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皇帝便为琼玉定下了驸马人选,是新科探花郎,生得斯文隽秀,学问也做得极好,家世也是恰到好处,不复杂,没有寻常世家间的弯弯绕绕,也不会卷入朝堂风波,很适合琼玉这样天真单纯的性子。
能寻到这样一桩婚事,足见皇帝对琼玉的疼宠,竟是像寻常人家中的慈父对待女儿,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只盼着她能觅得良人,终生幸福。
前面几位公主不是与外邦和亲,便是以姻亲笼络重臣,只有琼玉是特殊的。
但她似乎并不太满意。
“我觉得嫁人这事,还是应该我真心喜欢才好。”琼玉抱着画轴叹气,“可惜父皇决定好的事情,几乎不会改变……就算我有心想寻访这画中男子,在这宫里圈着,也跟聋子瞎子似的,很难打听到什么消息。”
柳凝抿了抿唇:“公主何必如此执着,万一……他已经有了妻室,就算找到了,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琼玉愣了愣,看样子似乎并未思考过这件事。
不过她也没有愣太久,很快满不在乎地摇摇头:“那又如何?如果真的能知道他是谁,不管他是什么样的身份,我都会去求父皇替我做主,就算……就算他已经成家,我也不介意以平妻的身份下降。”
她言之凿凿,柳凝看着她高高扬起的眉头,心下叹息。
终究是金枝玉叶,性子再怎么天真烂漫,骨子里也始终有皇族的骄傲与任性。
柳凝垂下双眼,收敛起满腹思绪。
现在琼玉还不知道卫临修,不知道她与卫临修的关系,只要不让两人碰面,还是能持住这平静的局面。
可是这其中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就算再竭力阻拦,又能瞒得了多久呢?
柳凝看着琼玉手里的画卷,头隐隐作痛起来。
她该怎么办才好。
第23章 男人都这样
柳凝在琼玉宫里留到申时,将后面的一些笔法简单讲完,才回了忠毅侯府。
她回了房,在妆台前坐下,卸下发间钗环。
一同卸下的,还有脸上温和的微笑。
柳凝闭上眼,指尖按在双眉之间,轻轻揉了揉。
这段时日她总是很容易累。
烦心的事太多,景溯那里还没有完全摆平,现在……又多了个琼玉。
她对卫临修的倾慕来得莫名其妙,柳凝觉得自己就像走在初春尚未解冻的湖面上,或许一下刻冰面就会碎开,她将被冰冷蚀骨的湖水吞噬。
不过比起琼玉,还是景溯的胁迫来得更紧迫些。
柳凝稍稍歇了一会儿,指甲尖掐了掐手心,让自己打起精神。
她换了一身浅绿色家常裙衫,淡妆微施,对着镜子琢磨片刻,又在发间斜斜点缀了支青玉簪,看上去好似春雾朦胧间的湖堤细柳。
与景溯不同,卫临修最喜欢她这般素净的打扮,她要去说服他带上自己同行,总得投其所好。
这种小心思用在卫临修身上,总是得心应手。
柳凝收拾妥当,便出了屋,亲手端了卫临修每日需饮的药汤,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他果然在。
桌案上摆着几本书册,卫临修正来回挑选,旁边竖着一个小小的箱笼,里面摆着些日常所用的物件。
想来是在为出行作准备。
柳凝假作不知,只是缓步走到桌边,将药碗搁在卫临修面前,温柔地笑了笑:“夫君在忙什么?”
她脚步又轻,踩着绒毯上过来,卫临修似乎正思考着什么,竟未察觉到她的到来。
直到柳凝出了声,他才恍然初醒:“阿凝?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提醒夫君喝药。”柳凝微笑着搅了搅汤药,目光却落到桌上那几本书册上,假装不经意地问,“夫君这是要出远门?”
“你怎么知道?”
“你哪次不是如此。”柳凝笑吟吟地瞧着他,“就是个书痴……每回与同僚出游,也不管去哪儿赏玩,只在意要带哪本书路上看。”
卫临修听着也是一笑:“好像真是这样。”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柳凝稍稍思量一下,状似随意地拿起一本诗册,状似随意:“夫君这回要去哪儿?”
“江州。”
“竟是江州?”
她将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先是惊讶,随后眉眼间带上一丝淡淡的愁绪,“江州啊……说起来,距我离开,也过去一年多了。”
柳凝当年正是从江州嫁过来的,卫临修叹了口气,安慰地执起她的手:“阿凝这是想家了?”
