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浮桥定了定心,凑过去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哥哥错了,不该打阿宁,原谅哥哥好不好?
宁逾沉默不语,抱紧双腿贴紧墙角,脚踝处那圈鳞纹有些泛红,粉圆漂亮的脚趾微微蜷曲着。
沈浮桥实在是拿他没办法:阿宁,你身上还有何处不能碰不能摸,趁着这次机会一并说与哥哥罢。再这样下去我怕自己都会有同你的亲密ptsd了,以后你再让我抱你吻你,可能会有些困难。
宁逾听不懂什么是ptsd,只是串联起来大致理解了一下沈浮桥的意思,看着位置和姿势差不多到位了,气氛也差强人意,便装作急得顾不上还在生气的模样,抓住沈浮桥的手腕一把将他扯了过来。
沈浮桥冷不防被他一拽,原本身体就长病久虚,此刻更是重心不稳,勉强扶住了墙,但两人唇齿和鼻尖还是狠狠磕在了一起。
两人均是痛嘶了一声,沈浮桥连忙撑着墙撤了身,捧住宁逾的脸心疼不已,摸摸他被撞得通红的鼻尖,又摸摸他紧抿的唇:阿宁疼不疼?我去给你冷敷一下你忍一忍。
宁逾却只是蹙眉凝望着他,微微启唇咬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用舌尖轻轻舔了舔,像幼猫啜饮食盆里的牛奶一样,小心翼翼,万分可爱。
别闹,乖,松开。
沈浮桥喉结狠狠地滑动了一下,声音莫名变得有些嘶哑。
宁逾才不听他的话。
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含住他的手指,能在舌尖依稀辨认出醉花鱼原料的味道,微辛辣,不如沈浮桥身上的药味好闻。
沈浮桥近距离与他相望着,两双盛满爱意的星眸在一瞬间激起对峙的火花,互不相让,但并不狠戾,反而有点温柔缱绻的意味。沈浮桥从他踌躇满志的目光里察觉到自己似乎被捉弄了,但指节被湿软裹含的触感很好,让他实在是生不起气来。
小骗子,以后你再做出这副表情,我可不会再心疼你。
宁逾狠狠磨了磨牙,泄愤似的,含混不清地哼了声。
太过得意忘形,一时露了马脚。
最后两人之间也不知道是谁占的便宜更多,总之沈浮桥算是尽兴了,那血色的沈字纹印看起来亦恰如其分,陷在宁逾腰窝里,昭示着强势的、不容辩驳的占有和归属。
沈浮桥挺满意的,虽然宁逾不是疤痕体质,等血痂脱落之后很可能只会留下很浅的字迹,但至少别人抚摸那处时,他大抵会记起被自己的刀刃笔笔割划而过的痛楚。
两人照常吃了晚膳,明明是最为兵荒马乱的一天,到了晚间却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平静。宁逾不知为何安静了许多,入睡时单是抱着他的腰深深埋在他怀里,并不像往常一样胡闹,时不时地唤他一声,听到他答应便松一口气。
而窗外清月高悬,草木摇落,寒鸦阵阵,江浪轻拍礁石,在空谷发出幽幽的回响。
沈浮桥从这种反常中隐隐察觉到某种悲兆,直到怀里人微弱的呼吸逐渐平稳,乌鸦都休鸣入眠之后,他才缓缓睁眼,像一个旁观者一般,静静注视着急剧衰竭的器官给身体带来难以忽视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宁逾:老公一夜之间变成老公公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流泪鱼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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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生离死别
沈浮桥眼睁睁看着自己满头青丝化雪, 搭在宁逾腰上的手迅速枯朽,微微动一下指节,甚至能听见咔咔作响的脆裂声。
他彻底怔住了, 颇为无措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却发现上面已然满是沧桑的刻痕。
此时室内一片静谧,怀里人被他抱得暖烘烘的,脸颊泛红, 微微启唇, 温热的气息就扑在他衰老的脖颈间, 昭示着眼前的真实和荒诞。
沈浮桥的心突然不堪重负地狂跳起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唇, 不让艰难的喘息声吵到熟睡的宁逾, 小心翼翼地抽出皮包骨的手臂, 慌乱地下榻冲出了门。
门外的月光冷清得像是一句无言的悲谶, 山风吹过, 夜翳就掩去了月明。
沈浮桥靠墙缓缓跌坐下去,看着自己苍老的掌心, 心里想的却是榻上尚在酣睡的爱人。
宁逾会哭吗?
还是会害怕?
