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真的遇到了, 也未必能有缘分。
赵承和笑了笑:“柳小姐的心愿原来这样简单, 我……”
“六殿下,这是兄长托我带过来的东西。”柳凝打断了他的话, 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似是什么要紧的事物, 还请六殿下收好。”
赵承和挑了挑眉, 接过盒子。
他似乎也不知道里面能装着什么要紧之物, 也不避讳, 当着柳凝的面,便将盒盖打开。
檀木盒里铺着锦缎, 上面躺着一枚圆滚滚的珠子,折射着日光,五彩耀目。
柳凝一愣, 没想到顾曦让她送来的东西,竟只是一颗舍利子。
这东西虽说珍贵……但也着实没必要赶着送来, 又何必让她专程跑一趟。
“顾将军倒是有心。”赵承和取出舍利子, 拿在手上欣赏, “许是知道我近日痴迷佛法, 竟送了这样贵重的礼物给我。”
他把舍利子放回盒子:“柳小姐平日里会读佛经么?”
“只是偶尔。”柳凝摇摇头, “我对佛法什么的, 钻研并不是很深。”
她并没有兴趣与赵承和在这里谈佛论经, 耐着性子敷衍了几句,便以府中事物为由,离开了皇子府。
出了府门, 门边只剩下顾府的车,另一辆却不见了踪影。
景溯已经走了。
他没有在这地方堵着她……柳凝略微松口气,上了香车,回府。
她心情谈不上太好,不是因为景溯,而是因为顾曦托她送的那颗舍利子。
初时她还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事后稍稍一想,柳凝便了然。
一件贵重的礼物,本可托下人送去,偏偏要她送去……顾曦想要送过去的并不是礼物,而是她。
他想撮合她与赵承和?
柳凝心情有些复杂,她知道顾曦并不会害她,但赵承和这人,她既不喜欢,也直觉他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类型。
与之相交,弊多利少。
若是顾曦当真有意与六皇子联姻……
柳凝握紧了手里的丝帕。
她觉得有必要和顾曦谈一谈,回了顾府后便等着顾曦,然而却只等来了他外出公办的消息。
归期未定。
此事便只好暂时耽搁下来,柳凝待在府里,深居简出,一转眼就到了七月。
七月初七,乞巧节。
柳凝按北梁习俗,用桂木浆和兰花沐了发,擦干,然后一头长发便松松散散地垂于脑后。
她没带步摇发簪,只用一根浅色丝带作装饰,便出了门。
柳凝先前已经推拒了几次赵承和的邀约,今日长乐公主约她游乞巧,她自然不好再拒绝。
夜幕低垂,半边明月挂在天际,街市上灯火通明,两边挂满了织女灯,浅浅的光晕落在石板地面上。
锦楼上有舞乐表演,两边竖着锦布扎成的仙女人偶,还有香线结成的小桥,似是在模拟神话故事。在锦楼下不少人驻足围观,充斥着姑娘家清脆的笑声,水粉胭脂的香气,悠悠荡荡地飘散在风里。
柳凝也停下来瞧了一会儿,然后才穿过重重人群,到了一座廊桥边。
长乐正在桥上等她,不过她身边还有一人。
柳凝看到景溯,双眼微微睁大了些,直到长乐朝她挥了挥手,她才若无其事地上了桥。
“这位是南陈太子,此行来北梁的使臣。”长乐介绍道,“见过他么?”
“上次在六殿下府中,有过一面之缘。”柳凝说,“公主与太子殿下……”
“偶然在街边遇上了,便邀来一并同行。”长乐抿着唇笑道,“左右太子殿下还未领略过北梁的民间风光,今日乞巧,比往日热闹些,倒也是个好机会。”
她说着看了景溯一眼,笑意更深,景溯亦是微微一笑。
柳凝看着他们,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有传言,说是北梁皇帝有意挑一位公主,许配于南陈太子,以结两国之好。
长乐么。
如果是这样,她倒不应当待在这里。
柳凝忖了忖:“既然公主正领着太子殿下游览,我便不打扰两位……”
“无妨。”
没等长乐说什么,景溯却先微笑着开了口,“本就是乞巧佳节,多些人同行,倒也热闹些,公主说是不是?”
长乐看了一眼景溯,又看了一眼柳凝,弯了弯唇:“正是呢,阿凝,你又何必见外……等六哥哥处理完了手上的公事,他也会赶过来与我们会和的。”
赵承和也会来。
柳凝看着眼前的长乐和景溯,只觉得局面愈发乱了起来。
她跟着他们,一道沿着廊桥往下走,长乐笑盈盈地搀住了柳凝的手:“阿凝,这几日六哥哥多次约你出游,为何总是拒绝于他?”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身子不适,这才闭门不出。”柳凝略垂下眼,“若是将病气过给了六殿下,那便我的罪过了。”
“原来是这样。”长乐笑道,“我还当阿凝你瞧不上六哥,这才屡屡躲避。”
“六殿下是这燕京城中一等一的郎君,我怎敢轻视。”柳凝理了理袍袖,“只盼六殿下能早日觅得良缘,六皇子妃……想来定是燕京中最貌美多才的女子。”
“阿凝这样说,六哥哥怕是要伤心了。”长乐惋惜叹道,“可怜六哥的一片真心,尽付流水……太子殿下,你说呢?”
