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王妃嗔道:“你看你,又跑哪里玩去了?连正门都不知道,天天上蹿下跳的,跟只小猴子一样。袍子都脏了。”
  叶怀遥道:“娘,父王在外面。我本想回家,就看见他和周太傅要从府上正门进来,父王正在跟周太傅说我稳重懂事,我就没敢往前凑。”
  翊王妃:“……”
  叶怀遥之前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袍子下摆蹭了一块灰,发冠也有点歪了,实在跟稳重懂事挨不上半点边。
  “你父王又去外面瞎吹了,一会多半还得让你出去显摆。快回房换衣服去,让丹茜给你梳头。”
  翊王妃拍了叶怀遥的后背一巴掌,哄他走:“快去快去,别丢你老子的脸。”
  叶怀遥道:“哼,就知道想着父王。”
  说完之后,他见母亲还作势要打,连忙转身跑了。
  叶怀遥急匆匆地回去换了衣服,梳了头,又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子爷。
  他和翊王妃都太了解翊王的性格了,果然不多时,便有人前来,说王爷请世子过去。
  叶怀遥走到会客厅的门口,就听见周太傅说道:“世子文武皆长,最是难得。昨日在陛下那里,臣也看见了那副《万山寥廓图》,画工极佳,意境也好……”
  翊王谦虚和隐晦地显摆道:“哪里哪里,这画本来是看他小时候耐不住性子,就随便学上一学,没下多大功夫。太傅这样称赞,是给他面子了。”
  周太傅笑道:“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世子天资聪颖,学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画工也已极为精湛。加上小小年纪心胸旷达,这才是更为可贵。”
  翊王很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心肝宝贝,谈兴大发:“我这儿子从小被本王惯坏了,有些调皮,但也不是本王自夸,他心地是极为仁善的,而且宽和大方,真不知小小年纪怎就如此懂事,多半随了他娘……”
  叶怀遥站在门外,羞耻地扶额,忽然不想进去了。
  自卖自夸也不要这么明显啊,老爹!人家太傅心里会笑死你的!
  翊王却是谈到儿子就满腔自豪,老大说完了还有老二:“对了,还有我们识微,听说上回写的策论,听说是几位太傅一起评议的?”
  周太傅笑道:“正是。郡王小小年纪,对政事便颇有一番独到见解……”
  叶怀遥闻道两人提起弟弟,倒是有兴趣多听几句。但说也奇怪,翊王和周太傅的交谈声从正堂传出来,他明明离的也不近,就是听的清清楚楚。
  接着身后也传来一个声音,语气柔和地叫了声“大哥”。
  叶怀遥转头,见叶识微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衫,衣服下摆勾着一些黑色的花纹,正向着自己走过来。
  他失笑:“你也被父王给叫来了?”
  叶识微含笑道:“是,父亲说让我过来,写篇文章给周太傅看看。”
  叶怀遥道:“嗐,谁不是呢。我都在这站了有一会了,那咱们进去罢。”
  周太傅已经是两朝老臣,门生众多,在清流士子之中名声甚大,叶怀遥和叶识微身份贵重,但到底年纪尚轻,翊王如此,也是希望他们多多熟悉的意思。
  叶怀遥也知道不能让老先生久等,拉着叶识微的手腕就要同他进去。
  叶识微的脚下却没有移动,反手拽住了他:“大哥。”
  叶怀遥奇怪地回头,问道:“怎么了吗?”
  叶识微依旧保持着与平常无异的笑容和神态,冲叶怀遥说道:“那里的阳光太亮,我不能去了。”
  叶怀遥觉得后背右侧的位置忽然疼了一下,但是他沉浸在对叶识微话语的疑惑当中,并未在意,有些莫名地说道:“怎么,你还怕晒吗?”
  两人目前站在一蓬树荫之下,叶怀遥朝着叶识微的身后看了一眼,却见到了金灿灿的阳光:“可是你刚才难道不是晒着过来的么?”
