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很有精神。
  沈浮桥稍稍定了心。
  方才太过火,他后知后觉才想起宁逾不一定受得住。偏生他又不说,就像不知饱腹的金鱼,撑坏了都不知道。
  这样乖的宝贝, 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必须得好好珍惜才是狼吞虎咽不可取, 细嚼慢咽方为正道。
  他们有的是时间细水长流。
  阿宁。
  嗯。
  跟我回雨霖山好不好?
  沈浮桥将宁逾放在榻上, 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侧脸,又抬指轻轻抚了抚他的眼尾,极其认真地提议。
  宁逾顺着他的动作在他指腹上眯眸蹭了蹭,说出来的话却让沈浮桥很失望。
  不好。
  为什么?阿宁不愿意跟哥哥走吗?
  沈浮桥这话问得重,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只是觉得很不理解宁逾的选择, 王位到底有什么好居然比他还重要?
  宁逾摇了摇头,鸦睫轻轻扑了扑,盯着沈浮桥欲言又止。
  沈浮桥看出他反常的态度,于是追问了下去:是因为舍不得权力吗还是其它什么东西?在南海你能得到的,哥哥都可以给你,你当真要拒绝跟我走吗?
  像是受不了他苦苦相逼似的,宁逾忽然垂了垂眸,柔顺的长发从肩膀滑了下去,遮了些斑驳的痕迹。他语气有些沉闷,很难过似的:因为雨霖山没有人喜欢我。
  沈浮桥看他的神情像是受了委屈,还未知事情始末,便不由得开始心疼:阿宁怎么会这么想?雨霖山的孩子都很和善,你之前也见过一些,你如此可爱,大家一定都会喜欢你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不喜欢你,哥哥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你跟哥哥在一起,只有哥哥有资格说喜不喜欢。
  宁逾怔怔发问:那哥哥喜欢吗?
  沈浮桥深吸一口气,看着宁逾纯真又哀伤的眉眼,心头忽觉有些酸楚:我是有多混账,才会让我们的宝贝阿宁这么没有安全感,以至于问出这样的话来啊?
  阿宁这么好,哥哥自然喜欢很喜欢,只喜欢,而且会一直喜欢下去。
  他不善言辞,能说出这番话来已是不易,而宁逾看起来却没什么反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问了一句:不是爱么?
  沈浮桥连忙补救道:也是爱。
  哼。
  沈浮桥不知如何接话,又见宁逾神色冷淡,竟久违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喜欢宁逾,也爱宁逾,这两者有什么矛盾的吗?
  我不会跟你回去。宁逾偏头,目光便幽幽地落在落地窗外的深海鱼群之上,语气残忍又狠戾,我要那三只妖死无葬身之地,否则我看着你也觉得恶心。
  沈浮桥皱眉:阿宁。
  方才的话你是认真的吗?
  宁逾并不回话,也不看他,只是胸口微微起伏,极重地闭了闭眼。
  阿宁,有什么话好好说行吗?沈浮桥竭力按捺住自己内心暴动的强制欲,勉强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平稳温和,你要闹脾气可以,哥哥会配合,会学着哄,但你不能说这么过分的话。也许你只是一时口快,但哥哥真的会很受伤,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我对你说我觉得你恶心,你会怎么想?
  宁逾似乎被狠狠刺了一下,面容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他怔怔抬眸望进沈浮桥深沉的黑瞳中,眼眶倏然便红了。
  他扑上去抱住沈浮桥的脖颈,沈浮桥顺势搂住他的腰,任凭他在自己怀里重重地哽咽,不安慰也不轻哄,让他自己冷静冷静,把事情想清楚再说。
  宁逾很反常,一味迁就他并不是什么靠谱的办法。他不笨也不蠢,只是不知因何钻了牛角尖才说了些不合适的话,给他时间,他就会懂。
  而他已经不是曾经病弱痛苦的、一无所有的沈浮桥,如今他最不差的就是时间,可以陪宁逾慢、慢、耗。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宁逾泣不成声,抓住沈浮桥披散的长发无意识地扯,沈浮桥没办法,只能先败下阵来。
  好好好原谅你,先松开,听话。
  宁逾才不听话,还是紧紧攥着不撒手,眼泪越流越多,像是要把沈浮桥淹没。
  阿宁不是故意的
  他哭得这么伤心,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沈浮桥心疼都来不及,理智瞬间就被击溃了,怎么忍心再责怪他?
