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将话说到了这中地步,威宁侯无法再去说情,然而心中不快可想而知,拳头捏的死紧,脸色铁青。
甘氏眼睫上挂着泪珠,眸子里满是哀求,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唤道:“侯爷!”
周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侯爷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甘氏的泪眼在脑海中朦胧闪烁,昨夜的温情与旖旎恍然在望,但是他却无能为力,不能救她脱离苦海。
周靖,周靖!
你真是好啊!
威宁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周靖报以一声嗤笑,特意加大了声音,确定威宁侯走出去几步也能听见,余光瞥到他身形猛地一顿,既而大步离开,这才幽幽一笑,吩咐左右:“拉她下去,打!打完了直接送回穆家,让他们送个懂规矩的来!”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甘氏连连叩首,叫的凄厉。
周靖神态自若:“二十板子而已,打不死人的,但你要是继续在这儿鬼哭狼嚎,被打死就不奇怪了。”
甘氏心头骇然,眼眸里含着眼泪抬起头来,正对上周靖淡漠目光,瞬间意会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哭叫声戛然而止。
周靖笑了一声:“算你知情识趣。”
她站起身来,意欲离去,正瞧见柳氏站在身后,神情憧憬,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周靖的心脏跳的快了两拍,脸上倒不显露,团扇顶了顶柳氏额头,欣然道:“果然,我还是喜欢聪明人。”说完,也不等柳氏回话,便转身出了前厅。
柳氏心头一荡,涟漪阵阵泛开,旋即回神,快步跟了上去。
……
甘氏被带出去打了二十大板,最后是被人搀扶着起身的,摇摇晃晃坚持着进了小轿,被周靖的陪房罗妈妈送回了穆家去。
穆夫人听人通传,道是威宁侯夫人差人前来送信儿,昨晚丈夫刚送出去的甘氏也被带回来了,看样子被打的不轻,罗裙上都见了血,便不禁暗骂一声“悍妇!”,心里边又有些酸。
那是妒忌。
什么时候她能跟周靖一样,把后院那群花枝招展的小妖精拖出来一个个打死就好了!
不过,这八成也就是想想了,谁叫周靖有个好爹,她没有呢!
穆夫人想到此处,嘴巴里边都开始泛酸,再一想太尉周定方下落不明、周家前途未卜的事情,又陡然快意起来,连甘氏被打之后送回穆家都没那么生气了。
罗妈妈从前是侍奉周夫人的,后来随从周靖一道去了威宁侯府,跟着侯府主母迎来送往,很有几分体面,今日又带了威宁侯夫人的话来,穆夫人不好不见,饶是心下不快,也吩咐人请她进来。
罗妈妈脸上带笑,进门之后先向穆夫人福身见礼,结束后拍拍手,便有威宁侯府的仆从带了甘氏入内,不等穆夫人借机发难,就笑微微的将周靖那一席话转述了过去。
穆夫人才不在乎甘氏死活,只想趁机扣个悍妒的帽子给周靖,哪成想她那一招花拳绣腿还没打出去,对方八百米长的屠龙刀就砍过来了。
……这踏马根本都不是一个量级啊!
什么内宅不修、嫡庶不明都是小事,刀锋直指宫内贤妃和二皇子有谋嫡之心,这就是顶破天的大事了!
尤且这会儿穆家同周靖图穷匕见,周靖的胞姐又是东宫储妃,真把她惹急了,进宫将这事儿捅到皇太子妃面前去,叫后者那么一闹,二皇子保管没好果子吃!
皇帝有意动摇东宫,不就是觉得皇太子年岁最长、对他造成威胁了吗,二皇子就比皇太子小一岁,难道他就不忌惮了?
真要是这样,就不会舍弃二三四五六,扶持七皇子了!
皇太子身为储君,身上光环加成太多,皇帝一把撸不干净,换成二皇子……还不是随意搓圆搓扁!
穆夫人虽是内宅妇人,却不愚蠢,想明白这一节,立时便柔和了神色,假做恼怒骂了甘氏几句,又说:“贤妃娘娘向来谦恭持重,二皇子殿下更同东宫兄友弟恭,是万万不敢有僭越之心的!也是这婢子蠢钝,生生坏了我们穆家的声名……”
又放低身段,拉着罗妈妈的手,长吁短叹:“我也是女人,吃过内宅之苦,怎么会去为难别人?实在是外边爷们儿糊里糊涂,酒喝的一多,什么混事儿都干出来了,你回去也劝劝你们家夫人,替我向她致歉,这事儿真是误会了,让她千万别生气!”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您说的话我也自会同我家夫人转交,只是您也得让我把差事办成啊。”
罗妈妈显然深谙太极之道,脸上笑意纹丝未变,转头把话题推了回去:“我来之前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说甘氏不懂事,贵府既有成人之美的心思,那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寻个好妾给我家侯爷!”
