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闻言面色微霁。
裴宴却依旧是张阎王脸。
裴彤和顾曦一前一后的从内室走了出来,给裴宣和裴宴几个行了礼。
裴宴没有说话,裴宣肃然地问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人也来了,你们说说好了。”
裴彤喃喃地说着“就是两人意见不和”或是“没想到会惊动两位叔父”、“都是我的错”之类的话,至于为何会吵起来,半晌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站在一旁的顾曦沉默冷静地听裴彤说着话,见裴彤说来说去都不提两人之间的矛盾,她不由地冷笑一声,打断了裴彤含糊不清的说词,道:“二叔父,三叔父,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大舅母过来做客,说起想和我们家联姻的事。我想着,我们左有两位叔父,右有我婆婆,这件事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做主,我们做小辈的,听长辈的就行了,我就一直没有表态。谁知道相公回到家里,听了大舅母的一番话,却答应大舅母出面,帮着撮合两家的婚事。大舅母一听,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我却觉得相公不应该插手这其中的事,只是当着大舅母的面,不好说什么。等大舅母走了,我就委婉地和相公说起这件事,让相公别麻烦两位叔父了,过几天去跟大舅母说一声,就说这件事想来想去,我们做小辈的不好插手,谁知道他就发起脾气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逢高踩低,趋炎附势,总想着攀高枝,瞧不起他外祖父家里。
“我辩了半天也和他说不通。
“我就想着,那就请二叔父过来给我们评评理。”
她没想过告诉裴宴俩口子。
不知道荷香是不是没有听明白,还是慌里慌张的和裴宴也说了一声。
她当初以为自己嫁给裴彤也不错——裴宴绝了仕途,裴彤却如朝阳,说不定哪天就考了出去,以后裴宴做裴宴的田舍翁,她做她的官太太,和裴家也算是相安无事。
不曾想裴彤学识是好,却也愚孝。明明知道大太太做的不对,不忍心说就算了,关键的时候,还是看在母亲的份上,宁愿委屈自己,宁愿委屈她。
裴彤要给杨家殉道她管不了,可想让她也用自己的肩膀顶着杨家上位,那是不可能的。
顾曦的神色越发的冷峻了,道:“杨家为什么要和裴家联姻,说白了,不过是想把两位舅老爷从泥沼中救出来。亲戚之间相互帮衬原本就是应该的,可又不是没有方法解决,为何一定就要联姻呢?二叔父帮着把杨家两位舅舅救出来就不行吗?他们杨家当初站孙家的队的时候可没有商量我们家?现在出了事,我们家愿意兜着还不行,还要把我们家的姑娘嫁到他们家去?祖母明确的反对,我们还要这么做,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不孝子孙。你居然还有脸指着我说我不孝。这个帽子我戴不起,不请了家里的长辈来说清楚,我以后如何撑直了腰杆做人!”
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裴彤的身上。
他气得发抖,嘴角哆嗦了半天,才咬牙切齿地崩出几句话来:“你刚才是这么回答我的吗?你别避重就轻!既然敢告状,就要说实话。”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了顾曦的身上。
顾曦背脊笔直地站在那里,面孔白的仿佛素缟,她无畏无惧地道:“是,我原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原话是问相公,为何一定要联姻?难道他觉得只有和杨家再结一门亲事,才能抚平他没有娶杨氏女的遗憾不成?”
郁棠看着这样的她,突然想到前世,李端觊觎她的事败露之后,顾曦第一次来找她时的样子。
也是像这样,身姿挺直,像一棵白扬树似的,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绝然。
难道这次,裴彤也辜负了她不成?
郁棠不由紧捏了帕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裴彤。
前世,顾曦和李端还过了四、五年恩爱甜蜜的日子。
可现在,顾曦嫁给裴彤还不到一年。
裴彤脸更红了,道:“二叔父,三叔父,您们说,她这不是胡闹吗?我若是真的想再娶杨氏女,又何必答应和她的亲事?我母亲原本就想我娶舅舅家的表妹,只是我不想再沉溺于往日的痛苦中,才不愿意和杨家再结亲的。母亲心疼我,才和顾家说了亲。”说完,他瞪了顾曦一眼,道:“你心眼也太小了。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
“我是女子,维护自己的家庭是天性。”顾曦并不辩解,而是理直气壮地道,“相公既然这么说,我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向你道歉。可你也要让我安心,当着两位长辈的面给我保证,以后决不再提和杨家联姻的事。”
这才是顾曦的目的吧!
