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看着她,明玉珠略微沉吟想了想,起身道:“行吧。”
她知道顾飞扬想做什么,立了这么大的功,顾飞扬想为她请命。
想叫她,光明正大的站在这京城之中,而不是隐姓埋名。
众人又一同到了宫门口,天阙门前虽被收拾过,但依旧留存着昨夜酣战的斑驳。
顾飞扬正等在宫门口,经此一夜,他身上戾气犹存,被身着甲胄的兵将拱卫在前,恍如是那三军统帅。
明玉珠走近才发现他的衣发之上也留存着干涸的血迹,因为穿着红衣并不明显。
这一夜的奔袭并未使他变的憔悴疲惫,反而愈发使他精神饱满,好像他不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而是才经历过金榜题名或洞房花烛一般。
这份得意在见到明玉珠后有增无减,三两步便迎上她。
“阿姐!”
明玉珠也跟着笑道:“带给你的早饭吃了吗?”
少年郎面露不满:“您怎么不问问我战事如何,这早饭难不成比战事还要重要?”
“对我来说,是的。”明玉珠忍不住伸手在他发上揉了揉:“更何况,就算不问我也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顾飞扬心满意足了,又忍不住想要摇尾巴。
陈鹏干咳一声。小声对李乔道:“你说的没错,一见到郡主羡安眼里就没我们了……”
顾飞扬又在他和李乔的肩头拍了拍:“怎么没有,昨夜还没谢你们帮了这样的大忙!”
李乔踟躇道:“我大……李都那个卑鄙小人——”
“放心吧,徐达已经把人拦下,他身边虽然人多,但毕竟都是禁军。禁军人在京中有家有口也并非都和他一条心,本来就难成气候,就算昨夜让他逃了,将来也会人心向背。”
李乔不由捏紧拳头咬紧牙关:“好!好的很!如此,也算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顾飞扬又重重在他肩上拍了拍:“行了,走吧。”
言罢又左右看了一圈,点了寅卯子丑,连带李乔陈鹏身边几个领头人:“你们!都来!小爷要给你们讨赏!”
“多谢世子!”
众人欣喜不已,迫不及待的要去面圣讨赏。
说笑间通过永巷往禁宫而去,永巷的高墙之上依旧可以看得出昨夜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焦黑一片。
禁宫之内虽已恢复秩序,宫人也在极力打扫,但明玉珠知道,这样的痕迹很难消除,兴许会伴随着这座禁宫直到其覆灭的一天。
她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但今时今日再来,却又恍如隔世。
处处都可见到叛军留下的疮疤,像一张张丑陋的嘴脸,嘲笑着这个王朝,这个世间。
手指被顾飞扬捏紧,她抬头看了看身边这个高高大大的少年郎。
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笑:“阿姐,我很高兴,能在离开京城之前了结这一切,我也很高兴自己能帮到你。”
明玉珠握他的手紧了紧,示意自己也很高兴。
顾飞扬又道:“我……我今日想向皇上开诚布公,皇上不追究也就罢了,若皇上追究,你可愿与我逃出京城,做一回叛臣?”
来自靖平的狼崽崽长大了,晨光在他发顶镀上一层熠熠金光。
他的瞳仁漆黑明亮分外坚毅,却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祈求。
昨夜,他才勤王有功,今日,便要做那叛臣了。
但明玉珠给他的回应也十分果断:“好!”
后者备受鼓舞,更加精神焕发。
拉着明玉珠快走两步,把众人远远甩在后头,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明玉珠打趣他:“你这是等不及要做叛臣了?”
少年郎又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不,小爷是迫不及待要做禹城郡主的不二臣!”
不知是这话太过撩人心扉,还是少年人的呼吸喷在耳廓上让人难以自持,明玉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国之君正稳坐乾安殿,文武百官昨夜也都受了惊吓,待禁军一撤,这些人也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第一个便要进宫叩见皇上。
似乎只要皇帝没事,那天下就是太平的。
乾安殿中,庆章帝萧平正在和百官商议事情,话题自是围绕萧源展开。
今日的文武百官已经众口一词,抛开党派之分,达成斥责萧源的共识,接二连三的弹劾萧源一党所犯之罪。
不论真假,但光是这些唾沫星子就够人受的了。
“世子殿下和诸位请在此稍候片刻,皇上忙完了一准过来。”
内监将顾飞扬等人安置在配殿,叫左右奉上茶水点心。
众人也不觉得枯燥,一边喝着茶一边津津有味的听着乾安殿中的慷慨陈词。
“萧源做过欺男霸女的勾当?”李乔听到这一段的时候还有点惊讶:“他,他不是自诩清正,还时常缅怀郡主,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吗。”
陈鹏叹道:“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现在已经死了,他是乱臣贼子的身份也已经板上钉钉了,这些人只在乎墙倒的时候自己有没有伸手,好为自己博个直言上谏的美名罢了!”
