几人走远,景溯微笑道。
这小巷是个通巷, 可以通往外头的街市上,但柳凝却还是提议到这空民居里来,一则是防止巷子外有人把守瓮中捉鳖,二则在这民居中隐藏身形,敌明我暗,也更方便观察那些刺客的动向。
景溯也是一下子就明白她的用意,两人不谋而合,无需多作一言解释。
景溯靠在窗框边,轻声道:“巷子外我先前安排了人,想来能将这几名刺客捉住。”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安排。
柳凝这才相信,今日他到此处来,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确实有要事在身。
但难以索解的事还有许多,种种疑窦浮上心头,柳凝沉吟片刻:“殿下上次捉到的那批刺客呢?”
上次在狩山,她虽受了伤,意识却清楚着,那回景溯下令命死士剿灭刺客,却最终也留下了几个活口,想来是带回去审问。
她忽然问这个,景溯微讶,不过还是告诉了她:“全部自尽了。”
“自尽前就什么也没吐露出来?”
景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阿凝,你到底想问什么?”
柳凝迟疑了一下,开口:“先前狩山行刺之事,最终归罪于北梁的一名副将身上……但我觉得,此事显然另有蹊跷。”
“哦?说来听听。”
“首先,狩山那批刺客,虽然不比殿下身边的死士,却也绝非普通流寇,显然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其次,当时射伤我的那支箭,箭矢是乌金倒钩,比起寻常羽箭要昂贵上不少。”柳凝语气徐徐,分析着,“虽说被定罪的副将与南陈有宿怨,但他官职不高,家世不显,又哪来的财力势力,安排这样一场行刺?”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她不信景溯没有发现。
“那阿凝觉得,幕后真凶是谁?”
景溯唇角轻轻弯着,似乎很喜欢她这样不疾不徐分析事情的模样。柳凝对上他的双眼,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忍不住腹诽几句。
她在跟他说正事,他却这样漫不经心,只顾着调戏于她。
“看殿下的样子,心里恐怕早已一清二楚。”柳凝偏头往窗外瞧,“问我作甚?”
景溯拉起她的手腕,笑道:“怎么还不高兴了?我也不过是想多听你说两句而已。”
他顿了顿,渐渐肃了神色:“你说的没错,狩山行刺,那副将只是个替罪羊。”
“那背后之人是谁?”
“六皇子赵承和,还有他背后的谢家。”景溯说。
原来是他。
柳凝也不算太意外,原本她就猜测过此人——当时在山谷里遇到赵承和本就不是偶然,他并不是为她而来,而是为了往深谷里去,检查那些埋伏在树丛里的刺客。
那日她本动了杀心,然而赵承和却先被景溯射来的箭吓晕,此事才不了了之。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杀了他。”她喃喃道。
“傻姑娘。”景溯摇摇头,“这些事情,我自有解决的办法……阿凝,我不想你因为我,手里沾染上血腥。”
她总是说她并非良善之人,但他也深知她不是嗜杀之辈。
她晕血,又怎么会喜欢杀人?
“听说此次殿下来北梁,商议的是两国交界处的榷场置办,如今似是已谈得差不多了。”柳凝说,“那不如早些离开北梁,回南陈去,赵承和与谢家自是鞭长莫及。”
“你以为南陈就是安全的?”景溯说,“阿凝,你知道我为何要来出使北梁么?”
“或者换个问法……南陈朝中明明大有更合适的人选在,为何皇帝非要遣我入梁?”
因为皇帝要他死。
柳凝觉得脊背一寒,看向景溯,他脸上没什么悲哀或是怨怼的表情,甚至还带着淡淡笑意,显然与皇帝没什么父子情分。
她本以为自己还算了解这个人,但现在看来,他身上的很多事情,她都不曾知晓过。
若当真是南陈皇帝与赵承和里应外合,便相当于在北梁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就算回了南陈,得到一时苟安,也同样是网中的猎物。
如果她是景溯,她定会选择留下来——只有毁掉网,才算破局。
柳凝没再提回南陈的话,而景溯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理解了自己的想法。
他握着她的手腕,轻轻一笑:“你果然懂我。”
柳凝轻轻叹了一声:“可是我不明白,你是皇帝亲立的储君,为什么他一定要——”
她还没问完,却忽然被景溯掩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