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莜光顾着看前面的路, 没注意踩到了湿滑的青苔, 好在柯奕臣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 才避开了摔个狗啃泥的悲剧。
“慢点。”
“以前不管刮风下雨, 我都满山遍野地跑, 现在在城市里住久了,倒有些不习惯了。”
“这里的宁静和风景,是城市里比不了的, 能在这样美丽又淳朴的地方长大,我很羡慕你。”
柯奕臣的话不似作伪。
鱼莜带他来之前还有点担心,以为像他这样的少爷,来到乡下会很不适应,嫌弃这里的山路不好走,嫌弃这里网络信号差,嫌弃这里种地还用原始的肥料,以至于空气里也飘着淡淡的气味……诸如此类。
听到他会这么说,鱼莜想起他应是很喜欢自然风光的人,之前在温泉山庄,她不小心掉进雪坑里,也多亏了他随身带了的登山绳索。
鱼莜萌生了一个小想法。
两人很快就到了鱼莜以前居住的镇子上,在乡路溜达的大黑狗看见鱼莜来了,先是一愣,然后以八百迈的速度奔上去,对着她激动地又跳又扑。
“大黑,你还记得我!”
鱼莜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大黑狗响亮地汪了一声,以作回答。然后两条前腿作拜年状,讨食之意明显。
与其说,它记得鱼莜,不如说是记得鱼莜煮的肉骨头。
“我现在身上没有带吃的,回头再来喂你喔。”
大黑狗好像听懂了,呜咽了一声,有些失望,但仍跟在两人后面,像个保镖。
鱼莜带着柯奕臣穿过乡路,没有去自己的院子,反而先去了隔壁周婶子家。
周婶子家里有一条渔船,两口子靠打渔为生,院子里堆成山的渔网,散发着淡淡江水的腥味。
“周婶子,在忙呢。”
院子的门没关,周婶子正坐在马扎凳上,修补渔网的松动之处,听到有人叫她,抬眼一看,惊喜地说:“鱼家丫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看到鱼莜身后还站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更意外了:“还带了男朋友回来啊,真好。”
“不是……”鱼莜刚要解释,就听见柯奕臣礼貌问好:“周婶好。”
“小伙子真懂礼貌,快进来坐吧,”周婶子忙起身招呼他们。
“周婶子,我这次回来是有事要办的,对了,今年打渔的收成怎么样,鱼货好卖吗?”
听到鱼莜这么问,周婶子叹了口气:“收成别提了,往年还好,最近两年捕上来的梅鲚鱼太多了,其他值钱的像白鱼,白虾,产量越来越少了。今年捕上来的梅鲚鱼,除了晒成了鱼干的一部分,就没卖出去多少,全臭掉了。最近,政府也在管,放流了不少白鱼来管控梅鲚鱼的数量,可是却也不太顶用。”
梅鲚鱼是太湖盛产的湖鲜,在明朝,被称作贡鱼,其肉质鲜美,但缺点是刺多肉少个头又小,处理起来极为麻烦。更别说将其剔肉制作成馄饨这样繁复的做法,只有人手多的大饭店会这么做。
这种鱼一离开水就会死,梅鲚鱼虽然产量多,但因为刺多,本地人都不爱吃,偶尔会在捕鱼季买几斤新鲜的回家熬汤喝,绝大部分的梅鲚鱼都被晾晒成了鱼干,方便储存,也更容易销往外地。
鱼莜记得市场上,梅鲚鱼是十元一斤,而梅鲚鱼干一斤就要近百元,五斤鲜鱼就可做一斤鱼干,鱼干的利润是鲜鱼的好几倍,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市场上新鲜梅鲚鱼供应少,而鱼干多的原因。
照这么说,做鱼干反而比鲜鱼赚得多,鱼莜问周婶子:“为什么不干脆把鲜鱼都晒成鱼干卖,这样既赚得多,也不怕鲜鱼腐烂浪费了。”
周婶子苦着脸:“说哪有那么容易,镇上有两家万斤规模的鱼货晾晒场,鱼干市场几乎被他们包圆了,我们这些小渔民在自家院子里也晾不出多少的鱼干,卖也没有人收,只能自家吃了,我都想过了今年,把渔船卖了,去买两亩地,哪怕种些水果,也比这捕鱼赚钱啊。”
原来是这样……
进京比赛之前,鱼莜回过家乡一趟,当时看到周婶子在晾晒鱼干,以为她捕的鱼货太多了吃不完,没想到今年的鲜鱼生意这么难做……
鱼莜回头看了柯奕臣一眼,后者点点头,俩人现在的默契已经到了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的程度。