陈鹏说完这话,见所有人都在看他,弄的他不由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我,我说错了吗?”
“没有,”李乔打趣:“我就是没想到,这话竟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行啊万里兄,你果真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陈鹏听闻更是老脸一红,大声嚷嚷道:“这人总会变的嘛!我也不可能一直不变,我若一直不变,郡主又怎么会夸我……”
顾飞扬蹙眉看向明玉珠:“你经常夸他?”
明玉珠则故左而言他:“这,穹顶做的挺好看啊……”
众人齐齐抬头看了看没有任何装饰的穹顶,又看看明玉珠。
心道,您这转移话题的能力还能再笨拙一点吗?
好在世子爷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也不会真就在这里和她算账。
等了没一会,庆章帝便从乾安殿正殿回来了,瞧着似乎有些臣工还有不满,想要挽留他。
但二皇子萧洵厉斥他们,众人才消停下来。
萧平是被萧洵扶着回来的,有些步履蹒跚。
众人连忙起身,向他跪下行礼。
萧平坐在龙椅之上,疲惫又心酸的叹了口气,恍如一夜老了十岁:“羡安,昨夜多亏有你,快起来,你是朕的大功臣!”
“微臣不敢,能为皇上分忧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顾飞扬没有起身,众人也都没动,跟着他跪在后头。
萧洵冷哼道:“连你都懂的道理,那些活了半辈子的人精却一点也不明白,父皇才受惊吓,还痛失一子,这些人却一个个杀人诛心!要我说,干脆拖出永巷外,打上二十大板才算完!”
萧平却摇头道:“你看看你,什么脾气!就你这脾气,朕怎么放心将天下给你!”
“父皇,若非五弟闹了这么一出,我还真不想要这皇位。”
萧平再次语塞,对儿子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给自己面子的事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萧平又看向顾飞扬道:“羡安,这次朕要好好嘉奖于你!也要好好嘉奖你身边的这些勇士!你说吧,你想要什么,但凡是朕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顾飞扬听闻此言欣喜的抬头看他,直接双手抱拳道:“臣,想求皇上赐婚!”
萧平一听,立马乐了,这一乐,也将他昨夜的愤怒和惊惧扫去不少。
他感慨万千的指着顾飞扬对萧洵道:“你看看他,少年人到底是少年人,上阵能将生死抛之脑后,下了战场却还惦记着那点儿女情长。”
萧洵道:“这才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普通人,若连情意都能抛之脑后,血亲相悖,断情绝义,那也不必做个人了。”
萧平语塞,总觉得儿子在指桑骂槐。
顾飞扬又道:“皇上才历浩劫,臣本不该提此非分之想,但皇上既然问了,臣便有什么说什么了。”
“无妨无妨,”萧平道:“不知,你选中了哪家名门闺秀,朕倒也愿意成人之美!”
顾飞扬抬头看向这一国之君,眼底满是坚毅的神色:“皇上!臣,想娶的姑娘是禹城郡主明玉珠!”
话音落,配殿之内一片安静。
李乔和陈鹏悄悄看了一眼顾飞扬,都为他捏了把汗。
但顾飞扬依旧无所畏惧,坚定不移的看向萧平,等着他点头。
萧平犹豫了一下:“说起来,朕在这件事上确实对你有所亏欠,当初,朕要将郡主许配给老五的时候,你还曾跪在殿外求过朕收回成命……如今一眨眼,已经两年多了……最近,朕也听过京中的传言,说你和萧源不和,扬言要娶郡主的骸骨为妻,以此来羞辱老五?”
“臣想娶郡主并非是为了羞辱五殿下!”顾飞扬解释道:“臣幼时便与郡主相识,许下终生,长大后更是对郡主心驰神往,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唯有郡主是我所爱,还请皇上成全!”
“这……”庆章帝一脸为难的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顾飞扬:“若郡主尚在人世,朕成人之美也就算了,如今郡主已仙去已久……朕若是同意了,别说你爷爷会不会找朕算账,就是天下百姓也要骂朕昏聩,将你一个大好儿郎与逝者配婚?不妥不妥!”
顾飞扬急的膝行上前:“那如果郡主还活着,皇上是不是就能同意这门婚事了?”
“活着,当然同意,你和郡主既是门当户对,也都十分悍勇!朕也乐见其成!”
庆章帝话音落,便听身边儿子叹了口气。
他蹙眉看向儿子:“你也觉得可惜了这段大好姻缘?”
萧洵却摇头道:“儿臣只是觉得,父皇被靖平世子套住了。”
萧平正纳闷,就听御阶之下,女子清啭不失利落的声音响起。
“皇上,臣,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