  叶识微顺着叶怀遥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答非所问地道:“娘也来了……”
  旁边的小路上,翊王妃领着端有糕点的侍女款款而来,前面的正厅中,翊王谈笑的声音随风飘至。
  原本是一副再家常不过的温馨场景,而叶识微的身影,却正在叶怀遥面前慢慢淡去。
  叶怀遥还抓着他的手腕,感觉他的体温正在变冷,那衣服上的黑色花纹,仿佛突然拥有了生命似的,从叶识微身上逐渐漫溢下来,变成丝丝缕缕黑色的藤蔓,将他身边的一切都裹杂起来。
  后背上再次传来剧烈的疼痛,仿佛连骨肉都要被撕裂,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
  这一疼,反倒让他意识陡然清醒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不是现实,他是真的感应到了叶识微的神思!
  大概叶识微也想起了这段回忆,因为回忆中恰好有叶怀遥,所以才能让他如此轻易地捕捉到。
  这是幸运,也是危险。
  叶怀遥心里也没底,本来只是想稍作试探,对情况有个初步的了解,但现在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神思也纠葛的太深,反倒差点心智迷乱。
  但让他奇怪的是,叶识微身上重重包围而来的黑色藤蔓,分明是赝神用来束缚他魂体魔元。
  按正常情况来讲,叶怀遥的神思既然已经同叶识微纠缠在了同一片场景当中,理应也同样被藤蔓缠住的。
  但他除了后背的疼痛之外,全身上下再没有半点异常症状,藤蔓将要缠到身上的时候竟然自动绕行,仿佛在畏惧什么似的。
  叶怀遥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仙骨”两个字。
  还没等他深入地考虑发现这件事的意义,便忽地听见赝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云栖君,你说……邶苍魔君还有多久会到呢?”
  叶怀遥心中一凛,迅速将神思撤回,睁开了眼睛。
  虽然因为体质特殊,方才他的探索并未被赝神的魔元所察觉吞噬,但心神动荡,疼痛犹在,稍有不慎,就会让赝神看出异常。
  叶怀遥睁眼之后,淡淡地看了赝神一眼,神态自然的不需要任何过度,仿佛刚从打坐修炼当中被他惊扰,惯有的温和当中带着一丝隐晦的不耐烦。
  他说道:“魔族突然有些内务需要处理,他走的匆忙,具体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太久。”
  赝神道:“其实我有些奇怪,邶苍魔君真的会来吗?”
  叶怀遥不动声色:“为什么这样说?”
  赝神道:“我不知道邶苍魔君离开时,你的计划是怎样的,他又知不知道你会前来这里寻我。不过我猜应该是不知。”
  他面露玩味神情:“以他对你的重视程度,若是听说你要独自前来寻我,应该会一起陪同。但他要是根本不知道你来了这个地方,又如何会快速结束手上的事务,回来寻找呢?”
  作者有话要说:  翊王:“我儿子又懂事又善良。”
  翊王妃:“我儿子超可爱的。”
  叶识微:“我哥哥长得好看,人也好,他最好。”
  第157章 晓檐疏雨
  赝神这个问题实在很犀利, 叶怀遥还不能说自己下到赤渊之前已经给容妄送了信。
  ——那就等于明摆着告诉赝神, 我已经码了人来削你, 现在不过是拖延时间。
  所以这种时候,解释根本没用, 也只能以退为进了。
  叶怀遥淡淡地笑:“容妄虽不知道我会来此,但一定会过来找我。你若不信, 我也无法解释。不如这样罢,咱们现在就开始如何?”
  叶怀遥竟然会这样提议,赝神是真的惊讶了:“你不是不放心吗?”
  叶怀遥道:“没人担保我是不能相信你, 当刚刚我想到, 我们可以订立一个契约, 以性命作赌。”
  “我全力相助你成为天魔,不能有半点保留, 你要保证在成为天魔之后将叶识微的身体让出来,并自此以后不能再惊扰他,如何?”
