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再来这么一回,他宝贝阿宁的自尊心可能会碎得再也拼不回来。说起来也算是这次运气好,是在马车里,要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宁逾恐怕会气得再也不让他上榻。
  马车出了岔口行至官道,路上同行者多了起来,不时有驿马飞驰,嘶鸣而过,原地激起一阵平沙雾瘴。
  夹道是高大的二球悬铃木,繁茂的枝叶横蔽苍穹,遮去了大部分毒辣的日光,在道路上撒下一片清凉的阴影。
  舆内的温度顿时降下不少,加上那堆冰块以及沈浮桥小心伺候的功劳,宁逾身上的热意也渐渐退了下去。
  沈浮桥拂袖掀开纱帷,透过黄花梨镂花窗朝远处望了望,浮动的光影便落了满身。宁逾抬眼看过去,才发现镀在他身上的、近乎于神圣的金辉。
  那一瞬间,他漂亮的蓝眸像是有些黯然,他微微失神了一会儿,便垂眸剥了些荔枝,自顾自地吃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浮桥大致探查了下路线,正待收回目光,侧面却忽然驶来一架极其张扬的马车,紫漆红帷,木角嵌金镶玉,排头八匹骏马,皆是人间难得的良驹。
  硬生生将他们的马车逼得偏了道。
  莲藕马车夫性格温驯,只是呆了一下便稳好马车继续赶着路,然而舆内的宁逾正吃着东西,冷不防被晃了一下,被沈浮桥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手中刚剥好的荔枝却吧唧一下掉到地上,还弄脏了铺好的冰丝绒毯。
  宁逾瞬间沉了脸,长而锋利的指甲狠狠刺出来,他先弯腰将荔枝捡起,而后便气势汹汹地要掀开帷裳朝那驾马车飞去。
  阿宁!沈浮桥抢先一步将他搂住了,一只手扣住腰不让他走,另一只手拢住宁逾的指节,温声哄道,别冲动。
  宁逾如今两对獠牙,蓝眸赤发,还生有一对尖锐的耳鳍,这副模样要是被人看了去,指不定会引起什么麻烦。
  宁逾不知道沈浮桥的想法,只是觉得委屈,沈浮桥还向着罪魁祸首,他便愈发委屈:他先惹我的!我哪里冲动了?我好好吃着荔枝,是他先撞我们的马车!
  沈浮桥私心给他束了个很温柔贤淑的发髻,配着他的青莲玉簪更显得和婉,但如今哪怕是真佛来了,也渡不了宁逾身上这一点就炸的暴躁脾气。
  沈浮桥轻轻叹了声,倾身在他额间落下一吻:我知道,这就去给阿宁出气,不许哭,这么点小事,浪费什么眼泪?
  宁逾恨恨地喘了一声:我才没哭。都是因为哥哥偏心外人,我生气。
  沈浮桥无端被扣上这么一顶帽子,简直哭笑不得:我哪有?
  宁逾哽声:就是有!
  好好好就是有就是有。沈浮桥听出他急了,也不在这种事上跟他较劲,哥哥这就去帮阿宁惩罚坏人,好不好?
  宁逾不傻,见沈浮桥坚持不让自己出去,也慢慢明白了他的用意,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却拉不下面子道歉,只是闷闷哼了声,勾住沈浮桥的脚踝无声地磨蹭了一下。
  沈浮桥挑眉笑了笑,将他放在软垫上,掀开帷裳朝莲藕人吩咐了一句,又回头示意宁逾抓住扶手,下一瞬间马车便以风驰电掣之速向罪魁祸首靠近。
  然而当夏风吹拂起那驾马车的赤色纱帷,舆内对坐的两人察觉到舆外的动静暼眼外看时,沈浮桥才惊讶地发现
  居然恰巧碰见了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宁逾:不用我亲自打怪兽啦!!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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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哄骗惯犯
  风烛隔着飘飖的帷幔看见了站在前室的沈浮桥, 那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后又放下手中的缠枝茶盏, 朝沈浮桥莞尔道:青莲神君,好久不见。
  沈浮桥没应声,目光淡淡地落在他对案的孟秋关准确来说应该是孟秋关的转世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话:风神禹疆,别来无恙。
  风烛察觉到他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探究意味,先是低低叹了声,满头青丝随着马车的颠簸沉默地拂动, 当他再次抬眼望过去的时候,柳眉杏眼里全是满溢的哀伤。
  沈岚在九重天上任职时与禹疆共事过一段时间。他是司药之神, 性格纯良温和,心肠柔软慈悲, 常常化作人身到三界扶弱济困,救死扶伤。
  但他更重要的身份是风神,吹起的风带给三界的是瘟疫、病痛和苦难。
  何其残忍。
  但天道需要这么一尊神。
  曾经他以为作为神族, 那样的煎熬和折磨已是极限, 却没想到重逢之际, 故人比起之前又坠入了一个深渊。
  他以沈浮桥的身份第一次见到历劫的禹疆时, 便感慨风烛这姓名隐隐透露着悲兆, 如今看来,果真是
  哥哥,他是谁?