把他们从这件事里摘出来。至少要把他们的小家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郁棠恍然大悟,朝裴宴望去。
裴宴心有所感,回过头来,看见了郁棠水灵灵的大眼睛。
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朝裴宣和二太太看去。
裴宣皱着眉头,觉得这种事也要吵得让家里的长辈做主,简直是胡闹。二太太则面露笑容,仿佛觉得这样吃醋的顾曦很有意思似的。
还是他们家小姑娘心思灵巧,顾曦的手段没办法迷惑她。
他轻咳了一声。
裴彤和顾曦也不吵了,裴宣和二太太也不说话了,大家都望着裴宴,支着耳朵听裴宴说话。
裴宴这才不紧不慢地道:“阿彤,和杨家联姻的事,你现在是怎么看的?”
裴彤十分机敏,立刻道:“自然是听长辈的。”
裴宴淡然地点了点头,道:“我觉得顾氏说的有道理。既然有其他的办法,为何杨家还一定要和我们家联姻?”说完这话,他面露厌恶地撇了撇嘴,道:“阿彤,杨家是你外家,你和你舅舅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我看,这件事就交给你好了。你去杨家仔细问问,他们家到底要干什么?如果真的只是想救你两个舅舅于窘境,我和你二叔父想想办法救他们脱险就是了。如果是想利用这件事再和裴家联姻,你也问清楚了,杨家和我们家联姻想得到什么?杨家人在你面前总比在我和你二叔父面前坦然。”
裴彤和顾曦齐齐愣住。
裴宴似笑非笑,道:“怎么?不愿意?还是觉得做不到?”
裴彤低下了头,迟疑道:“不,不是不愿意,我是怕我做不好。”
“怎么会!”裴宴笑道,“顾氏心思缜密,你若是觉得拿不定主意,就和她商量好了。她肯定比你有主见。”
这是在夸顾曦还是在讽刺顾曦?
郁棠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第三百六十五章 图穷
顾曦也猛地朝裴宴望去。
自从暧昧的表白被拒绝,她一直以为裴宴讨厌她,瞧不起她。
没想到,她却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了裴宴的肯定。
她比裴彤聪明?
是真的吗?
裴宴真的这么认为吗?
顾曦鼻子有点酸酸的,心里的主意更正了。
她上前给裴宣和裴宴行了个礼,低声道:“不敢当两位叔父这样的夸奖。相公为人耿直,又顾忌着骨肉亲情,只怕没有这个能力为家里办这件事。这件事,只有三叔父亲自出面才能够一语定乾坤,还请两位叔父明察。”
这就是不想搅和到这件事里的意思了。
顾曦还是一如前世那般的精明。
郁棠在心里感慨。
裴宴却不想放过她。
不管这裴彤和顾曦是真吵还是假吵,杨家用他故去的大哥威胁他们家出手相助,这原本就是件特别让人不屑而齿冷的事。他大嫂一直觉得他们家没有占到裴家的便宜,能有今天,全靠的是她娘家。女人偏向生养自己的人家,是可以理解的。可如果他的两个侄子受母亲的影响,也这么认为,他又何必去养白眼狼?有这功夫,还不如收养几个弃儿或是孤儿,好歹吃了他的喝了他的,知道该给谁办事。
他淡淡地看了顾曦一眼,问裴彤:“你可知道杨家为何非要和我们家联姻?”
