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番试探,完全是睡饱了没事干,许久未见故人,这山里居然多了位主人,讶异之余的多事之举。
罢了,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这药是山神开恩,赠予沈公子的,吾区区使者,又怎敢在中谋私?霖娘俯身将豆青丹药瓶放在山路旁湿润的石块边,看着沈浮桥微微抿唇笑了笑,沈公子可得看好令正。那逆鳞并非凡物,假以时日,或有化龙可能,呼风唤雨,比肩神明可千万别被陌生人的只言片语给骗走了。
那边宁逾还在和沈浮桥吵,倒是沈浮桥听了霖娘的话,先转身看了过去,眉头深蹙,语气有些疑惑:化龙?
他确认自己看过的部分里没有这个情节。
只是可能。霖娘打了个哈欠,握住木柄撑开油纸伞便转身走了,曼妙的身影在山间一晃而远,只留下淡淡的、渺远的回音。
药在路石边,沈公子且放心服用,吾与你们无冤无仇,何必加害?或许你们也可以逮只兔子或者狐狸试试毒,吾便不奉陪了。
沈浮桥垂眸与宁逾对视一眼,还没说什么,宁逾便先移开了眼小跑过去,先释放妖力试探有无禁咒,再小心地拿起瓶子,打开玉塞闻了闻。
沈浮桥跟着走了过去,俯身握住宁逾的小臂想将他拉起来,却被他不轻不重地甩开了。
沈浮桥:?
宁逾朝他冷冷地暼了一眼,自行站起来错身走了,暗红蓬松的长辫垂在身后,沈浮桥鬼使神差地抓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松手,就随着宁逾的动作扯紧了。
他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宁逾被他抓得脸红,但那口气没消下去,还是不想给沈浮桥好脸色看,当即便回头抓住沈浮桥的手在腕上咬了一口。
他不特意收牙的时候,能很明显地看出来有两对特别尖锐的咬合齿,没控制住情绪不小心刺进去,温热腥红的血冒了出来,吓得他脸上那点热意倏然消散,不自觉地伸舌去舔。
沈浮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耳廓有些红,从宁逾口中解救出了自己的手腕,握拳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那个阿宁,你还在生气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宁逾就鬼火冒,理都不想理他了,气势汹汹地转身向屋里走去。
沈浮桥不知道哪里又惹他不高兴了,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垂头丧脑地跟了上去,抬手看了看自己腕间半圆弧的可爱齿痕,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宁逾这条傻鱼倒出一枚红丹往嘴里塞。
你他妈做什么?!沈浮桥冲上去掐住他的双颊,强迫他低头将丹药吐出来,你疯了吗?!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都敢随便吃!
宁逾顾忌着他的病体,不跟他硬碰硬,只是脸被他捏得很不舒服,呜呜地抗议。
快吐!
我不!
沈浮桥被气得直喘,偏头在一旁重重地咳起来,一声比一声重,最后竟生生喷出一口泛黑的血。
然而手间力道不轻反重,甚至想伸到宁逾口腔里将丹药找出来,宁逾却借着这个姿势艰难地把丹药吞了,沈浮桥恍惚间看着他突出的喉结一动,头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碎了。
他跌倒在坚硬的木质地板上,脸色惨白,右手死死捂着唇,浓血就从指缝淅淅沥沥地流下来,身体不住地痉挛着,眼睛里猩红一片,看着宁逾的眼神竟像是在看仇人。
哥哥!!!
宁逾扑下来,想抱沈浮桥又不知道该碰哪里,血红的鲛人妖力从掌心传递到沈浮桥身上,却发现这具身体已然像一把残败的稻草,他的妖力无望地从每一处缝隙里流出去,灌输再多也根本无济于事。
他跪坐在沈浮桥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抬起沈浮桥的上半身将他抱进怀里,眼眶红得不像话,却没有泪意在里面。
除了能让沈浮桥心疼之外,哭泣没有任何用处。
但现在不是让他心疼的时候。
他从瓶子里倒出丹药,面上强装镇定,手却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哥哥张嘴。
沈浮桥却用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不由分说地打开了他的手腕。
沈浮桥此时眼里已经失了焦,他靠在宁逾怀里静静地吐血,像是要把全身的血都吐完一样,宁逾天青色的内衫上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我会吃是因为我知道它没毒我先用妖力检验了它没毒!宁逾急急解释,想吼又舍不得吼,哥哥,听话,快吃了,别逼我你别逼我好吗?