还好自己没睡着, 要是明日宁逾先醒了, 看见抱着他的是一把年迈枯骨,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 可能到时候不是一脚把自己踹散架,便是尖叫一声把雨霖山都吵翻
思及此,沈浮桥满布褶皱的嘴角居然生硬地扬了扬,浑浊的眼底漫出些不太明显的笑意。
笑着笑着,心口不知为何猝然疼了起来,他怔怔捂上左胸痛喘了一会儿, 像是要将枯竭的五脏六腑一并呕出来。
他白发从脸侧披散到地上,衬得唇角溢出的污血格外悲凉,昏黑的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但隐约可以听见屋外高竹摇曳的声响,似乎近在耳畔,又似乎格外茫远。
他拖着病体在异世生存,既不强大,也不温柔,宁逾会喜欢他,大抵也是托了这副好皮相的福。如今他垂垂老矣,丑态毕现,同样是白发如雪,宁远却风华正茂,俊逸无双
宁逾会跑吧。
沈浮桥暗暗设想了一下这种可能,觉得喉间颇为苦涩。
他们还没成亲呢宁逾要是真的想跑,他也没有什么立场把他绑住。
更何况,回到南海不就是他的宿命么?
哥哥,大半夜不抱我睡觉坐在这做什
宁逾略显慵懒的声线在暗夜里倏然响起,又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膝盖磕地的声音,沈浮桥听得心都被攥紧了,下意识伸手想去接,反应过来后双臂却猝然僵硬了,收回之前被宁逾死死地抓住,那一刻沈浮桥以为自己的手都要被他抓断了,但还是没用力挣,任凭他抓着。
就像抓一根浮在海面的枯枝朽木。
怎么回事?!宁逾目力极佳,在如此昏暗的夜色里亦能看清楚沈浮桥满头白发和苍老面目,他全身都冷了下来,声音又急又颤,哥哥哥哥
我还以为我们阿宁会认不出我。
沈浮桥勉强地笑了笑,沙哑沧桑的嗓音像是旧损的破风箱,一说话就忍不住咳嗽,看起来痛苦至极。
宁逾突然就崩溃了,扑过来抱着沈浮桥重重地哽咽,身上血红的妖力疯了一般地灌进沈浮桥的身体里,却只是徒然穿过,沈浮桥能感觉到温流从四肢百骸漫延而过,但也仅仅是漫延而过而已。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是那瓶药!是那条蛇!!!宁逾失控地大吼,隔着胸腔,沈浮桥都能感受到他绝望的狂怒,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阿宁。他感受着怀里的年轻躯体,颇为心疼地叹了口气,冷静一点啊你这么容易冲动,我放心不下。
宁逾抱着他干枯的脖颈痛哭失声:那你便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他少有吼得这么重,这么撕心裂肺的时候,全身都在发抖,分明知道哭泣是最无用的东西,眼泪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化成了断线鲛珠,不要钱似的往下坠,砸在地板上,就像刺穿了沈浮桥溃烂不堪的心脏一样。
他抬手想摸宁逾的头,干枯的指节刚刚触及他柔软的发丝,却迟迟下不了手。
最后一程是和阿宁一起过的,我很知足。
沈浮桥的手若无其事地垂了下去,在暗色中划过一道悲伤的弧线,地板很凉,指节磕上去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破碎。
阿宁。他哑声唤,声音里带着某种难以割舍的疼痛与缠绵,像是跪坐在真佛脚下虔诚的教徒,用毕生的信仰祷告着唯一的执念,忘了告诉你我爱你。
要是换作以往任何一个时候,宁逾听到这句话不知要有多高兴,但此刻他只是死死地咬着唇,竭力不让自己的哭声泄出来。
按照我们故乡的习俗,我该捧着红玫瑰,定制好戒指向你求婚的,但是这里没有玫瑰种子,也找不到钻石。有的只是漫野的山花草芥,就像我一样,原是配不上你的。
宁逾全身都在发抖,良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才不是
让你委身于我没有名分,日子清贫,还要时时担惊受怕,其实我亦惭愧不已,以至于忧情入骨,常常中夜惊醒,久久难寐,煎熬成疢。如今之事,大抵也是一种解脱听说鱼的记忆是很短暂的,阿宁,你会用多长时间来遗忘我?
沈浮桥言罢,便听得鲛珠落地的声音渐渐止息,宁逾身上越来越凉,不似活物的温度。
两人就这样沉默不语地抱着,似乎可以借此逃避某种难以抵抗的结局,但也仅仅是似乎而已。过了好一会儿,宁逾突然笑了声,那笑声像是深海里淬了寒意的幽灵,在午夜时分显得十分瘆人。
他笑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恣肆,失了心智一般,抱着沈浮桥纵声狂笑,笑着笑着竟从眼底溢出了血,顺着冷厉的脸颊病态地往下淌,一颗颗稀世的血鲛珠就那样滚落在地上,沾了尘灰,蒙了暗翳。
遗忘你哈哈哈哈哈哈沈浮桥,你问我要用多长时间遗忘你?宁逾像是听到了什么愚不可及的笑话一般,笑得肝胆俱裂,痛不欲生,你要不要猜一下如果你死了,我会不会把你剁碎吃下去让你永远属于我?