裴彤当然知道。
如果不是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给他大舅母说项了。
原本他是想逐渐疏离杨家的。可杨家的两位舅舅如今身陷囹圄,还拿他阿爹的事胁迫他们家,以他对家中长辈的了解,他二叔还好说,他三叔是肯定不会放过杨家的。他要是不从中说和,杨家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就算他三叔父迫于一时的压力把他两个舅舅捞了出来,之后也会加倍的报复杨家的,这才是他担心害怕的原因。
可他被裴宴的目光那么一扫,他的心顿时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捏住了似的,一阵心悸,让他到了嘴边的话都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我知道。所以我想劝劝大舅……”
裴宴嘴角轻翘。
顾曦则在心中大喝了一声“不好”。
她趁着和裴彤吵架的机会把家中的长辈弄到这里来,就是想把自己和裴彤摘出来,裴彤这么一说,显然是正中裴宴的下怀,她的一番苦心算是前功尽弃了。
她转身瞪了裴彤一眼,正想出言相求,不曾想向来宽和大度的裴宣却突然“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阿彤,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我阿兄在世的时候,是这样子教你的吗?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都白读了吗?”
众人一下子都被他震住了。
他的脸色铁青,比裴宴还要难看,横眉怒指着裴彤:“杨家是用什么在威胁我们?是你爹的事。先不说这件事是真是假,人死为大,你阿爹都不在了,他们还不依不饶地把你阿爹牵扯进来,你觉得这样的人家是个值得来往的人家吗?还是说,你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你不仅没有替你阿爹说话,你居然还要为杨家说和,在你心里,有没有你阿爹?有没有裴家?有没有长幼尊卑?有没有侠肝义胆?这么多年,大嫂一直让你跟杨家的人读书,难道你在杨家学的都是这些?阿彤,你是我阿兄的长子,我们家的长孙。你这次的所作所为,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都说老实人发起脾气来特别凶残。
郁棠这次领教了。
裴彤被骂得面红耳赤,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顾曦也没敢吭声。
二太太倒是想劝来着,想想自己丈夫的话,又觉得挺有道理的不说,还想起了婆婆不同意和杨家联姻的事,深深觉得还是婆婆的眼光高明,早早就看出杨家不妥了,平时和大嫂的矛盾,也并不是婆婆挑剔媳妇,实在是杨家的教养不到位。像她,还有弟媳妇,就都和婆婆相处的很好。
想到这里,她看了郁棠一眼。
郁棠正求助般地望着裴宴。
裴宴在心里叹气,只好出面救场,说话的声音也就比刚才柔和了很多,道:“阿彤,你们这一辈,你是老大,你是表率和榜样,你怎么做,会影响你下面的兄弟姐妹。这件事,你还是仔细思量思量吧?今天这件事,顾氏没有什么错,你好好给顾氏陪个不是。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言下之意,你明天给我答复,要不要帮着杨家。
他说着,朝着裴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再说。
裴宣正在气头上,冷哼了一声,站了起来。
裴彤心里也乱糟糟的,闻言低低应是,送了两位叔父和叔母出门。
路上,二太太不免感慨:“大嫂把这两个孩子养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可惜。”
郁棠却觉得未必就一定是大太太的错,要不然杨家怎么会有裴家的把柄呢?
她想到裴宴为这件事四处奔走,杨家要是真不提裴宥留下的东西,只是苦苦相求,就是看在裴彤的份上,裴宴也不可能甩手不管。
到时候还是裴宴的事!
郁棠心里就不舒服,忍不住道:“大伯在世的时候,两个孩子是长在他身边的吧?就算是送去杨家读书,大伯也应该是同意了的吧?”
她这么一说,二太太还好,裴宴和裴宣两兄弟却是齐齐一愣。
裴宣甚至喃喃地道:“当初阿兄在世的时候,阿彤和阿绯都是跟着大兄读书的,是大兄去世后,大嫂才想把他们兄弟送去杨家读书,阿彤和阿绯在京城的时候,并没有跟着杨家的人读书……”
可见影响这两兄弟的并不是杨家,而是死去的裴宥。
接下来的路程,大家都没有说话,气氛也很压抑,兄弟两人草草地说了两句,就在路口分了手。
郁棠就拽了裴宴的衣角,轻声问:“是不是我说错了话?”
“没有!”裴宴见郁棠有些不安,轻轻地搂了搂郁棠,还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有些事,只是我们不愿意细想而已。”
想多了,不免会心生恐惧。
自己那个光芒万丈,被称为江南第一才子的兄长,可能相信杨家更胜他们两兄弟。
否则,杨家哪里来的把柄。
裴宴心里难受,翻来覆去的快天亮也没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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