鱼莜笑着对周婶子说:“婶儿,以后你捕上来多少梅鲚鱼,我就收多少,你联系下其他几家生意不好的渔民,我都要。”
周婶子眼睛一亮:“真的?丫头,你没哄你婶子吧,你一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
“不是我,是整家餐厅,每日最少要三千斤。”
“好好好,三千斤没问题,你那餐厅在镇子什么位置,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周婶子笑得合不拢嘴,想着这鱼家丫头太出息了,才出去工作没多久,都开餐厅了。
“不在镇上,在城里,不用你送,我们一会去找镇上的物流公司谈,每天你们把鱼货送去物流寄货处,让他们送。”
听说要邮寄,周婶子又有点担心:“要让货运公司送啊,那邮费就得不少钱吧……”
“放心,邮费我们出,同城运送邮费不贵,而且你们是第一手货,价格便宜,算上运费,跟我们直接在菜市场买也差不多的。”
听到鱼莜这么说,周婶子也就放心了,热情地招呼鱼莜和柯奕臣留下来吃晚饭。
鱼莜婉言谢绝了,周婶子还硬是给她塞了一包梅鲚鱼干和一包自家腌制的腊肉,鱼莜推拖不得,只得大包小包地拿着。
两人从周婶子家出来,走到自己家院门前,鱼莜从兜里找出一把黄铜钥匙,低头开着门锁。
柯奕臣见鱼莜三两句就把梅鲚鱼货源的问题解决了,看着她的眼神里不乏赞赏。她不仅在烹饪上天赋异禀,在做生意上,脑子也挺灵活。
鱼莜余光看他一眼:“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越来越有老板娘的气质了。”柯奕臣打趣。
鱼莜听出他的话中之意,脸微红,装作不在意地说:“谁要当老板娘,我可是未来的米其林三星主厨,当老板娘不屈才了么。”
“主厨和老板娘并不冲突……”柯奕臣低声说了句,跟着鱼莜走进院门。
院子里种着一棵枇杷树,已经挂果了,但尚未成熟。许久无人打理,院子里飘着许多落叶,树下有一张竹编的躺椅,柯奕臣猜测鱼老爷子应该经常躺在这里晒太阳。
“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东西,中午咱们对付着随便吃点吧。”
鱼莜把柯奕臣领进屋后,就直奔厨房。
柯奕臣环顾一圈,屋里家具摆放得很整齐,基本都是中式的木质家具,唯一具有现代感的就是客厅那台电视机了,连钟表都是老式的立钟。柯奕臣对比了下手机的上的时间,慢了八分钟,于是默默伸手转动发条,把时间调正了。
鱼莜在厨房搜摸了一圈,冰箱里的东西大都过期不能吃了,只剩下一些米面、调味品和一些干货。干货里有梅干菜,笋干,还有些干百合。
鱼莜想了想,拿了些梅干菜和笋干出了门。
不一会,鱼莜从外面回来,手里多了一串鲜猪肉,一小筐鸡蛋,和几根新鲜的笋。她拿笋干跟隔壁张伯伯换了鲜笋,拿梅干菜和干百合和邻居刘大爷换回了鸡蛋和猪肉。
鱼莜在厨房忙活开了,没过多久,饭香四溢。
柯奕臣也想来帮忙,但想到他做得那块味道令她终生难忘的曲奇饼干,鱼莜怎么也不敢让他帮厨,把他赶了出去。
鱼莜嘴上说着随便吃点,却还是做了四菜一羹。
炸梅鲚鱼干,梅干菜扣肉,春笋炒腊肉,以及百合羹。
都是农家饭桌上常吃的菜,对山里的人来说,笋可是个好东西,尤其是炒腊肉,特别下饭。周婶子腌得腊肉又特别正宗,五花肉上面的肥肉都腌出了透明感,晶莹剔透。
鱼莜在梅干菜扣肉的下面塞了鸡蛋,鸡蛋上打了花刀,梅干菜和猪肉炖出来的汤汁,全部被鸡蛋吸收了,吃起来特别香。梅鲚鱼就不用说了,腌过的鱼干再炸,酥酥脆脆,连鱼骨都能一并嚼了。
最后一道百合羹,干百合和小米一起煮,清清淡淡,一股药香很适宜地解了肉的腻。
吃着这五香十色的农家饭,柯奕臣觉得有鱼莜在身边,不管走到哪儿,在吃饭这一块,是决计不会被亏待的。
满足地吃完一顿午饭,柯大老板很自觉地把碗给洗了。鱼莜把屋子里收拾打扫了一番,清扫了院子里的落叶,给枇杷树浇了水。
院子的大门重新落了锁,鱼莜和柯奕臣按照原路返回,去往镇子上最大的一家物流公司。
第89章 八卦 果然,恋爱使人成长。……
西庭镇不大, 常驻人口只有两万多,镇上最大的物流公司开在镇子最繁华的地段,左挨着理发店, 右边是卖卤味的。
