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笼阴云,良久之后冷笑一声,先吩咐皇太子妃起身,又令人去传穆贤妃和二皇子前来见驾。
穆家是贤妃的娘家、二皇子的外家,昨日穆家同周靖过招之事皇帝或许不会知道,但这二人必然心知肚明,往传信内侍那儿塞了银票过去,再一打听,皇太子妃现下正在太极殿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贤妃入殿之前便娴熟的红了眼睛,迈进去之后,泪珠子就滚下来了:“我兄长也是一番好意,太子妃同威宁侯夫人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
这话还没说完,皇帝心中的怒气就被引发了一半儿:“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闭嘴!”
贤妃察觉皇帝态度不对,立时便停了眼泪,拉着儿子顺势往地上一跪,小心试探着观望皇帝态度。
皇帝痛心疾首:“贤妃,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四妃,是跟随朕多年的老人了啊!皇太子妃进殿之后,一句关于你的坏话都没说,相反,还一个劲儿的同朕解释,说此事皆是有心之人挑唆,你跟老二向来忠厚老实,不是利欲熏心,谋夺储位后位的奸佞之辈……”
怒气在心口激荡,皇帝难以为继,恨恨道:“她倒是一番好意,可你呢,听着你说的那些话,朕都替你脸红!”
皇太子妃性格是出了名的刚强护短,威宁侯夫人又是她的胞妹,故而贤妃刚听说皇太子妃往太极殿去求见皇帝,便先入为主的认为她是去告状的,哪知道对方剑走偏锋,倒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贤妃也是老资历的宫妃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却是能屈能伸,当即便放低身段向皇太子妃赔礼谢罪:“我一时心急,妄加揣测,误了太子妃的一番好意,着实不该……”
二皇子也敛衣行礼:“母妃心直口快了些,但是并没有什么恶意,还请皇嫂见谅。”
皇太子妃笑的和蔼,语调同样轻柔:“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误会解开也便好了。只是这次流言来的蹊跷,刀锋直指二皇弟和贤妃娘娘有不臣之心,却不知你们二位可知幕后黑手是谁,又或者是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二皇子:“……”
贤妃:“……”
皇帝眉头一跳,神情意味不明的看了过去:“对于外边传的那些混账话,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们俩说的云淡风轻,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不带半分重量,然而落到二皇子和贤妃耳朵里,却是字字如刀,成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身为后妃,谁不想坐上皇后之位?
作为皇子,哪个没有位登九五之心!
现在皇帝和皇太子妃一唱一和,大帽子接二连三的往上扣,就等着他们剖心自陈,说自己没有不轨之心,可话说出去简单,就此打断的却是他们筹谋数年、几乎堵上一切的青云路!
贤妃心头都在滴血,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然而此时却也不得不低下头去,主动向皇帝表明心迹:“因为当年刘姐姐芳魂早逝,陛下不愿册立皇后,即便与陈皇贵妃鹣鲽情深,也不曾违背这心愿,妾身出身平平,又不似陈皇贵妃那般诞育东宫,又岂敢有觊觎后位之心?”
皇帝看似满意的颔首,又转向二皇子,目光期许的看着他。
二皇子:“……”
二皇子险些将一口牙咬碎,下意识瞥一瞥不远处皇太子妃,眼底狰狞一闪即逝:“儿臣非嫡非长,只知孝敬君父,辅佐兄长,不敢有僭越之心。”
皇帝神情中含了几分欣慰,同皇太子妃唏嘘道:“到底是你看人更准,贤妃忠厚,老二也是守礼之人。”
皇太子妃眸子里含着笑意,与有荣焉道:“这都是因为陛下嘉德懿行,贤妃娘娘与二皇弟在您身边深受熏陶的缘故。”
贤妃:“……”
二皇子:“……”
马德,真是够了!
虚伪二人组又开始飙戏了!
二皇子与穆家原本是打算拉拢威宁侯府,削弱亲附东宫一系力量的,哪成想他们刚伸过去一根火柴头粗细的棍子,周靖就一把抓住,紧接着用二皇子的狗头当支点,翘起了整个地球。
二皇子与贤妃损兵折将,悔不当初。
但世间到底是没有后悔药的。
皇太子现下正在东宫养病,饶是不喜皇太子妃,但总不至于傻乎乎的将身为侯爵的连襟推到弟弟阵营里边去,闻讯在东宫大骂二皇子与贤妃。
茂珠儿反倒劝他:“殿下身为储君,国朝人望所在,贤妃母子如此为之,是自不量力,螳臂当车,何必同这等小人计较!”
