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这些的时候,宁逾就静静盯着他看,不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流露出的表情很微妙,沈浮桥还没办法全然理解。
  只是看起来气消了不少。
  大狐二狐就围着火转圈,时不时翻动一下香椿枝,撒上一点沈浮桥放在一边的香料,眼巴巴地看了烤鸡一会儿,又眼巴巴地望着沈浮桥,口水流下来了都不知道。宁逾在一旁看着,颇有种他们想吃了沈浮桥的错觉。
  烤鸡身上慢慢沁出喷香的油脂,顺着焦黄的表皮缓缓往下淌,一滴滴滚落在翻腾的红色火焰中,引得火星直冒。鸡腹中填满的果肉也散发出丝丝清甜,混合着烤鸡的香味滋漫出来,勾得大狐二狐肚子咕咕作响,眼睛里盛满星星。
  宁逾也饿了,目光时不时往篝火处瞟一眼,过了一会儿又坚定地黏在沈浮桥身上。
  浮桥哥哥,可以开饭了吗?
  二狐为了喷香烤鸡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
  沈浮桥轻轻笑了笑,温声开口:再等一等。
  一旁的宁逾怪异地哼了哼,一字一句地模仿道:浮桥哥哥~可以开饭了吗?
  沈浮桥听他用微冷的声线故意装软,心知他又在胡闹,胸口却无法抑制地产生一种酥麻的电流,直到尾音消失都余韵未绝。
  他大抵脑子有病居然喜欢听宁逾这么喊。
  沈浮桥想着想着,自己先怔住了,宁逾又喊了他好几遍,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你不生气了?
  问出口的却又是扫兴的话。
  宁逾默了默,忽然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朝沈浮桥走了几步,在沈浮桥蹙眉的同时停了下来。
  还隔得远。
  宁逾眼中失望的情绪一闪而过。
  我喜欢哥哥还来不及,怎么会生哥哥的气。他放软声线,轻轻扑了扑长睫,方才是我太激动了,哥哥会因此讨厌我吗?
  沈浮桥说不上来此刻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宁逾有时候太乖太软了,他明知不能靠近,却偏偏就吃这套,很是煎熬。
  又喜欢,又恐惧。
  没有人会讨厌你。沈浮桥难得遵循了一次心意,实话实说,却又闪躲似的转移了话题,野鸡快烤好了,我去拿刀。
  我同哥哥一起去。
  不用了。沈浮桥下意识拒绝,看着宁逾略受伤的眼神又忍不住解释,你的腿不好,少走些路,在这等我就行了。
  哥哥在是心疼我吗?
  我怕你落下腿疾,以后会被欺负。
  宁逾愣了一下,回过神时沈浮桥已经走进厨房了。他单方面认为这算是一个好的转变,沈浮桥还想着把他赶回去,但口风已经松了。
  接下来只需要一剂猛药,这个人就会彻底属于他,再也逃不开了如果他胆敢背叛,他一定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想什么呢?沈浮桥见宁逾面色奇怪,诧异道,不舒服么?
  饿得肚子疼,哥哥今天早上忘了做饭,我现在都没力气。
  沈浮桥回想起方才宁逾把他抵在墙边的力道,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撒什么娇,我明明带了鱼回来,你自己不吃怪我吗?
  宁逾难以置信地蹙了蹙眉,饱满软润的唇珠在沈浮桥眸底映出绯色:沈浮桥,你公报私仇。
  顺心时就叫哥哥,一旦惹你不高兴了就直呼姓名,宁逾,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善变?沈浮桥看着他委屈抿唇的样子,莫名生出了逗弄的心思,况且我哪里公报私仇了?你不喜欢吃生鱼?
  那你还一直直呼我姓名呢,我都没有不高兴。
  沈浮桥默了默,改口道:直呼姓名挺好的,我们两个大男人,不需要哥哥弟弟地喊,况且你年岁大我许多,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宁逾闻言炸了,气得暴起踩了沈浮桥几下,全然顾不上什么仪态:沈浮桥,我不喜欢你了!
  他动作幅度太大,沈浮桥心里一直顾忌着他的腿,看他蹦哒不停有些着急,身体先大脑一步,用空出来的那只手隔着长发和衣物扣住了宁逾的腰。
  宁逾很给面子地瞬间偃旗息鼓了,只是那片蓝色海洋里又卷起滔天巨浪,像是想要将沈浮桥给淹没。
  别闹了。沈浮桥的指节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勾住宁逾的发时像是被那抹红灼烧了片刻,热意一直从指尖漫延到心口,熏得他头脑有些发晕。
  宁逾仰头看他的神情极为认真,漂亮的天鹅颈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那双蓝眸里深得像是想要把他诱捕进去。
  我哪有?