“有一点。”柳凝回握住他的手,低眉顺目,“许久未见爹娘,前些日子还梦到来着。”
她隐晦地表达出自己的思乡之情,三分真心,七分却是假意,只盼着男人下一句,便提出带她一道同行。
然而等来的,却是卫临修的一声叹息。
“若是此行,能带上你便好了。”
柳凝心一沉。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能带上她了。
她默不作声,听到卫临修接着道:“这次江州之行,是奉了太子之命跟随公办。”
去江州是公干之行,他再爱妻子,也不能带她一道——若是让太子瞧见,恐怕会以为他是个轻浮浪荡之辈,不堪重用。
卫临修有些遗憾地垂下眼,他也许久没去过江州了,若是能与她携手相伴,游山玩水,自是再好不过。
可惜这次不行。
柳凝看着他的表情,抿了抿唇。
她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
柳凝额角隐隐作痛,可脑海里浮现出景溯那张脸,以及他最后威胁的语气,只能耐着性子周旋。
“虽是公办,但按以往旧例,也未曾说过不能带家眷同去。”她轻轻道,“听说太子殿下素来温和良善,极好相与,就算夫君带我随行,想来殿下……也未必会多做计较。”
何止是不计较?
她这般绞尽脑汁,本就是景溯所授意。
柳凝自觉这番话合情合理,可卫临修却摇了摇头:“殿下再良善,却也不是愚蠢之辈,公办之行,我若带着如花美眷同去,定会被殿下轻视。”
他语气坚决,竟是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柳凝咬了咬唇,侧过身去,低声:“旁人的目光,原来比我更重要么?”
她把手抽回来,声音里带上了淡淡的不悦,卫临修惊讶地看着柳凝:“你……怎么能这么说?”
“如今卫家渐失圣心,处境如履薄冰,唯有牢牢跟随着太子殿下,才算是出路。”卫临修眉头微微皱起,看上去有些不悦,“就算你再想念江州,大不了等我回来后再陪你同去,又何必在这种时候——”
“在夫君眼里,原来我就是这样任性的女子?”
柳凝眉头挑起,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思乡固然是有,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夫君。”
卫临修一怔,柳凝眼圈微红。
“你的身体平日多由我亲自照顾,极少假手下人,此去江州近千里之远,你身体弱,又极少出这样的远门,路上若是没人照顾……我一番心意,竟被你看轻至此。”
卫临修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想的,神色有些动容:“阿凝,我……”
他想拉住柳凝的手,却被她避开。
柳凝拢起衣袖,淡淡地开口:“既然夫君害怕失了颜面,那便只当妾身未曾提过此事。”
她一脸漠然,与平日里温柔可亲的模样大相庭径,令卫临修觉得分外陌生,还没来得及拉住,柳凝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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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柳凝嫁过来,这还是第一次与卫临修口角。
柳凝最后出门时,分明瞧见了男人眼里的愧疚与自责。
但她独自回房后,卫临修却并未找上来道歉,听婢女说,他在书房里呆呆坐了半宿,才心不在焉地回屋歇息。
他不来哄她回心转意,柳凝倒也不觉得意外。
卫临修身体虽孱弱,却也是男子,读了多年的圣贤书,书里教的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自然早就烙印在思想里。
他被她落了脸面,就算再喜欢她,又怎肯放下尊严,屈尊俯就?
男人都是这样。
柳凝无所谓他如何行事,她当时故作冷漠,不顾他挽留拂袖离去,本就有激他的用意,至于最终能不能达成她想要的目的,还得看运气。
她不喜欢赌运气。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若是她苦苦央求,磨得卫临修没了脾气,说不定他也会松口。
但柳凝不愿意。
她不在意耗费心机,也不在意天天作伪,维持着虚有其表的假象,甚至连自己这具身子也不怎么在乎——唯独低下头去央求仇家,这件事她永远也不可能接受。
就算面对景溯的威胁,也是一样。
三天很快过去,第三日清晨,柳凝早早起来,正修剪着青瓷瓶里的花枝,婢女却急急忙忙地进了屋,传了卫临修的口信,说让她简单收拾一下,他在侯府门口的马车上等她。
柳凝动作一顿,却很快回过神,纤细的手指扣着银剪子,不慌不忙,将最后一根枯枝妥善剪去,才慢悠悠起身。
她赌赢了。
可是柳凝一点也不开心。
只要景溯还在,这样磨人的赌博就会不断重演。
她换了衣衫,一身天青水绿,着婢女简单收拾一下细软,便离开了香雪院,往侯府门口走去。
柳凝并没有耽搁太久,她带的东西不多,也不需要带太多物件,左右她会一直待在卫临修和景溯身边,断不至于缺少什么。
人去了就行。
柳凝带着婢女,迈过了侯府大门,车驾停在门口,却不止一辆。
除了卫府的马车,正前方还有一驾,离得不远,紫檀木车厢四角缀着白玉铃铛,随风发出轻微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