皇太子冷笑数声:“盯着东宫之位的人可不少呢,从前明面上的只有石氏和老七,这会儿贤妃跟老二也冒出来了,我就等着看其余几个兄弟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二皇子只是试探着往河里边伸了伸脚而已,结果不甚招惹到了地狱使者周靖,一刀下去直接把脖子以下截掉了,又将心思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石贵妃受令统御后宫,为母家和自己的将来计,特意收养了幼年丧母的七皇子,借着皇帝偏袒同东宫争锋,这时候二皇子和贤妃突然跳出来与之争抢,她岂会不怒?
贤妃虽是老资格宫嫔,但到底摄六宫事的是本宫,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也是本宫的养子!
经此一役,贤妃与二皇子的野心被皇帝和皇太子妃联手掐断,也几乎是失去了争储的资格,石贵妃有意杀鸡儆猴,给其余宫妃和皇子一个教训,哪成想贤妃却抢在她出手之前,放低身段,近乎卑躬屈膝的来到了石贵妃宫中。
茂珠儿将放舟湖上摘来的荷花插’进花瓶,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扉,映在她美貌绝伦的面孔上:“娘娘,石贵妃会宽恕贤妃吗?”
“会的。”
皇太子妃头都没抬:“经此一事,二皇子跟贤妃算是废了,他们已经交恶东宫,又得罪了周家,一旦东宫登基,必然是清算之时,只有放低身段,投向石贵妃,才能求得一丝生机。”
茂珠儿心思转的飞快,眸光微动,语气里带了几分宽抚:“威宁侯此前从穆家亲近,可见已经有了异心,这时候二皇子倒了,只怕他未必会收心,二小姐……”
皇太子妃莞尔,傲然道:“我了解自己的妹妹,她虽是女子,却有胸吞万流的气魄,又岂会为了一个男人伤神,折损自身!”
……
二皇子与贤妃闹了个没脸,又被断了前途,消息传到侯府,周靖只是付诸一笑,反倒是威宁侯惊得变色,惶惶不安。
晚膳时候夫妻俩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含着几分小心,偷偷用余光觑着妻子脸上神色,又主动夹菜,以盼夫妻关系能够破冰。
他夹过去的菜肴,周靖一筷子都没动。
威宁侯由是愈发不安。
入睡的时候,柳氏悄悄问:“侯爷这是怎么啦?”
周靖不以为然道:“梦想破灭,想吃回头草了。”
柳氏“哦”了一声,有些忐忑的问:“夫人,会原谅他吗?”
周靖冷笑:“狗怎么可能改得了吃屎?吃完屎还自不量力过来舔我,就算没有镜子,好歹也该撒泡尿照照自己!”
柳氏:“……”
事实上,周靖看人的眼光一点也没有错,只是几天而已,威宁侯的情绪就完成了从惶恐不安到殷勤讨好,又因为妻子始终不为所动而恼羞成怒,进而冷面相向的转变。
周靖:呵,男人!
而周三小姐周萱,便在这盛夏时节的午后,乘坐马车来到了威宁侯府。
“二姐姐,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周靖手执团扇,坐在水边凉亭里纳凉,懒洋洋道:“好消息。”
周萱脸上笑意深了几分,眉宇间的咄咄艳色更甚:“我刚刚接到消息,爹爹大败西凉,尽收人心,不日便将班师回朝!”
周靖猛地坐直身体,喜笑颜开:“果真?!”
见周萱点头,又道:“那坏消息呢?”
周萱道:“今日是昭节皇后的忌辰,她的独女、曾经抚育过当今圣上的英国大长公主亲自前去祭拜,中途旧疾发作,被穆家五姑娘救下,或许你府上就要多一个贵妾,甚至是天家御赐的平妻了。”
周靖眉头都不曾动一下:“陛下与英国大长公主情同母子,向来她的份例都是出自宫中,更不必说御医问诊、常年的药物配置了。要让穆家五姑娘恰如其时的将她救下,必然得是英国大长公主身边人无能为力才好,可大长公主年长,又是紧密维系着陛下关系的要紧人物大长公主府上的一干晚辈只恨不能将她供起来长命百岁才好,怎么会有疏忽?”
她眼底冷色闪烁,笑意渐起:“除非,是有人手眼通天,买通大长公主身边的人,又在她服用的药物中动了手脚。”
周萱语气娇俏,恍若不解:“可是大长公主服用的药物皆是出自宫中,到底是谁能将手伸得这么长呢?”