物流公司的人一听鱼莜和柯奕臣的来意, 知道来了大单,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俩, 但一听是运送生鲜鱼货,又有些犹豫。
柯奕臣做事干脆, 直接加了三分之一的物流费, 那经理瞬间笑开了花, 连连保证每天必会准时送达。
如此一来, 货源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鱼莜很开心,那可是三千斤梅鲚鱼啊, 就算把一家水鲜市场包圆了,也未必能有那么多。也亏她在这里长大,知道梅鲚鱼哪里最新鲜, 搞定了这一手的货源。
此时天色还尚早,鱼莜神秘兮兮地说想带柯奕臣去一个地方。
她本想卖个关子, 结果被柯奕臣秒识破。
“是不是想带我去爬山?”
因为柯奕臣记得, 鱼莜说过她家乡有一个名为西陵山的地方, 日出日落的景色很美。
俩人说说笑笑, 调侃着时下正火的爬山梗, 把车停在山脚, 一路徒步上去。
西陵山的海拔不算高, 俩人爬了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山顶。
山风习习,拂过发尾和面颊,让人神清气爽, 远眺山景,可以看到遍山的绿植翠竹,远处,可以清晰地看到太湖的湖景。浅灰蓝的太湖水面和天边连成一线,晚霞弥漫,呈渐变色撒在江面上,像是打翻的颜料盘。
鱼莜双手放在唇边,朝着幽幽山谷畅快地大喊了一声:“呦呵——”
柯奕臣学着她,紧随其后地喊了声“哟呼”,托着长长的尾音。俩人像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般,一高一低的呼喊声在山谷里回荡。
喊完之后,俩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的行为又傻又幼稚,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柯奕臣的眼眸里映着夕阳的余辉,落在她含笑的唇畔:“找到货源,就这么高兴吗?”
“当然了,这新鲜的梅鲚鱼和冷冻的,风味相差的不是一丁半点,有了新鲜的梅鲚鱼,春季菜单上的菜都能实现了。”
鱼莜双手合十,一边欣赏着落日美景,一边笑说,有趁手的厨具和新鲜的食材,是一个厨师最值得高兴的事。
她想到了什么,“对了,这周一,所有员工都会参与春季菜单的试菜大会,你会来吗?”
“我一定到。”柯奕臣根本没去计较最近公司有多忙,一口就答应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她这么用心的准备一个菜单,他就要当第一个品尝的食客。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柯奕臣煞有其事地说。
“什么事?”
鱼莜稍感意外,他也有事要拜托自己帮忙吗?
“下周末,陪我回爸妈家吃顿饭。”
她去京参加比赛的这段时间,柯奕臣没少被父母念叨,鱼莜的比赛直播节目更是期期不落,追得比电视剧还要上瘾,得知鱼莜回来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再带鱼莜回家吃顿饭。
有种人天生就讨长辈喜欢,鱼莜就是这种人。
“好。”鱼莜没想太多,点头答应。
柯奕臣扬起唇角,完全没觉着借父母名义,实则打着自己小九九邀她吃饭这事没任何不妥。
他们刚刚爬到山顶时,正好是日落时分,夕阳距离天边还有半寸,随着随着时间推移,夕阳的圆弧触碰到了江面,从仿佛搁置在桌面上的乒乓球,到现在夕阳就剩下了半圆。
二人并肩站立,鱼莜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包裹住。
美景当前,鱼莜没有挣脱,山风微凉,从手心传来温度带着阵阵暖意。
一切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有着短暂的停留,落日把俩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