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又像是猝不及防的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视线忽然凝滞住了。
“那边,最后边那个年轻人……”
皇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是谁?”
离他最近的礼官压低声音,回禀道:“启禀陛下,那是薛追。”
薛追。
他就是薛追?
皇帝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因为过于激动,脸颊肌肉不受控制的开始抽搐。
他狠狠在掌心掐了一把,按捺住激动之情同排在薛追前边的武将叙话,最后轮到薛追时,方才颤声道:“薛爱卿祖籍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
薛追谦恭的垂着头:“家父祖籍太原,他老人家业已辞世,薛家便只有臣一个人了。”
皇帝“哦”了一声,又问:“你母亲呢?”
薛追没想到皇帝会问此事,顿了一顿,方才道:“臣是被父亲收养的孩子,臣的父亲没有娶妻。”
皇帝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声音里含了几分欣喜与希冀,道:“朕特许你抬起头来,直视龙颜——”
薛追听得莫名,尊令抬眼去看,不禁怔住。
原因无他,皇帝的面容竟与他有八’九分相似,活脱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一个年轻些,一个年长些罢了!
至于为什么从前那么多人见过他却没认出来,尤其是既见过他本人又见过皇帝本人的也没认出来……
你原世界的锅,关本文什么事!
薛追呆在原地,错愕不已,皇帝老泪纵横,近乎贪婪的注视着面前年轻人的面庞。
父子相见,双方仿佛都受到了某种感召,虽然世界上相似的人很多,虽然皇帝此前得知的消息是刘妃所诞下的皇长子早已辞世,虽然没经过亲子鉴定,但他们就是能听到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中在说……
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儿子!
薛追嘴唇嗫嚅几下,红了眼眶,手足无措道:“我,陛下……”
皇帝亦是满脸激动,近乡情怯:“孩子,你养父捡到你时,你身上可有什么凭证?”
薛追木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将养父捡到自己时襁褓里放置的玉佩取出,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只有这个……”
虽然间隔了二十多年,虽然刘妃身边的玉佩数以百计,虽然皇帝的脑袋明显不十分好使,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当年刘妃佩戴过的玉佩!
“温儿!”
皇帝下意识叫出了自己当年为皇长子所取的名字:“我可怜的孩子!”
满朝皆惊。
“……”空间里的皇帝们:“????”
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定了?!
小学数学考试踏马的老师还让验算呢!
这可是皇长子,按照当年的约定,也会是皇太子,是要继承皇位的啊!
玉佩、跟你长得像的脸,哪一个都不具备独一无二性,你就这么把儿子认下来了?
这脑袋瓜子,不拿去捣蒜可惜了!
薛追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抱住皇帝的膝盖,痛哭出声:“父皇!”
“……”皇帝们:“????”
艹!
确定了吗,你就乱叫!
这要最后发现不是真的,你的户口本和通讯录都就危险了知道吗?!
然而大殿之上,皇帝丝毫不觉突兀,老泪纵横,摸着薛追的头,一个劲儿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好孩子,父皇想了你这么多年啊!”
“……”皇帝们:“????”
李世民满头问号,说出了皇帝们的心声:“他们俩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嬴政:“朕看是。”
高祖:“朕看是。”
朱元璋:“朕看是。”
朱棣环视一圈,咳嗽了声,不好意思道:“这不说明他们是父子俩吗?”
皇帝们为之默然。
只有空间外刘彻喜颠颠儿的道:“所以说,最后的结果可能不是他们父子俩想要的,但一定是他们自找的。”
第209章 搞宅斗不如造反29
进宫之前,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薛追居然是刘妃为陛下所诞育的皇长子!
就踏马很突然。
可是看看皇帝与薛追极其相似的面孔,以及皇帝一眼便认出的那枚玉佩,再看着大殿当中父子相认、抱头痛哭的皇帝与薛追,所有人都沉默了。
觉得此事既突然又荒唐,不想贸然引火烧身只是表面原因。
事情涉及到皇室血脉,又因为皇帝当年那句先降生者为皇太子,这个突然认祖归宗的皇长子与现在的东宫太子并非一人,为储位故必将掀起一场滔天巨浪,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等等——
皇太子娶的是周大小姐,薛追爱的是周三小姐,周家的风水是不是也忒好了一点,又或者说他们家祖坟葬在了什么风水宝地,专出东宫储妃、未来的皇后?
不过要是这样来想的话,东宫太子的地位怕就危险了。
皇帝一直以来都对东宫心怀不满,迟迟没有动手,一是顾忌他的皇太子名分,二是忌惮他的妻族周家,现在刘妃所出的皇长子回来了,遵从当年之约,他才该是皇太子,礼法上没人能挑的出错来,而他的心上人同样是周家的姑娘,将来的皇后仍旧出于周家,饶是太尉心怀不满,怕也不会过分抵触。
如此兵不血刃,便一举将皇太子最大的两个依仗彻底解除,谁看了一说一声皇太子惨?