  宁逾倾身半掀帷裳,伸手抓住了沈浮桥垂在身侧的手,将他的视线从对面拉扯回来。
  宁逾面色不虞,漂亮的眉眼沉得很难看,他如今对沈浮桥的任何旧识都会难以控制地产生很强的敌意, 他不喜欢他们,也不想让沈浮桥的目光被他们分享。
  沈浮桥看这情形也顾不上那边,只能先顺势半蹲下来,吻了吻宁逾紧锁的眉,温声哄道:怎么又不开心了?
  哥哥明明说要替我出气,结果却只是和别人眉来眼去,要阿宁如何开心得起来?难道非要等以后哥哥和别人都如胶似漆了阿宁才有生气的资格么?
  宁逾说着说着便红了眼,抿紧唇暼开了眸,眼角隐约闪烁的晶莹泪花晃痛了沈浮桥的心。
  阿宁又在胡思乱想了。沈浮桥抬手抚了抚他故作冷厉的脸颊,见他不搭理自己,便顺手按住他的后颈,将人带进了怀里,少污蔑我。我如今是有家室的人,哪里敢跟别人眉来眼去如胶似漆?
  宁逾被沈浮桥抱了个满怀,听着他严肃的语气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抱着他的脖颈很自然地朝外探了探身,偏头对上了对面风烛和孟秋关疑惑的目光。
  这不看还好,一看知道对面两个人,其中一个还长得沉鱼落雁倾国倾城,顿时肺都要气炸了,简直想立刻就把沈浮桥锁在自己身边眼睛蒙上,让他再也没法去外面沾花惹草。
  他不知道刚刚和沈浮桥说话的人是谁,索性就挑了个长得让他很有危机感的小美人冷冷地盯着,微微启唇露出泛着寒光的尖锐獠牙,缓缓抵在了沈浮桥后颈处,眼神里是极端的挑衅和警告。
  对面的风小美人烛一脸莫名其妙。
  他没什么反应,只是觉得这南海的鲛人果真霸道,日后还是少惹为好。但对案的孟秋关就不这么认为了,他只知道对面这个长着耳鳍的怪人一出现就那么凶狠地盯着自家主人看,明明他们无冤无仇,他凭什么这么对风烛?
  他正欲开口说话,风烛便淡淡地朝他暼了一眼,将自己方才喝过的茶盏递了过去,示意他沏茶。
  主人
  而沈浮桥这边也察觉到不对。宁逾的尖牙一直抵在他后颈处,沈浮桥觉得略痒,没忍住将他往下拉了一把,捧住他的脸,认真道:要咬就咬,在这撒什么娇?还有别探那么出去,小心被别人看去了。
  宁逾看着他,轻轻眯了眯眸,意味不明道:我有那么见不得人么?既然是哥哥交情颇深的故人,应该不会那么凶把阿宁抓去活活烧死吧?
  沈浮桥不明白宁逾又中了哪门子的邪,只听得他将故人这两个字咬得极重,那语气不像是在念什么故人,倒像是终于抓到了沈浮桥某个散落人间的情人,准备算账来了。
  沈浮桥脑袋一时半会儿没转过来,想着宁逾可能是不小心露馅了觉得有些害怕,于是温言安抚道:确实不凶,禹风烛性格很好,通达明理,任何人和他相处都会很舒服,不会把阿宁如何的。
  宁逾:
  性格很好通达明理很舒服?宁逾怒极反笑,一声又一声拉得很长,眸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我怎么不知道,哥哥原来喜欢这种啊。那我去向他取取经,如何?
  没等沈浮桥回话,他便直接拉开了沈浮桥的手,真正用了力从他怀中挣脱开来。耳鳍对于他们来说是身份的象征,根本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必要,他会答应留在舆内完全是给沈浮桥面子,如今沈浮桥让他不高兴了,他也不必再那么听他的话。
  沈浮桥正欲开口澄清:阿宁,我
  哥哥闭嘴。
  宁逾根本不管官道上是否还有别的人,径直朝风烛那边的马车上飞去,足尖一点便轻盈地落到华盖上,随后重重一拳狠狠地破开了实木,尖锐的锋爪猛地朝风烛袭去,原地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风烛早有准备,将孟秋关一脚踢到角落后便见招拆招,宁逾出狠招他便祭出本命御器相挡,出探招他便抬袖化去。
  最后在露天的狭小舆内过了不知多少回合,直到孟秋关想过来拉架却被震碎的木屑刮伤了脸,他才被激出了一点攻击性,祭出血刃与宁逾实打实地开战。
  沈浮桥看到风烛手中的浮屠刃瞬间沉了脸,想过去将宁逾抱出来,还没动身便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而就是他偏头的那一瞬间,风烛正好挥刀而来,宁逾急急侧身躲避却还是被削下了一个袍角。
  宁逾听着撕拉一声,整个人顿时炸了。
  这是哥哥的衣衫。
  你、找、死!