  此时旁边要是有人围观,多半会对叶怀遥的回答拍手叫绝。
  这种契约绝对不能反悔, 谁违背了诺言就会魂飞魄散,比别人担保还要管用。
  赝神本来想试探叶怀遥的虚实,结果人家拿出满满的诚意这样说了,反倒把他卡的不上不下。
  ——毕竟他根本就不可能将叶识微的身体交出来。
  沉默。
  赝神看着叶怀遥,似在判断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把柄,还是真心实意提出这个方法。
  只要让他发现叶怀遥已经看破了他的阴谋,那么赝神一定会立刻发动法阵, 引爆整个深渊的戾气来为自己献祭。
  不光他们,整个鬼族,甚至目前有可能到了附近的一些援兵,都会遭到牵连。
  叶怀遥微微挑眉,回视一眼,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怎么,这样都有问题?”
  赝神若有所思:“云栖君希望我选择哪一种方案?”
  叶怀遥道:“要订立契约,就得把咱们双方的真元注入到同一份契书当中。说实话,我并不信任阁下,更担心你会从中做什么手脚,自然是比较喜欢让容妄过来做个见证的方法。但……这不是你不耐烦了吗?”
  赝神自然也希望等到容妄过来,他趁机拿住叶怀遥威胁。
  吞噬了容妄的完整生命力,成为天魔之计必成。
  叶怀遥的平淡稍稍消去了他的疑心,赝神变脸如翻书,忽然又愉快地笑起来,恢复了之前那副亲亲热热的模样。
  他道:“云栖君说的是,我也同样有此顾虑,那就再等一等罢。”
  叶怀遥心里松了口气,觉得手心都捏了把汗。
  两人干坐了一会,时间显得如此漫长和难熬,叶怀遥便从窗外折了一片竹叶,凑到唇边吹奏起来。
  一片叶子奏不出太多复杂的乐调,他所吹的,正是之前唱过的那首民间小调。
  叶子吹出来的声音俏皮欢快,清脆悦耳,仿佛一段年少无忧的时光。
  声音能够泄露情绪,也能够抒发情绪,如果不是心中真的无忧无惧,胸怀坦荡,就不可能奏出这样的曲子。
  赝神听了一会,生出的疑心也慢慢消散了。
  他虽然想要当人,但不得不说,跟器物比起来,人最不好的一点,就有拥有喜怒忧惧这样的感情。
  有感情,心胸便狭窄,便会有弱点,便会露出破绽。
  如果叶怀遥真的察觉到了他的计划,意识到自己随时都能够启动底下的法阵,让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他绝对不可能不畏惧,也不会如此从容。
  正如叶识微之前所说,赝神生性傲慢,成功打败主人的经历,让他非常轻视这群有血肉之躯,有喜怒哀乐的柔弱生物,但同时,又在内心深处羡慕着他们的某些特质。
  幸好成为天魔之后,虽有血肉之躯,但也会丧失所有的情感,他可不需要那些多余的东西。
  赝神的疑心被叶怀遥消除之后,索性含笑欣赏,把荒庙闲坐听曲也当成了做人之前的一种难得体验。
  叶怀遥吹完一曲后,又吹了首清平乐,他特意用了一些灵力,使得曲子中的感染力更强,以安抚赝神。
  荒庙的外面本来就是一片树林,里面的的鸟儿也欢快地随着曲调发出鸣叫,嘤嘤成韵,清脆欢快。
  燕沉和容妄等人已经在赛音珠的引领下来到的赤渊外面,虽然不知道赝神的具体计划,但知道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会给叶怀遥带来危险,所有的人都没有贸然行事。
  燕沉向着赤渊走过去,整个人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衣袂飒飒作响。
  虽然知道他不至于掉下去,展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师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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