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被田城推醒,看日头才爬过远山的树梢头,算时间才睡了一个时辰,在这种时刻,能睡上一个时辰也算是稍稍回了些蓝,见季希尧与赵无忌都坐在树下休息,也不惊忧他们,爬起来看田城发现了什么。
接过单筒镜,韩谦看到父亲他们所乘的帆船,刚刚从老龙咀西北方向,往南折往鄱阳湖而去,而清晨所看到的两人,此时只剩一人留在山嵴谯楼改造的望江亭里正盯着帆船折向往南。
这时候,老龙咀山头又多出几人,正指点湖江,似跟职方司的密间没有什么牵连,而是出城观湖观江的游人,韩谦又循着田城所示,拿单筒镜往老龙咀东山脚下看去,却见三人行色匆匆的往老龙咀西山头爬去,为首之人竟然就是赵明廷手下的指挥季昆。
韩谦在龙华埠,跟季昆打过照面。
田城、高绍两人都不认得季昆,却能从神态判断是个重要人物出现,才喊醒韩谦。
韩谦跟田城、高绍介绍季昆的身份,他们二人神色皆是一振。
秘曹左司目前最大的劣势跟弊端,就是成立的时间太短,之前没有丝毫的积累,所有的信息都要从头开始一点点的梳理、积累。
田城等人,不仅对职方司的重要人物都一无所知,即便有一批人提前半个月被韩谦提前派出西进,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沿江主要匪帮的势力,显然也不可能有多少了解;在地方上也没有可靠的信息来源。
别人或许觉得再次逮到季昆的行踪很是一般,但田城、高绍都是具体干过事的人,知道他们劣势这么大,还能迫使对方先现形,这绝非普通的手腕。
这也令田城、高绍稍稍心安,毕竟跟随一个精明而能干的上司,即便再苛刻暴戾,也要比跟一个会将所有人带进坑里去的蠢货强出无数倍。
职方司隶属于枢密院,专司内外军情的刺探,除赵明廷外,还有数名同知事分掌事务;而在敌我交错之地,枢密院职方司还专门设有各房负责一地的敌情刺探,以指挥统领其事。
季昆这样的人物,在赵明廷手下都是独挡一方的大将。
前夜季昆他人还在池州,与韩钧见面时,被郭奴儿他们抓住行踪,也证实赵明廷确有对这边不利的举措,但之后就又销声匿迹。
韩谦没想到季昆行动也是迅速得很,此时已经人在江州。
季昆速度快不说,而韩谦在池州与江州之间驰道上安排的眼线,都没有看到季昆路过,这说明赵明廷主持之下的职方司,潜踪匿形确有他们的一套,实在是不容小窥。
季昆很快爬上老龙咀的山头,他们似乎也确实山头的几名游人没有什么疑点,而进入老龙咀的道路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聚在望江亭里观望缓缓进入鄱阳湖水系的帆船,根本就没有防备到韩谦他们距离那么远,也能将老龙咀之上的情形看得这么清楚。
不过,季昆那边有四个人,都是军中好手,韩谦他们这边也只有四人,此时即便打草惊蛇也没有十足的胜算,更重要的,韩谦守在这里,主要还是想要看季昆会跟地方上什么势力接触。
韩谦让田城、灵猫高绍赶紧轮流休息,他既然已经被叫醒,就能接着再盯上一个时辰。
韩谦蹲守在树丛之中,默默的观察着一切,半个时辰后,帆船驶到老龙咀的西南方向,下锚停泊,船上开始准备早餐,有炊烟冉冉升起来。
这是韩谦跟父亲约好的,船进鄱阳湖后要停留些时间,除了当心季昆所联络的势力,有可能是鄱阳湖中的湖匪,他们不能什么都没有确认,就一头撞进去,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这样才能方便他从职方司密间的反应中,推断对方可能会有的部署。
临近中午,韩谦再次被叫醒,看到有三名身材魁梧的剽健汉子登上老龙咀,跟季昆会合。
此时换成赵无忌、季希尧蹲在树丛里值守。
他们早就发现这三人的踪迹,而且也看到半个时辰前有十数骑剽健汉子随同这三人一起从南面驰来,此时这十数骑藏在南面的一座树林里,没有一起赶往老龙咀惹人注意。
很显然这伙人就是季昆在江州所联系的江匪湖盗,而且他们是从南面过来,应该是鄱阳湖里的水寇。
韩谦再往鄱阳湖口看过去,赵无忌他们在半个时辰之前还看到有两艘摇橹船停在附近的湖面上,行迹可疑,很可能是水寇放出来的哨船。
江州城拥有水营,正常来说,江匪湖盗再猖獗,也不会在附近水域出手,但帆船加装披水板、提高速度之后,这两天行踪飘忽不定,韩谦相信季昆担心失去袭击的机会,很可能在江州境内就催促他们所联系的水寇出击。
韩谦将季希尧推醒,问他:“你有没有把握,不为敌间所觉,洇水回船?”