喜欢往外送妾又不是什么好名声,那些个风流雅士也就罢了,他们外戚干这个就会被说是轻狂,送一次也就罢了,之后再退货重发——这不是上赶着找言官弹劾吗!
穆夫人张口想要拒绝,话刚到嘴边儿,还没吐出去呢,就被罗妈妈不软不硬的堵回去了:“您可别觉得这是我们夫人有意给贵府难堪,这其实是为了咱们两家考虑呢。一来别叫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觉得我家夫人悍妒、容不得人,二来呢,是为了贵府的名声——正是因为甘氏头脑糊涂,有辱穆家门风,所以才更需要送个守规矩的过去,也叫满长安都知道,穆家教导出来的婢子也不都是不懂事的,贤妃娘娘的母家门风不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真是山上的笋都让你们主仆俩夺完了!
穆夫人笑的脸都僵了,强撑着同罗妈妈说了会儿话,便假借更衣,躲到内堂里去,差人赶紧请丈夫过来商议。
威宁侯夫人派了陪房登门,还带了甘氏回来,穆康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些都是内宅夫人应该处置的事情,料想妻子能够办好,无谓让他费心,哪知道在前院听了首曲子的功夫,就有人急匆匆前来求援,道是夫人撑不住了,请老爷去拿主意。
这个不中用的婆娘,这点事都办不好!
穆康心下不悦,气冲冲的到了后院,听穆夫人把事情原委一说——
马德,这不是笋他妈给笋开门,笋到家了吗?!
我们顶多算是给周二小姐送了个二踢脚,她反手给我们发了个东风快递啊!
最要命的是两边身份差异太大,就算真送了个美貌柔顺、极懂规矩的过去,周二小姐身为侯府的当家主母,想揉搓她还不简单?
穆家送出去的妾侍,一个两个都不规矩,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上赶着给周二小姐送把柄吗?
可要是不送……
穆康头都大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他皱着眉头为难的时候,穆夫人就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看着他,没吭声,但神色中充斥着一中“看吧,你跺你也麻”的快意。
穆康只觉额头青筋在跳,抬手捏了捏人中,就见有婢子急忙前来送信儿:“夫人去的太久,罗妈妈在问呢!”
穆夫人看向丈夫,等着他拿主意。
穆康骑虎难下,进退不得,沉吟良久之后,终于幽幽吐出一个字来:“拖!”
他眼底冷光闪烁:“周靖如此为之,无非是仗着她是侯门主母,等闲妾侍不敢有犯,可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信没有破解之法!”
穆夫人再回到堂中之时,脸上便带了几分难色:“甘氏不懂规矩,丢了穆家的脸,若是再送,必然得千挑万选才行,一朝一夕哪里挑的出人来……”
罗妈妈诧异道:“难道穆家连个平头正脸的规矩婢子都找不出来?”
穆夫人:“……”
“不会吧,”罗妈妈吃惊的捂住嘴:“这可是贤妃娘娘的母家、二皇子殿下的外家啊!”
穆夫人:“……”
穆夫人额头开出一朵十字小花,强忍着发飙的冲动解释几句。
罗妈妈终于勉强点头:“我家夫人宽宏大量,自然不会为此动气,只怕外边有小人嚼舌根子,拿府上的名声说嘴,譬如说穆家上下就门口那一对石狮子是干净的……”
穆夫人笑的僵硬,端起茶盏,向罗妈妈表达了送客的意图。
罗妈妈不为所动:“再譬如说穆家身为外戚,得志便猖狂……”
穆夫人手持茶盏,动作刻意的往身前送了送,以期让这老妇赶紧滚蛋。
罗妈妈恍若未见:“还比如说……”
穆夫人恨恨的将茶盏砸到地上,“砰”的一声脆响,碎瓷与茶叶沫子飞溅出去,以此表达自己为了送客可以不择手段。
罗妈妈终于停了口;“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呀,烫到没有?”眼见着穆夫人面有菜色,下一瞬似乎就会忍不住破口大骂,这才行礼辞别,忍笑离开。
罗妈妈回府复命时,周靖正同柳氏一道侍弄花房里的花木,听她将戏弄穆家夫妻的事情讲了,也是忍俊不禁。
周靖放下水壶,柳氏便递了帕子过去,她莞尔轻笑,擦了擦手,又问柳氏:“你猜他们会接下来会怎么做?”