她转头看向了景溯,柳凝心头一顿,也抬眼看向他。
明明不是清冷之人,月色落在他脸上,却映出了几分凉,景溯淡淡一笑:“孤不太懂男女之事。”
“不过么。”他视线从柳凝脸上扫过,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河流,“一片真心,倒是难得——不正是柳小姐所求之物?”
柳凝步子停顿了一下。
一片真心。
那日她与赵承和的谈话……他听见了?
柳凝双唇轻轻启开,想说些什么,但当着长乐的面,又不好开口。
于是最终又归于沉默,而景溯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能听见长乐夹在他们中间,语气柔柔地介绍着沿途的民间景象。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承和来了。
他先与景溯互相见过礼,然后目光落在柳凝身上:“柳小姐,好久不见。”
柳凝轻轻施了一礼,客套了几句。
四个人继续朝下走着,沿着桥对岸往下去,在河边散着步。
桥对岸亦有不少游人,熙熙攘攘穿街而过。他们四个亦走在其间,景溯和长乐走在前面,柳凝走在他们身后,身边是赵承和。
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远,柳凝低头,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离开,一双手却递到了她面前。
手里托着一枚小小的绳结,五彩绳编就,样式精致。
“柳小姐。”赵承和唤了一声,将绳结递给她,“我亲手所编,送给你的。”
乞巧节在北梁,亦是定情之日,时有男女互赠五彩绳结,系于腰间,以结同心。
柳凝看了眼他手里那枚绳结。
比景溯编的,倒是要好看许多。
不过她当然不可能收下,轻轻推开赵承和的手,以示拒绝,然而对方似乎并不死心,直接将五彩结系在了她腰间的衿带上。
这举止便有些唐突了。
柳凝皱起眉:“六殿下,你怎能强求我收下。”
“柳小姐,这是我真心实意为你所做。”赵承和说。
他的话并不能打动她,她只觉得厌烦。
柳凝生出手指,想要拆掉腰间的绳结,但指尖碰了碰,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也罢,一个绳结而已,又能代表的了什么。
回去拆下再扔不迟,倒也没必要为此与他撕破了脸。
柳凝往前瞧了一眼,景溯并没有回头,估计也不知道她与赵承和发生的事情。
他与长乐似乎言谈颇欢,织女灯垂落在他们身上,微微有些刺眼。
柳凝唇角轻抿,抚了抚腕间的白玉镯,然后听到赵承和的声音:“快看,河灯宴开始了。”
她手腕被赵承和拉着,到了河岸边,身前是矮矮的木围栏,再往前是映着月光的河面,此时漂浮着不少河灯,多是做成鹊鸟形状,烛芯燃着淡淡的光,一盏盏顺着水流往下漂。
“这是民间的百姓们所扎。”赵承和解释道,“听说这鹊灯常寄托着有情人的心意,顺水漂远,心愿便可达成。”
“可是我却听说,这种河灯,最后都会沉下去,烂在淤泥里,与鱼虾尸骨为伴。”柳凝默了片刻,道,“与其寄托心愿,不如寄托想忘却的烦恼。”
赵承和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柳凝说完,心头也是微讶,侧头对着赵承和,抱歉地笑了笑:“真是,我竟说了这样煞风景的话……无心之言,还请六殿下莫要怪罪。”
“不会。”赵承和好脾气地道,“我只有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新奇……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柳凝转过头,“我不记得了。”
她望向平静的河水,鹊灯落在眼里,好像变成一盏盏莲花灯,与那夜相同。
正怔忡间,不知为何附近的人群拥挤了起来。
柳凝打算从河边离开,却好像有人猛地从背后推了她一把,不怕,但此时掉进河里,麻烦事却会很多。
她轻呼一声,脚下不稳,一下子往前栽去。
前面是河,围栏不高,她这样倒下去,势必会掉进水中。
柳凝会凫水,倒是不怕,但若掉进河里,势必会生出一堆麻烦事来;此处人多,她湿漉漉地游上来,被人看去,便算失了名节;若赵承和再掺和进来,说不定就柳凝就只能嫁给他。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下坠之势忽止,柳凝腰间一紧,低头,看到有一双手揽在她的腰上。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上面配有青玉扳指,再往上看,是绣着金蛟纹的深色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