文武百官各怀心思,神色不一,有人悄悄用余光觑着殿上皇帝神色,有人偷偷打量周家和东宫一系朝臣们的脸色,更多的人目光投向前排僵滞原地如一尊石膏像的皇太子身上,眸子里异样的光芒闪烁不休。
庆功宴上闹出这么一场来,八成是没法儿继续下去了,皇帝难以按捺心头的激动,一手拉着薛追往偏殿叙话,又吩咐人在这儿主持大局:“太子……”
这两个字落地,大殿之上忽的安寂起来,好像所有的杂乱声音都被抽走,朝臣们屏气息声,大气儿都不敢出。
皇帝的脸色变了一变,到底接了下去:“太子,继续行宴,你来主持!”
突然冒出来一个薛追,突然薛追就成了刘妃生的那个孽种,突然他就跟父皇相认了……
皇太子脑海中一片空白,心头惊涛骇浪翻涌,勉强动了一下嘴唇,僵硬道:“是,儿臣遵旨。”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拉着薛追离开,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语气和蔼道:“太尉也来。”
刘彻迆迆然站起身来,躬身迎道:“是。”
皇帝走了,薛追走了,太尉也走了,皇太子坐在上首,勉强吩咐舞乐继续,然而大殿中气氛到底不比从前了。
觥筹交错骤减,朝臣们在同党官员和姻亲故旧之间传递着一个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而到了这时候,皇太子已经无力再去理会这些了。
夕阳西下,透过窗扉静静照上他衣袍,那四爪盘龙仿佛也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带上了一股暮气与颓唐。
皇帝此时却无暇去想皇太子,眼睛一错不错的紧盯着面前薛追,老泪纵横,询问他这些年来的遭遇。
刘妃未必是他此生最爱,否则皇帝也不会明知道是陈妃害死了她还将后者册为贵妃,又将陈妃的儿子立为皇太子,荣华富贵多年,可是刘妃死在了最好的时候。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青春韶华,他们之间有爱,有对未来的无限期望,还有对于腹中孩子的殷殷祝愿,刘妃去的太早,也太过突然,年轻美貌又善解人意的形象就此在皇帝心里定格,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进行美化。
这些年里,皇帝深深的思念着她,也思念着那个早夭的孩子,对刘妃母子的思念与对陈妃母子的厌恶完全成正比。
他没办法废掉陈妃的儿子,也没办法杀死陈妃为她们母子俩报仇,只能带着一点报复性的小家子气去针对东宫,挑皇太子的刺,又通过封贵妃而不封后的方式来羞辱陈妃……
可是现在,这个脑海中不断美化、近乎完美的孩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多年来积蓄的一腔柔情,终于也有了倾斜口。
这是朕和珍儿的孩子,是朕和心爱女子的骨肉啊!
若非当年陈氏那个贱婢丧心病狂,胆大包天,他们又岂会骨肉分离二十多年!
薛追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前二十年简单的像是白开水,跟义父学武,吃糠咽菜,跟义父学着打猎,吃糠咽菜,跟义父学兵法,吃糠咽菜,义父死了,糠也没得吃了,上街要饭,偶遇周三小姐遭人劫掠,英雄救美……再后边的事情皇帝都知道了。
“我的儿,真真是可怜了你!”
皇帝早前听薛追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过便抛诸脑后,现在知道真爱给自己生的儿子、国朝真正的皇太子居然曾经流落在外以要饭为生,五脏六腑拧着麻花儿似的疼。
薛追摇头:“儿子不苦,义父待我很好……”
说到此处,他脸上平添几分腼腆:“萱儿很好,太尉也很看重我。”
皇帝早就知道他跟周三小姐的事情,那时候还说周三小姐是昏了头,为了一个乞丐丢周家的脸,这时候知道那乞丐是自己儿子,观感霎时间就变了:“定方教女有方啊!皇太子妃与威宁侯夫人端庄持重,萱儿呢,比起前边两个姐姐便多了几分一往直前的勇气与执拗,都是好孩子!”
刘彻神色复杂的看一眼薛追,道了一声陛下谬赞,而皇帝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我君臣之间果真有缘,看样子又该结一门亲事了!”
刘彻唯有苦笑,而皇帝在发笑的间隙,眼底惊疑之色一闪即逝。
这会是个巧合吗?
他在心里这样怀疑。
周定方的大女儿嫁给皇太子,小女儿又跟自己失落民间的真正长子相爱,周家真正是进可攻退可守,这难道真的只是偶然?
皇帝没办法不怀疑。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说不通。
因为周家没必要这么两头下注。
以周家的势力和周定方的人望来说,即便自己可以给皇太子找麻烦,他也一定能够为东宫保驾护航,将东宫送上天子宝座,而皇太子妃和太孙的能力,也注定他们会是最后的赢家。
完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将薛追送到自己面前来,又撮合薛追和周萱。
要知道,皇太子妃现在已经稳坐东宫储妃的位置,也诞育了皇太孙,她已经走完了母仪天下的所有先期手续,就差临门一脚了,但要是换成周三小姐,只子嗣这一条,就得打个问号!
生儿子可不是两腿一张那么容易,既要天时地利,也要讲究人和,就周家夫人来说,出身名门、夫婿得力,花容月貌、名满长安,可就是折在这一关上,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到死都没个儿子,前车之鉴在那儿,周定方不会舍近求远,他没那么蠢。
皇帝想通了这一节,但仍旧发自内心的感觉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