  沈浮桥原本还有些紧张,怕宁逾对上风烛吃亏,没想到三百年不见他的妖力居然已经到了这样高深的境界,也难怪能在南海布下那么牢固的结界。此时对面愈打愈烈,且宁逾怒气加持,隐隐有占上风的趋势,风烛并不真的想跟他继续打下去,毕竟孟秋关还在舆内,他还得分心去防止宁逾突然袭击,实在是心力交瘁。
  孟秋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成为了风烛的累赘,神情有些低落,眼眶里微微充了血,盯着宁逾的身影,缓缓从腿侧拔出了一把雪白的利刃。
  文明观战。
  沈浮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孟秋关的身边,按住他的手将利刃推了回去,神色是少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些薄怒。
  风烛一看他过来了,赶紧出声吼道:沈兄!快把你家这位带回去,按这不要命的打法,我可招架不住!
  宁逾闻言冷笑了声,正下意识想说和你打架的人是我叫旁人有何用,想了想又深觉打架无趣,不如逗哥哥玩儿,于是手中招式忽然出了错,一个没防住便被风烛狠狠击飞。
  沈浮桥眉心猛地一跳,冲过去在他磕上实木舆壁之前将人接在了怀里。宁逾不堪受痛似的咳了咳,眉眼紧紧蹙到了一起。
  哥哥,好疼
  沈浮桥心疼不已,怒极吼道:风烛!何必下此狠手?!
  风烛人都傻了,急急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顾忌着他是你的人,我一直都收着力,方才是他自己飞出去的!
  沈浮桥也算了解风烛,知道他不是会撒谎的性子,但此刻宁逾蜷在他怀里沉沉地呜咽,他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理智?
  他垂眸深吸着气,也怪自己方才顾着跟孟秋关说话,没有照看好宁逾。
  在理智失控的边缘,沈浮桥却忽然瞥见宁逾耳鳍微微动了一下。
  他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根据从前尘种种往事中总结出的经验,每次这种小动作一出现,就代表宁逾又在捉弄他哄骗他。
  他哽了一口气不上不下,最终也只能暗自叹一声。
  可这么好的气氛不利用一番又实在浪费。
  宁逾他打架打得好好的,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自己飞出去撞墙?!沈浮桥佯装动了怒,抱着宁逾面沉如水,指尖勾动着金色的藕丝,如同蛛网一般朝风烛逼近。
  你居然动绞杀阵,为了一条谎话连篇的鲛人。风烛脸色亦不好看,能位列九重天上神,必不是一般的招数可以轻易击败的,他原本不想真的大开杀戒,但无奈故人出手相逼,掌心的浮屠刃瞬间化为长剑,一滴鲜血凭空从剑柄处划落到锋刃端,于原地发出铮铮的剑鸣。
  他的确不是沈浮桥的对手,但也向来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伴随着一声清越的长啸,整驾马车猝然被剑气余波轰碎,沈浮桥的绞杀阵被破了大半,但瞬间又重新朝风烛飞刺而去。
  沈浮桥并没有想真的绞杀风烛,他也知道是宁逾先动的手,而且打架向来有输有赢,伤败都是常事,如此咄咄相逼反而失了风度。
  这个阵布下来,一是为了让宁逾心里平衡些,否则他总念叨自己不给他出气,二则是为了试试风烛的神力,是否也像他一样被天道平白削去了大半。
  为了避免某些无妄之灾,这种事情没办法在天道的监窥下讨论,那他便借着这个机会试一试,正好不拖累风烛。
  毕竟他这一生已经被天道折磨得够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浮桥:对不起兄弟!!!
  风烛:重色轻友罢了(吐血.jpg
  孟秋关:说好的文明观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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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鲜活炽热
  沈浮桥在过来之前便布下了结界, 此时七匹骏马齐头飞驰,凡人只能看见前方沙雾弥漫。
  他双手控阵, 一点点增加疾刺而去的金线,风烛提剑对斩,身上纯白的罗衫猎猎翻飞,剑气横波猛地朝沈浮桥逼去,势如破竹,绞杀线被连根拔起,在半空中浮成淡淡的青影。
  而在他们经过的地方, 两侧的二球悬铃木瞬间枯萎,路边野花夏草化为黑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