季希尧接过单筒镜,将老龙咀附近水域的情况仔细看过一遍,说道:“我可以绕到南面,找艘船附在船底,应该能悄无声息的去见老大人,但可能耗时颇多。”
“没事,没有我们的信号,我父亲那边会继续停在那里等候,”韩谦说道,“你见到我父亲,将这边的情形相告,让我父亲先去江州城,给季昆联络的水寇以更充分的聚集时间。”
季希尧有些困惑,不应该在水寇还没有聚集之前,加紧时间逃跑吗?
韩谦没办法跟季希尧解释太多,让他立即往南走,找机会下水。
仓促逃跑不是办法,赵明廷能在江鄂等地联络的水寇不会仅有一家,而他们手里的有用信息太有限,甚至都完全不知道眼前季昆所联络的这路水寇到底是哪方势力,又到底有多少实力。
他父亲立时前往江州城暂避,给这路水寇聚集的时间,也唯有在水寇往江州聚集之时,他们才能看到更多的内容,从而进行针对性的反击。
季希尧走后,韩谦又跟赵无忌说道:“你去湖口县城,郭奴儿、林宗靖傍晚前应该能赶到湖口县,此外你们再将提前抵达湖口县的两组人马聚集起来,入夜后沿着老龙咀东侧的那条大道往南走!”
“偷袭水寇的老巢?”赵无忌少年老成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精芒,问道。
“那也得等先找到水寇的老巢再说。”韩谦撇嘴冷冽一笑。
韩谦与田城、高绍继续留在树丛里,直到确认季希尧绕到南面数里外下水,借一艘渔船掩护,潜回帆船跟他父亲会合后,他们三人便丢下还留在老龙咀山头的季昆等人,走出山林。
清晨时下过大雨,老龙咀往南的驰道留下清晰而凌乱的马蹄印,韩谦也没有等季昆所联络的水寇南返,直接循着凌乱的马蹄印一路南下五十余里,走到一大片草滩前,看到左右都被漫涨上来的湖水淹没,再找不到水贼往来的痕迹。
韩谦他们便守在一旁,将近黄昏时分,就见午前赶往老龙咀跟季昆见面的十数骑水寇乘马返回这里,他们却没有什么犹豫,直接驱马趟水入湖。
韩谦他们这时候才看到被湖水淹没根部的杂树里有两行杨柳,曲折通往七八里外被大水困在水中的一座渔寨。
仔细看去,韩谦才看出这座渔寨与附近的村落有诸多不同,除了在湖中占据一处颇为险峻的地势外,一道顶部能走人的高厚石墙环护住渔寨,堪称是湖中坚垒;而左右的村寨,即便也有寨墙,但多为残缺不堪的土墙。
韩谦他们对附近的地形不熟悉,但看被湖水半淹在湖中的杂树分布,能判断出即便是秋冬季鄱阳湖水位低落,渔寨也仅有一条极狭窄的通道,与东面的陆地相连接,可以说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其他村寨,在水位降下来后,应该还是都跟陆地相连的。
鄱阳湖周围民风剽悍,许多渔户亦渔亦盗,闲时捕渔为业,遇到商旅通过,便一拥而上;趁官府防备空虚,聚啸攻掠城池,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州县奏称五百里鄱阳湖荡,有五百路水寇纵横其间,即便有些夸张,也足以证明地方深受水寇其害。
借助单筒镜,韩谦看到这十数骑水寇趟水进寨之后,很快附近的村寨也有多艘乌蓬船聚集过去,最后总计有十六艘乌蓬船在两艘船型更大、速度更快的浆帆船率领下,在夜色中驶入鄱阳湖的深处。
韩谦粗粗估算,十八艘贼船里竟然藏有二百多水寇,而且这些水寇,很多平时就是普通的渔民,难以想象他们要是毫无知觉间,被这些水寇围上,下场将会有多凄凉。
韩谦、高绍、田城在树丛里忍受蚊虫的叮咬,等到半夜,赵无忌、郭奴儿、林宗靖率领四组人马赶过来会合。
韩谦他们早就看清渔寨之中除了老弱妇孺外,留下来防守的青壮汉子只有十人左右;众人藏在树林里分放刀盾,穿戴好铠甲,饱餐过一顿后,二十五人拿布蒙住脸面,借着星月余跟随韩谦,趟水往渔寨摸去。
这时候越发体现出单筒镜望远的好处来。
要没有单筒镜,即便能远远看到十数骑水寇骑马趟水,但马匹体形高大,骑马能趟水过河,不意味着普通人能直接趟过去。
而借助单筒镜,韩谦早早就确认一路过去,水最深处也只能淹到他们的腰,同时还将对方的哨岗方位都摸清楚。
确认留守的十名水贼,只在渔寨的西南、西北角设有哨岗,盯着西南、西北方向的水面,应是防备其他水寇乘船过来偷袭,但对他们这边疏于防备,只有半个时辰前,有两人挑着灯笼沿寨墙巡夜,但这时候也已经下了寨墙,不知道躲哪里偷懒去了。
要不能借单筒镜确认这些,那他们的袭寨就是鲁莽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