  沈浮桥其实能听出他声音里故意装软的成分,宁逾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轻,像一片片羽毛一样拂过他的心尖,于是那点天生的冷意便显得惹人怜爱,至少沈浮桥确实深受蛊惑。
  他中了邪似的将宁逾揽近了些,近距离地观察他如黛的眉、小巧的鼻尖、如琢的脸和宝石般闪耀的星眸,宁逾乐得配合,甚至悄悄踮了踮脚,但又不过分凑近。
  他学聪明了,知道在沈浮桥面前急不得。
  沈浮桥这个人越急越不好抓,最好的办法就是耐着性子若即若离,等他自己乖乖上钩。
  事实证明沈浮桥还是很好钓的。
  正当宁逾胜券在握,唇角都不自觉地溢出笑意时,他的肚子却咕咕地叫了一声,极其破坏气氛不说,还偏偏把沈浮桥给叫醒了。
  沈浮桥与宁逾面面相觑,心中大骇,连忙撤身撒了手,脸色不大自然。
  他居然会被宁逾的皮相迷惑
  宁逾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事到如今都快习惯了,心情波动不大,还能给沈浮桥递台阶下。
  还不吃饭吗哥哥,我快要饿晕了。
  他对沈浮桥说话的时候总是刻意带一点黏软的尾音,明明与他的气质很不相符,却又诡异地和谐。
  走罢。
  沈浮桥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也不太受得了他温软的语调,匆匆错身而过,握着刀柄的那只手青筋暴起,被遮掩在袖袍之下,不被宁逾察觉。
  他们走过去时,大狐二狐正襟危站着,背对着他们抬起双手遮住眼睛,动作浮夸又滑稽。
  沈浮桥觉得好笑:你们做什么呢?过来吃饭了。
  浮桥哥哥和漂亮嫂嫂亲好了吗?
  大狐傻傻发问,不敢转过身来。
  二狐尾巴竖起来炸了一下,像是被哥哥的口无遮拦给吓了一跳。
  沈浮桥扶额绝倒虽说童言无忌,但大狐的认知越来越离谱,会让宁逾心里觉得不舒服。
  哪有男人喜欢被人乱叫嫂嫂?况且宁逾还是主角,自尊心和控制欲都很强,屈居人下对他是一种亵渎和侮辱。
  我和宁逾哥哥不是那种关系。沈浮桥肃声澄清道,方才也没有在亲,只是只是在玩闹。
  大狐二狐满脑袋问号谁家兄弟搂着腰凑那么近玩闹?
  就是自家族长和阮白族长也不这样啊!
  宁逾在一旁低低地笑了一声,走上前与沈浮桥挨着站,深绛与天青轻轻碰触,似乎在袍袖上泛起涟漪。
  沈浮桥不着痕迹地往左边稍稍靠了点,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好了,你俩不饿吗?快过来净手吃饭。
  大狐二狐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眼神闪躲。
  二狐瞅了瞅宁逾一眼,弱弱道:我们想带回去吃。
  和这只凶鱼在一起太难受了。
  但是烤鸡好香好香族长一定很喜欢。
  那好罢。沈浮桥走过去灭了火,拿起香椿枝,用刀砍除了多余的部分,将两只整鸡改了花刀,撒上磨碎的香料粉放入了铺着青翠生菜叶的竹篮里,又拿出一个小食盒装了些切好的西瓜和洗净的葡萄,分别递给了大狐和二狐。
  重吗?重的话我送你们回家。
  浮桥哥哥太小瞧我们啦!这点重量对于我们来说还不算事。
  也对。
  他们不是人类小孩。
  那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别跑太快。
  沈浮桥回忆起前几天两只白狐逃窜的速度之迅疾,忍不住多舌提醒了一句。
  宁逾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沈浮桥可以对两个初识的顽劣的狐族小孩极尽温柔关怀,对他却总是忽冷忽热,躲躲闪闪。
  他不得不承认沈浮桥最初对他也是很温柔的,如果不是那样,他也不会沦陷得那么快。
  与此同时,他又不得不认识到原来沈浮桥对他好,不是因为他特别,而是因为这个人滥情,对谁都一样。
  第24章 公平交易
  宁逾最近消停了不少。
  不再缠着他一天到晚哥哥长哥哥短,也不再做多余的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
  也很少对他笑了。
  明明在同一个屋檐下,待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短暂。
  沈浮桥有次背着满满一篓药材从山上下来,恰逢宁逾抱着小木盅在鸡圈外面撒米,就那么一粒一粒地扔,鸡圈里的鸡和鹌鹑就缩在对角线另一端瑟瑟发抖。
  宁逾全程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他也没有出声。
  直到两人擦身而过时,宁逾才突然伸手抓了一下他的衣袖,将小木盅放进他手里,抬手像是想把他身上的背篓卸下来,却被沈浮桥握住手腕,挡了一下。