沈浮桥居然真的细想了一下那番场景,轻声叹了口气:若我不是如此老丑的躯体,让你吃了也无所谓,如今还是算了,肉柴骨脆,我们宝贝阿宁啊,还是不必饥不择食到这般地步。
宁逾听着沈浮桥淡淡的口吻和亲昵的称谓,突然笑不出来了,半口气哽在喉间,脸色惨然一片。他绝望地抓着沈浮桥老瘦的肩胛,眼底尽是残忍的猩红。
我不会放你走
他絮絮的呢喃刺痛了沈浮桥的骨骼,沈浮桥直觉喘不过气来,全身细细密密地发疼。
哥哥不走哥哥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他温声安抚道,饱经沧桑的声线依稀能听得出以往温柔如煦的痕迹,阿宁可知哥哥这一生过得如同死尸残偶,在没有遇见你之前,已经饱尝过世间苦恶灾祸?
且当哥哥只是沉睡了,解脱了不要哭,毋多挂念,也不必守丧。我一生蹉跎,别无所有,唯这颗心脏,无论跳动还是停滞,鲜活还是朽烂,始终都只属于阿宁一个人你把它吃掉,权当我陪着你了。
宁逾好似被触动了某一根弦,脸上突然浮现出得救般的微笑,白森森的尖牙露出来,眼底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僵硬地伸手覆上自己的右胸,锋利的指甲悄无声息地刺出来,生生剥开了自己的逆鳞,从血肉模糊的胸腔里挖出了自己的心脏。
沈浮桥五感衰退,根本不知他在做什么,直到温热带血的软肉抵上他的唇,宁逾神经质的声音在静室粲然响起时,他才明白唇边的到底是什么。
他怔怔地抚上宁逾空空如也的胸口,耳边骤然划过尖锐的刺鸣,颅内似乎爆了血,整个人都变得血淋淋的,茫然无措。
屋外忽然下起瓢泼大雨,狂风将山木拦腰摧折,雷电轰鸣,暴雨如注,整个雨霖山像困兽一般发出剧烈的哀恸。
听话吃了它
话音未落,木扉便猛然被人狠狠踹了几脚,随着风嘶雨裂化为潮湿的齑粉,门外三人匆匆的身影甫一显现,便被笼着黑雾的血海藤破空袭击。
霖娘撑伞挡于身前,原地化出青色结界相抵,血海藤里隐隐发出万鬼痛嚎,在激荡的妖力碰撞中狠狠刺破了霖娘的青花油纸伞,结界轰然崩碎,霖娘不顾身上豁然洞开的伤口,顺势拉回伞柄,禁锢着血海藤使其一时无法挣脱。
阮白在伞后对宁逾全力使出了软骨术,楚怜趁机用九尾从宁逾怀里艰难地拖出了失去意识的沈浮桥,宁逾身上燃起熊熊天火,烧焦了楚怜数条蓬松的狐尾。那颗犹在跳动的心脏被阮白稳稳接住,一把按回了宁逾的胸腔,雪白的妖力将血肉渐渐封粘治愈,也麻痹了宁逾恨意滔天的嘶吼。
作者有话要说: 雨霖山全员恶人。(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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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名字而已
漫长的黑夜。
在似是而非的状态中久久存在, 死了还是活着都是虚妄的幻觉泡影,真实烙印在心底的只有那两抹忧郁的蓝。
惨然破碎的蓝
雨霖山神沈岚,罔顾天常人伦, 擅自打破轮回法则, 剥去神骨,打入凡世,历八苦之劫, 今劫数已尽, 准返神台, 重归神位。天道公允,许尔脱离苦海, 斩断红尘。
万丈青莲池心, 沈浮桥静静地浮于池面, 大殿高处的谛听一丝不苟地念着, 清越的鸣声在圆顶环绕徘徊。
水面忽然泛起微弱的涟漪, 沈浮桥的指节无意识地动了动,紧接着是满池青莲旋然盛放, 星星点点的天青色灵光一齐汇入他静谧的胸膛。
沈浮桥忽然想起漫无尽头的寂寞和枯守, 云间河底不知年月的同僚, 鎏金殿堂锁住的七情六欲和魂悸魄动,包括雨霖山万年如一日的朗月清风。
他收养的那群兔子和狐狸, 在悬崖边救下的青蛇
还有什么?
在红尘凡间短暂拥有过的真正童年,祖孙情深受过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同那条长大了的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