柳氏眼神微动,迟疑着道:“妾身不敢妄加猜测……”
周靖斜了她一眼,道:“那你就想想,若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会送个美婢过来吗?”
柳氏摇头:“穆家送来的妾侍到底规不规矩,其实不在于那妾侍,而在于夫人,进了侯府的门,夫人说她规矩,她便规矩,说不规矩,便不规矩。”
周靖来了几分兴趣:“说下去。”
柳氏仿佛是得到了什么鼓励,目光微微亮了起来:“若是让妾身来应对此事,送美婢前来无非是饮鸩止渴,起不了什么用的,除非……”
她顿了顿,方才继续道:“除非是送个身份尊贵的妾侍来,叫夫人无法直接处置,然后才好慢慢同夫人相争,收拢侯爷的心,依靠他谋夺侯府权柄。”
周靖眼底笑意愈深:“向来妾侍低妻一等,世间哪有什么身份尊贵的妾侍?”
“有的。”柳氏道:“若那妾侍出身官宦人家,又或者是侯府故旧之后,再或者是贵人所赐,身份自然非同一般。”
“真是一块璞玉啊。”
周靖注视着她,语带唏嘘,复又笑了。
罗妈妈则适时道:“已经让人去盯着了,夫人放心,翻不出什么浪的。”
周靖“嗯”了一声,眼睛看得却是柳氏。
她伸手去抚柳氏及腰的发丝,声音平添几分静好:“好在落到我手里,倒也不算辜负。”
第201章 搞宅斗不如造反21
穆家给威宁侯送妾的时候不曾遮遮掩掩,周靖令人将甘氏原物奉还的时候也不怎么低调,头天把人送了过去,第二天消息就传遍长安了。
穆家如此为之,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是直接触犯皇太子妃利益的,虽说她要是手头方便的话肯定头一个提刀把窝囊废丈夫给杀了,但这会儿窝囊废丈夫还有他存在的必要,真要是叫穆家和二皇子把他搞下去,损伤的不是自家利益吗?
还有威宁侯,就算他不是个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母亲忌日的时候乱搞,那也是我们周家跟威宁侯府的事情,关你们穆家屁事,要你们专程去给我妹妹添堵?!
作死!
皇太子妃收到消息,转头便更换朝服去了太极殿,先是代表东宫向皇帝尽孝,寒暄关切之后,又起身向皇帝行大礼。
皇帝给惊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行这么郑重的礼节?”
皇太子妃便将穆家与威宁侯府关于赠妾一事的龃龉讲了,末了,又诚惶诚恐,叩首道:“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攻破的,古语也曾经讲,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前车之鉴在此,我辈不能不引以为鉴。”
她郑重其色:“儿臣听说京中有人胡言乱语,造谣生事,刀锋直指二皇弟和贤妃娘娘,声称二皇弟有谋夺储位之心、贤妃有觊觎后位之意,甚为惶恐。东宫卧病,朝臣本就为此心忧,父皇日夜操劳国事之外,又须得抚恤儿息,这时候有人传出这么恶毒的流言,不是要逼死贤妃娘娘母子俩吗?!”
皇太子妃慷慨激昂道:“穆大人赠妾侯府,无非是酒席之间的戏言玩笑,叫有心人那么一攀扯,倒叫人觉得是贤妃娘娘母子心怀叵测,只是儿臣为皇家妇多年,深知贤妃娘娘和二皇弟的秉性,儿臣可以担保,他们绝对不是这种人!”
皇帝虽说耳聪目明,但往往关注的也都是国家大事,哪晓得穆家的那点花花肠子,这时候听皇太子妃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脸色霎时间就变了。
皇太子也就罢了,他是长子,遵从当年皇帝自己许下的诺言,也算是半个嫡子——刘妃跟刘妃所出之子已死,陈皇贵妃原本应该被册立为皇后的,可二皇子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觊觎储位?!
朕真要是有意立你,为什么还要扶持老七?!
皇帝不知道二皇子和穆家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心思,但是于他来说,真相并不重要,只要心生怀疑,这就够了!
皇太子妃嫁入东宫多年,她的秉性皇帝还是了解的,不会编瞎话欺君,尤其是这种但凡仔细一查就能知晓原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