  没事,我不累。
  宁逾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眸子里暗光闪烁,是深海里冰冷砭骨的温度。
  这是幡然醒悟了,沈浮桥心想。
  素色的窄袖之下腕骨突出,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着微凉的寒意,沈浮桥没有用力去握,都已经被冻伤了。
  他松开指节,下意识想替宁逾整理一下袖口,却被他倏然甩开了。
  沈浮桥从来都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如果放在以前,他会不会替别人整理袖口暂且不论,被这样毫不客气地甩开,他早就沉了脸了。
  但他此刻只是讪讪地收回了手,捧住了那个小木盅。
  还我。
  宁逾微冷的声线也不再装软了,跋扈恣睢的本性暴露无遗,伸手就从沈浮桥怀里抢走了东西。
  说是抢,其实也没多用力,只是圆润粉白的指尖稍稍磨过沈浮桥的手指,像是不经意般,便引得沈浮桥丢盔弃甲。
  沈浮桥在宁逾面前总是颇觉自己定力不足。
  宁逾看他一眼,摸他一下,他都心旌微荡,胸口的震颤带着难以言喻的酩酊感,吵得他头疼。
  沈浮桥不觉得这种感情是伴侣之间的喜欢,他把这归结于自己的肤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宁逾漂亮又可爱,一时不小心被诱惑也情有可原。
  他这般想着,便稍稍定了定心。
  宁逾看他眉峰释然地松动了一下,那熟悉的幅度简直让他欲哭无泪。
  沈浮桥又在给自己下净心咒了。
  你还要继续喂吗?
  见宁逾一直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这样横生生地拦着路,沈浮桥不得不出声提醒。
  宁逾闻言并不回答他,只是退了一步,示意他先走。
  早些回来,今日风大,你穿得单薄,小心着凉。沈浮桥叮嘱道,午间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宁逾懵了一下,蹙了蹙眉:你怎么了?
  何出此言?
  宁逾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想吃清蒸红鲤。
  只这一样吗?
  宁逾心里愈发奇怪,但面上并不显,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今天沈浮桥像是格外温柔。
  沈浮桥背着背篓进了门,卸下药材后靠着门框咳了好一会儿,乌黑如瀑的长发从肩口滑下,遮掩了过分痛楚的眉眼。那张本该越咳越红的脸,却呈现出一种病入膏肓的惨白来。
  他时日无多。
  必须早日将宁逾送到京城宣王府。
  去找他的阿远哥哥。
  这边宁逾没有听到,他不在原地,而是上山找阮白去了。
  雨霖山东南极的第二棵松树下,是阮白的一片萝卜菜畦,那些萝卜绝非凡物,阮白日日看守灌溉护养,这些天终于长出了碧绿的萝卜苗。
  宁逾对他的萝卜没有一丝兴趣,他此行只是为了兑现诺言,给雨霖山的灵物提供补给。
  阮白远远地看着宁逾冷脸走过来,收起了汩汩灌输的妖力,面上浮起温软的微笑。
  恭候多时。
  少说客套话。宁逾摆摆手,蹙眉道,开始罢。
  阮白闻言却没有动作,垂眸似乎还在思索。
  磨蹭什么,过时不候,哥哥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阮白无声叹息:你便这么喜欢他?
  其实没必要多舌问这一句,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就是自己在利用宁逾,利用他对山神的感情。
  可看着他这么毫不犹豫地傻傻上当,竟还有些于心不忍。
  阮白虽然是白兔一族,但熬成族长,又在无神庇护的雨霖山扛起半边天,早就不是随便心软的性子了。
  可能是爱屋及乌罢。
  你这般看着我,是在怜悯?宁逾缓步走近阮白,唇边浮起轻蔑的笑容,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厉。
  他伸手抬起阮白的下颔,锋利的指尖擦过阮白的侧脸:收起你的那副恶心表情,如果还不嫌命长的话。
  阮白并不生气,也并不畏惧似的,只是偏头撤了几步,温和地笑了笑:抱歉,是我多言。
  一戳就爆炸的鲛人,不好相与。
  也不知道沈兄是怎么忍受得了的。
  宁逾不会有暴力倾向吧?
  他是不是将沈兄推入了火坑?
  阮白一边蹙眉想着,一边带着宁逾前往雨霖山阵法原心,他们默契地绕过了半山腰那处屋子,谁也没有提起沈浮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