  好了好了,没说阿宁是故意的,你再这样哭下去,等你出门整个南海的鱼都知道他们的王上是个小哭包,把南海的水位都哭高了。
  宁逾似乎听进了他的话,慢慢压抑着收住了泪,沈浮桥看他忍得这么难受,深觉还不如哭出来好,不过宁逾已经停得差不多,他又不可能再次把他惹哭。
  其实也不是不能只是一来二去太伤元气了,还是节制些好。
  沈浮桥低低叹了声,摸了摸他柔软如藻的红发,温声道:那阿宁再好好说一遍不愿意跟我回家的理由,如果哥哥觉得有道理,留在南海陪你也不是不可以。还有你方才说的是和他们有什么误会吗?
  宁逾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在沈浮桥看不见的角度,唇边忽然漫出浅浅的笑意,混着眼底未干的泪水,在秾丽的脸上组合出一副诡异的画卷。
  误会?
  如果不是他们,哥哥根本不会死!我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把他们千刀万剐斩尽杀绝!!
  沈浮桥按住了他的脑袋,一下一下温柔地顺毛:别着急,阿宁,慢慢说。
  对了,忘了告诉你其实哥哥不是凡人,是九重天上的青莲神君,封属三界之外的雨霖山,只是触犯了天条,被罚到人间历八苦劫。
  宁逾全身僵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漂亮的蓝色双眼。
  当初的事我有些记不清楚,阿宁别生气,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想起来。我说这些只是想让阿宁知道,就算没有他们哥哥也会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他们有他们的考量,同时也让我少受了些苦,但让阿宁伤心了,那便是他们的不是。我代他们向阿宁道歉,也代他们补偿阿宁,把我自己抵给你,永远疼爱你保护你属于你,阿宁说好不好?
  沈浮桥确实不太记得请最后发生了什么,但要让宁逾乖乖离开他的尸体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阮白他们或许使了些不高明的手段伤害了宁逾,鲛人向来睚眦必报,能让他记恨至今的事,恐怕没办法一笔带过。
  雨霖山中向来散漫惯了,如今也该立立规矩,别的不说,至少不能让宁逾受了委屈。
  一个接一个的讯息砸向宁逾,他陷在沈浮桥怀里,被他用无法逃脱的姿势拥抱着,神情有些怔忪。
  可是哪怕是神族,如果没有他的特许令或者配偶纹,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他的结界啊。
  配偶纹对他很重要,那是鲛人自生至死仅此一枚的珍贵记号,他们天性如此,对于面容的感知能力很淡薄,只会忠诚于绝对清晰的咒纹标符,那是不亚于神明肋骨的东西,给出去后全部的存在都会缺失一块,再也找不回来。
  理智告诉他需要再等等,须得再谨慎一些,海里那些老不死的诡计多端,异族间谍在他身边潜伏多年,面前这个连他配偶纹都伪造不出来的人可能这一刻抱着他温存,下一刻就会朝他露出尖锐的锋刃,他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这世界上只有哥哥会对他如此温柔以待。
  阿宁想好了吗?没想好的话就让哥哥帮你选择罢让我想想,阿宁这么爱哥哥,应该不会舍得让哥哥愿望落空吧。哥哥这么爱阿宁,阿宁能感受到吗?
  答应我,顺便跟我回家吧。
  宁逾沉默地听着他温和低沉的嗓音和语调,指尖不受控地蜷了蜷,莫名产生了某种微醺的错觉。
  他被蛊惑了,在沈浮桥的温柔捕网中沉醉,五脏六腑三魂七魄忽然变得暖洋洋的,那些积年累月的沉疴旧伤都成为无足轻重的遥远过往。
  宁逾放弃了求救的机会,偏头吻在了沈浮桥空白的颈侧,闷闷的回应似乎带着哽咽。
  沈浮桥在微凉的触碰中听见他说好,那一刻九重天上青莲神池万花齐放,南海里撒下的莲子瞬间破土而出,莲茎缠绕海藻,莲叶遮住海妖,温和慈悲的神力随着蔚蓝波浪无边漫延,赐福于清香四溢的海底。
  作者有话要说:  沈浮桥:抱得老婆归~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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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全然慕恋
  阿逾, 你认真的吗?