既然没毒咳、咳咳沈浮桥一说话,大股大股腥甜的鲜血就涌上来,争先恐后地从口中溢出,那你还、还吃
哥哥你别说话,你别说话了!宁逾心中大痛,抱着沈浮桥的脸难受得喘不过气,是阿宁错了,原谅阿宁一次好不好?阿宁是妖,就算误服毒物也没关系,但哥哥不行别生阿宁的气,哥哥,阿宁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浮桥在一片昏沉中抬望眼,预想中冰冷的鲛珠没有砸下来,宁逾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病态地,疯狂地,不放过他任何一点情绪的裂痕。
这样的爱人很陌生。
那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虚无感又冒了上来,宁逾模糊的身影和微凉的体温像是在离他越来越远,可怕的是他居然没有眷恋的情感和一丝求生的欲望。
死了也好。
他这般想着,那双深沉晦涩的眸就渐渐凝固住了,但他没有阖眼,瞳孔所对的方向依然是宁逾冷厉的脸,他似乎还能看到一抹绯色的苦楚,猜想那应该是宁逾泛红的眼角。
居然没哭么?
太好了。
可是为什么灵魂都在痛呢?
还没待他彻底失去意识,唇间就被硬塞进一颗丹药,接着是某人温软的唇舌,推着那枚丹药向喉间抵去。
沈浮桥已经没了力气反抗,只觉得宁逾太傻,太容易相信别人,开始担心他以后会不会被人轻而易举地骗走。
他没有能力可以守护,没有余生可以陪伴的宝贝
天道不仁,造化弄人。
为何偏要让他在一无所有的临终之际,无望地爱上这样一条无法捎走的鱼?
那点吻痕还远远不够,或许过几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或许用不了多久又有新的人给他新的生活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他,没给他必须铭记这段感情的理由。
哪怕是痛一些的、强迫意味浓一些的私印都还没来得及烙在他隐秘的腰窝上。
太失败了。
沈浮桥是被一连串轰轰烈烈的锅碗瓢盆击打声吵醒的。
如果映入眼帘的不是已然十分熟悉的云锦天花,他恐怕会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书外世界,正躺在某个露天音乐节的草坪上听着摇滚乐。
头痛欲裂。
沈浮桥勉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全身散架一样地疼,但呼吸似乎顺畅了很多。
砰!!
哗!!
咚!!
宁逾是在炸厨房吗?
沈浮桥如是嫌弃地想着,然而身体却很诚实,艰难地下了床,扶着墙缓了口气,尽量快地朝厨房走去。
还没走到厨房门口,一股浓郁的糊味便扑面而来。沈浮桥嗅觉已经很差了,但依旧觉得呛鼻,厨房里的盛况他有些难以想象。
宁逾耳鳍动了动,听见了沈浮桥下床的声音,很想冲出去抱住他,但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
直到沈浮桥推开门,看见里面浓重的烟雾,以及宁逾被蹭脏的脸颊和被浓烟呛出的薄泪。
呜
大难不死,别后重逢,本该是感人至极的场景,或者按照电影里的老套桥段,他该抱起宁逾哭着来一个法式深吻的,然而此刻他却只想把宁逾拖出来打一顿。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把宁逾拖出来之后还没打,宁逾便先用妖力灭火开了窗,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不过这个世界确实不能用常理解释。
然后宁逾便眨了眨大大的蓝眼睛,牵住他身侧的衣带,轻轻绽开了一个带有讨好意味的笑容。
我还没跟你算账。
哥哥要如何罚我,我都认。
沈浮桥看着他灰扑扑的脸颊,没忍住伸手帮他擦了擦,结果越擦越脏,宁逾也不反抗,只是眼角沁出了泪,指腹下的脸颊慢慢烫起来。
沈浮桥叹了口气,将他拉到盥洗室用湿棉帕给他擦,既除灰也降温,省得又引起麻烦。
他就那样耐心又细致地为宁逾擦着脸,指节不小心蹭过的时候能感受到宁逾温软的热意。两人之间一时无话,盥洗室里只听得见沈浮桥略重的呼吸声。
直到棉帕越擦越湿,沈浮桥才将其轻轻搁在一边,搂住宁逾的腰垂首吻上了他的眼睛,将他无声流下的泪悉数吻去,最终落到他抿紧的软唇上。
他吻得不深,念着厨房需要收拾,本想浅尝辄止,可宁逾却不乐意,缠着他要更多才好。他们是经历过生死诀别的爱人,此时做什么都不过分,传达情意也不必扭捏作态,于是沈浮桥也不再忍耐,直到宁逾被吻得喘不过气,蓝眸里盛满水光才堪堪止歇。
说起来也很奇怪宁逾明明是一条鱼,接吻的时候却像是会溺水一样,就差扑腾起尾巴求救了。
沈浮桥莫名很喜欢宁逾这副表情。
哥哥
尤其是他用这副表情软软地喊着哥哥的时候。
明明宁逾已经三百六十七岁了,自己也是个成年人,这种叫法怎么听怎么诡异,连他自己最初都很不喜欢,但越听却越觉得上瘾。
我把厨房弄坏了呜
宁逾吃准了沈浮桥的好脾气,故意示弱让他舍不得骂自己,然而今天沈浮桥却不上套,抱着他只是低低嗯了一声,手指摆弄着他后腰处系着的围裙带。
时不时戳到他的腰窝,不经意似的,但他知道这里是宁逾的敏感点。
哥哥
好了,别喊了。沈浮桥沉声喝斥,故作不悦,不是认罚么,刚说完便不作数了?