周靖答非所问道:“陛下虽然温诺了些,但到底也是重情之人,后宫有人对他敬重至极的姑母出手,料想他必定难以忍耐吧。”
周萱嘻嘻笑了起来:“长子不逊,后宫不稳,早逝多年的故人自然会被无限度的美化,这时候要是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什么人……”
风无声的刮过,不远处茂密的杨树随之摇曳,一团阴影落到周家姐妹脸上,模糊了这一瞬二人脸上的神情,唯有树叶摇晃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响起在耳边。
她们齐齐笑了起来。
周靖说:“恭喜三妹。”
周萱举茶相敬:“同喜同喜。”
第202章 搞宅斗不如造反22
周萱并不曾在侯府久留,同姐姐说了会儿话,吃了盏茶,便起身辞别,周靖吩咐罗妈妈送她出去,自己则歪在躺椅上,看着不远处湖面倒映着白云出神。
柳氏端着时兴瓜果从外边过来,见周萱走了,有些诧异:“小姐好容易来一趟,怎么也不多坐坐?”
周靖枕着手臂,慵懒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一心挂着那个薛追,我说破了嘴皮子都没用,今日略微提了几句,便又嫌烦,走了。”
这是周家内部的事,能置喙也只有太尉周定方和周三小姐两位姐姐罢了。
柳氏不敢出言评判,只是心中终究意难平,将手中果盘轻轻搁下,她抿着嘴唇,沉吟良久之后,终于道:“在夫人眼里,门第之见当真这重要吗?为薛公子出身微贱,所以无论如何,都配不上小姐?”
周靖侧过头去,对着她看了许久,直到柳氏觉得她可能不会回答自己,想要放弃时候,听她轻轻说了一声:“太难了。”
柳氏不明所以,怔住了。
周靖则转过头去,望着雕梁画栋凉亭顶部,继续道:“们从小生活的环境不一样,接受的教育不一样,看待事物的眼光不一样,人生志向也不一样,或许他们之间的确是有爱的,但爱不是万能的,不顶吃、不顶穿,更不管饱,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太深了,爱填不满。”
柳氏心微微沉了下去,这时候,却听周靖慢腾腾的说了声:“不过。”
柳氏道:“不过什?”
“不过,爱是不讲道理。”
周靖重新转过头去,眼睫微垂,整个人仿佛都变得温和起来,不再像人前那般锋芒毕露:“爱是蛮横。”
她这样说。
柳氏怔怔看着她,看着她美丽光洁面庞,看她深邃如湖水的眼眸,一时间心中五味俱陈,不知应该作何回应。
罗妈妈却在这时候外边过来,一板一眼的回禀道:“夫人,二皇子妃带着穆五姑娘来了。”
周靖“唔”了一声,坐起身来,伸手过去,柳氏自然而然的扶住,二人一道往前厅去迎接这两名不速之客。
为穆家的一场小小试探,周靖借力力,联合皇太子妃一举斩断了二皇子青云之路,要说贤妃和二皇子不对她恨得牙痒,那肯定是骗人的。
而二皇子妃作为二皇子妻室,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料想也该是心有怨恨的,只是今日见了,却是容光焕发、喜盈于色。
周靖眉梢微挑,近前去行了礼,二皇子妃分外和蔼,亲昵的拉着她的手,浑然看不出前几日双方所经历那场龃龉:“我与令姐是妯娌,两家本就是有亲的,又痴长你两岁,便自作主张,唤夫人一声妹妹了。”
周靖从善如流,为二皇子妃娘家姓宋,便同样亲昵的唤了一声:“宋姐姐,我对您也是仰慕已久。”
二皇子妃说哪里哪里,我向来钦慕皇嫂品性本领,望其车尘不及,你们周家女儿真是个顶个灵秀,倍得上天钟爱,周靖赶忙摇头,说不敢当不敢当,宋家才是满门芝兰玉树、兰芳门庭。
两个本该见了面就撕破脸的贵妇你来我往说着些塑料寒暄话,倒把穆五姑娘撇到了一边儿,她紧跟在二皇子妃身后,脸颊微红,低垂着头,死死捏着帕子,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因为别的什绪。一句话都没有说。
二皇子妃又跟周靖说了几句车轱辘话,终于表明了来意:“妹妹也该知道,今日是昭节皇后的忌辰,英国大长公主府上几个月起便开始筹备着了,今日大长公主出门去祭拜亡母,结果……”
她将事原委讲了,又从身后拉了进门之后除去见礼一言不发穆五姑娘出来,周靖目光淡淡扫过,便见穆五姑娘捏着帕子左手为过于用力青筋绷起,甚至于在二皇子妃动手拉她的时候还力反抗,眉宇间隐约透出几分不忿与抵触。
二皇子妃背对着周靖,周靖看不见她此时神,然而她身形只是略微一顿,不知做了个什表情、又或者是递了个什眼色过去,穆五姑娘便顺从的近前一步,垂着眼睫,屈膝周靖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