  宁远明明叫的是宁逾,眼神却落在宁逾身边的沈浮桥身上,眼里深藏着疑惑与忌惮。
  沈浮桥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抓起宁逾的手, 在他面前慢慢与宁逾十指相扣,宁逾看出他的心思,挑了挑眉, 没有多说什么。
  宁远觉得这个人可能有点毛病。
  我只是去雨霖山暂住。宁逾牵着沈浮桥的手一步一步赤足走下高阶,面容看不出悲喜,南海这边,就先麻烦你照看了。
  他走到宁远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沈浮桥没故意用神识去听。
  是。宁远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他深深看着宁逾, 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把所有的劝告一并咽了下去,只是沉声说了一句:
  若他待不好,回来便是, 你永远是南海最受人爱戴的王。
  宁逾眸色闪动了一下,朝宁远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些年若没有你, 我也没办法站在今天这个位置, 宁远,我并不贪恋王权,只是在根基未稳时活靶子能少一个是一个。你是我最得力的部下,也是我唯一能信任的兄弟,我不想瞒你,此去可能不会很快回来, 如果你愿意,我即刻可以退位让贤。
  宁远莞尔,白色长睫下和宁逾同样蔚蓝的眼眸轻轻转动,目光落在沈浮桥温和的俊容上,似乎在叹息:为了这样一个薄凉客,值得吗?
  之前种种,是我对不起阿宁,我很愧疚,这一点不做辩驳。沈浮桥正面迎上他的目光,复又揽住宁逾的肩,垂眸与宁逾短暂地对视了一眼,不过这是我和阿宁之间的事,我会尽我所能补偿阿宁,这个你无需担心。我对阿宁不曾薄凉过,却阴差阳错让他受了太多苦,我比谁都要心疼他。
  他握住宁逾的肩,像捏住自己不容他人觊觎的宝石,私有意味非常浓烈,把宁远活活呛了一下。
  宁逾轻轻笑了声,脸上居然浮现了一丝类似于幸福的神色,他朝沈浮桥肩膀微微倚身靠了靠,注视着宁远,冷质的声音有些波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宁远见他陷得深,又想起这些年他一直拒绝族中长老遴选后妃的提议,单单是为了这件事便和他们闹得很不愉快,原本可以获得的利益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去争取。
  孤苦伶仃三百年,只是为了等这一个人,真的值得吗?
  宁远不懂这种感情是什么,鲛人族不是专情便是薄情,宁远是后者,天生慕强的寒剑,心中只有他的道,为此赴汤蹈火,为此忠诚于绝对的力量压制。
  谁能让南海更繁荣,他就跟着谁,回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宁逾对他来说不一样。
  旁系的弟弟,救南海于水火的王。
  他希望他能好好的,至少不要遇人不淑。
  那是对宁逾的亵渎,也是对整个南海的挑衅,没有谁会愿意看着这样的人登上王后之位,入主王上的寝宫。
  我们打一架吧,你打赢了宁逾就跟你走。
  宁远如藻的白发忽然无风而动,俊逸冷白的面容露出来,蓝瞳里盛满跃跃欲试的攻击欲。
  沈浮桥见宁逾没有表态,拿不准他什么意思,便偷偷拉了下他的手,请示一下这人到底能不能打。
  宁逾白皙的指节又被沈浮桥拢住了,他抬望眼看向沈浮桥,忽然抿唇很淡地笑了一下。
  他估计才在塞壬那儿受了气回来,有气没处撒,哥哥没事的话就陪他打打吧。
  沈浮桥听着他过分熟稔的语气,内心颇有些不舒服,但如今宁逾状态不太稳定,他不可能再对他说什么重话。
  再不舒服,也得暗自吞了。
  他松开宁逾的手,朝宁远温声开口:我不太懂鲛人族比武的规则,有什么禁忌吗?
  不用灵力!
  宁远话音未落,狠而重的拳头便破空朝沈浮桥袭来,沈浮桥对他早有防备,当即脚步一转躲过了这一招,顺势将宁逾推离了两人的交手范围。
  他和宁远身高体格都相仿,在急速的拳脚相击时发出血肉猛撞的声音,两人越打越激烈,最后甚至都放弃了防守,躲也不躲,只顾着暴打对方,这打红了眼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宿敌世仇,结果只是两个心中不痛快的傻子。
  宁逾闻到了海水中弥漫的血味,分为两股,一支来自宁远,一支来自沈浮桥。
  他很轻易在两种血味中分辨出沈浮桥的那支,饱含着神族灵力,淳厚浓重,最重要的是,和哥哥的血一样甜。
  确实是哥哥。
  他没认错。
  宁逾卸了力般叹息,怔怔地对自己说。
  可以了。
  他一开口,沈浮桥便先住了手朝宁逾望过去,宁远一拳没收住,狠狠砸在了他左眼角。
  神族躯体的强度不是其它任何族类可以比拟的。两人均挂了彩,可是很明显宁远流的血更多。情况一眼看去虽然如此,但其实两人都很有分寸,所受的都是皮外伤,根本没有伤筋动骨,为的只是一个发泄而已。
  宁远最后那一拳砸得瓷实,那处当即便乌肿了一圈,破坏了沈浮桥原本俊美无铸的面孔,倒使其显得十分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