我嗯
宁逾抓紧了沈浮桥的衣袖,指节缓缓漫出些红意,指尖却被捏得泛白。
等沈浮桥抱着他出盥洗室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散着长发懒懒地靠在沈浮桥怀里。
眼尾不知道为什么红得厉害,修长白皙的指节搭在沈浮桥肩上,不愿意挪开。
好好休息,我去收拾厨房。
他手里拿着从宁逾那儿弄过来的围裙,虽然也已然脏兮兮的了,但勉强挡一挡灰,聊胜于无。
沈浮桥此刻的身体颇有一种回光返照般的硬朗,宁逾依旧很轻,抱着没什么负担,但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枚丹药莫非真的能起死回生不成?
宁逾在被他放在榻上的前一刻挣扎了一下,趁着他顿住的动作从他怀里跳了下去,落地时脚软了软,差点跌到地上,被沈浮桥眼疾手快地拦腰接住了。
叫你不听话,站不好就别乱跳,崴到脚怎么办?
哥哥变凶了。
沈浮桥哑然,一时不知道回什么话。
他的确该温柔些的
阿宁很喜欢。
宁逾抓住他的手腕,踮起脚凑到他耳畔神神秘秘地说道,说完后还甜甜地笑了起来,秾丽的眉眼沾染了某种无法言明的爱意,让人只是看着,便心花怒放。
沈浮桥此时真想给霖娘叩几百个响头,跪谢这份珍重万分的救命之恩。
上天垂怜,他还能和他的宝贝阿宁再次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霖娘:使不得使不得。补美容觉中,勿cue,后面还有一份大~礼。
宁逾:我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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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咕咕又神龙活虎啦!!感谢在20210521 11:58:47~20210522 19:1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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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沈浮桥私
厨房里的锅已经被烧破了, 瓷碗打碎了好几个,菜刀不知怎的断成了两截,砧板上依稀能辨认是死不瞑目的鱼, 原本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食材散落一地, 如今沾了有毒烟尘,都没办法再吃了。
宁逾是天生和厨房有仇吗?
沈浮桥连声叹气,又想起宁逾泛起水雾的可怜眼神, 还是没舍得动怒。
如果单凭这样的代价就能收获一条任他为所欲为的鱼, 那还是一桩不错的交易。
思及此, 沈浮桥无声摇头,像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宁逾是因为太爱他才会纡尊降贵委身于他, 并不是因为别的。哪怕宁逾今日没有弄坏厨房, 没有乱吃药, 没有不听话, 他依旧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惩罚。
这是爱的附丽,不是交易。
沈浮桥如是想着, 颇为感动, 但看及眼前这一对乌烟瘴气, 刚起的那点温馨心思又散得差不多了。
从今以后,无论如何, 宁逾都不能以做饭为目的进入厨房。
此处庙小,实在是经不起宁逾的大风大浪。
哥哥,你好些了么?身上还痛不痛,还会吐血么?
方才宁逾死活不愿上榻,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上太脏,怕弄脏了床单和软被, 又给沈浮桥添麻烦。他活了两世,族内各种术法都学透了,哪怕是秘术或者禁咒亦有涉猎,可偏偏没学过清理术。
一是因为海底天然清理,无需多余的术法加持,二则是因为他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陷入过如此糟糕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