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茜用羽毛笔点点自己的额头,低笑一声:“你们自己都说了,这里是孕育奇迹的地方嘛。”
“看来是真的。”弗朗西斯科说。
——
苏茜早就见识过恢弘的缄默塔,也造访过高塔林立的夏都,如今更是抛锚在学术之都西格维特,当然不会认为闪金塔只会是一座孤零零的高塔。
她将地点选在城镇的西侧的空置街区,与晨曦学院和月树遥遥相望。
不需要任何仪式,(一群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魔法师反反复复问:“真的不需要吗?”),只要将塔心放在地上,然后,浇上来自羽溪森林的甦生泉水——
【您正在唤醒闪金塔塔心。】
【闪金塔正在复苏……4%[中断复苏]
注意:中断复苏将导致您的塔心永久损坏。】
苏茜眼前一花,就看到自己的积分储蓄瞬间跌落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量级,并且还在持续下降,要知道如今她的城镇每分每秒都在产生盈利。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月树之下的魔法池在一瞬间迸发出一股耀眼的喷泉,泉水汩汩淌出,渗入地下,沿着看不见的城市脉络朝塔心涌去。以塔心为中心,地面浮现出一圈一圈复杂的纹路,那些闪光的线条彼此交错,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有围观的法师在尖叫,“我的纸笔呢!记下来!快记下来!”
然后,每一个人都看见,水晶球乍然盛放。
缠绕着的纹洛骤然炸起白光,不仅仅是肉眼可见魔法阵,贯穿整个城镇的地下脉络几乎同时陡然亮起耀眼的光芒,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眼睛,但又几乎在下一瞬睁开——
这一刻,这座永夜的城镇,明亮得宛若夏至正午的白昼公国。
积分余额停止下跌,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开始上扬。
光芒熄灭之后,原本放着塔心的地方,站着一名女巫。
苏茜认得她——她有着酒红色的长发与深紫色的瞳孔,披着深红色的长袍,绣满金色符文的长袖之下,一只手仍是纤纤玉指,而另一只则是尖锐的羽毛。
女巫埃弗拉,她的核心是羽妖。
她抬起头,深邃的眼睛扫视过众人,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啪”的一声轻响,灰精灵执政官将文件夹抱在怀中,低头致意。
常年漂荡在雾星河的叹息女妖温妮不知何时落了下来,雪焰豹宝石跳上一边的房檐,卧了下来,“呼啦啦”的一串声响,一大群幽灵鸟落在它身旁,巡逻的黑骑士停驻脚步,持剑行礼,幽影女仆推开窗户,举目远眺——
那是曾经饱受敬爱的三座之一、已经逝去的审判者。
一阵振翅声破空而至,漆黑的骨龙从城外匆匆飞来,他一个俯冲,直接落在空地上,带起的风浪掀翻了靠近的人群。
阿尔德罗注视着羽妖女巫,他似乎有些疑惑,歪着脑袋嗅了嗅,过了好一会儿才惊喜地叫喊出声:“我记起来了!你长是这个样子的!埃弗拉!没错!你是埃弗拉!”
他摇头晃脑的凑上去,头骨却穿过女巫的身体:“我好想你,埃弗拉——”
埃弗拉伸出手,虚虚地抚摸着龙的头颅。骨龙黏黏糊糊地撒着娇:“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我们有新的领主了,我很喜欢她,还有很多新的朋友,我的矿山坏掉了,不过现在已经修好了,啊,还有还有,你不在,拉斐尔总是打我——你快说说他嘛!”
女巫好似认真倾听,又好似没有,她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她转过眼,看向人群,她的目光在拉斐尔脸上停顿了一秒,便立刻落在苏茜身上。
“哎呀,新的领主,真是的,比我想的要可爱得多嘛——”埃弗拉轻飘飘地说,“可惜,如果早知道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说不定我就自己留下来了。”
她笑眯眯的,伸出手,朝苏茜做了个抚摸脸颊的动作:“能这么快见到我,您一定非常努力了吧?”
“虽然理应是您的从属,但身为长辈,对于努力又可爱的孩子,当然要给予奖励。”女巫俏皮地眨了下眼,“拉斐尔肯定没做过,这时候,就需要神奇的大姐姐啦——”
说完,她振开是羽翼的那只手,身上披着的长袍也片片羽化。无数羽毛冲天而起,一股强大的推力将所有人向后推开,迎面的烈风使人忍不住闭上眼。
苏茜听见耳边响起一声温柔又狡黠的低笑。
“怎么样,我的礼物很大方吧?毕竟,女巫总会有些小办法——”
她睁开了眼。
顿时屏住了呼吸。
她曾见过屹立荒原的缄默塔,也造访过高塔林立的夏都,漫步过西格维特的街道。可那些与眼前的一幕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赤羽与星辰的旗帜正迎风飘扬。
越过漫长时间,它终于再一次出现这片土地上。
来自繁星环域的闪金塔。
第108章 开业第一百零八天
多萝西说:“草。”
“他妈的, 怎么办到的,这怎么办到的!”亡灵法师此时顾不上整理自己被风刮乱的长袍,她毫无形象, 气急败坏,“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可恶!我刚刚为什么要闭眼!”
在场的魔法师们,无论学徒还是导师, 至少有一半都是她这样的反应, 另一半则尚未回神,楞在原地嘶嘶地抽冷气,或者捂住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非法系围观群众则直截了当得多。
他们为眼前的盛景鼓掌欢呼, 仿佛看了一场迪士尼烟火, 真情实感地赞美着:“噢噢!真美啊——”
“真是太了不起了!”
“不愧是领主大人!”
“领主大人无所不能!”
苏茜:“……”
停一下,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个人崇拜。
眼前的塔群是如此壮丽,凛冽尖顶直指天穹, 它的主塔如同一柄不可一世的利剑,凛凛伫立, 十二座副塔若众星拱月,卷型的回廊有着精致的雕花,它们温柔地环绕勾连,为这傲慢的高塔填充上一份婉转的浪漫。
塔身与夜幕共色。
遥遥望去,整个塔群仿佛就要融化在夜空当中。可它却是流动的,在那流淌的明朗夜色中, 无数星辰斗转。
这片土地曾拥有过的。
这片土地本应拥有的。
星辉灿烂。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高塔?
这样的高塔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可它就在那里。
也只在那里。
在嘈嘈切切的喧哗声中, 苏茜忽然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哽咽。
她扭过头,看见一向冷静严肃的奥莉薇娅。灰精灵执政官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奇迹, 星光倒映在她的眼底,她一面将文件夹更紧地抱在怀里, 一面抬起手捂住一只眼,牙齿轻轻打着颤。
“这太过分了,真的是、太过分了……”她哭了吗?但亡灵又没有眼泪,胸腔里的心脏也不再跳动。奥莉薇娅低声呢喃着,“我还以为、我们早就已经——”
早已失去全部了。
她不曾后悔。
他们都不曾后悔。
可是,当新生的月树照亮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新生的城市在永恒的夜幕下逐渐苏醒,喧闹的人群再一次来到这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所有的一切都生机蓬勃。
奥莉薇娅在许久以前曾见过这样的盎然生意,如今也偶尔在某个间隙捉住一点熟悉的痕迹——对早已被截断时间的亡灵而言,这里是难忘的故土,也是初生的新乡。
而现在,闪金塔在夜空下傲然屹立。仿佛那个骄傲美丽的女巫仍在那里,振开斑斓彩羽:“看啊,这是我引以为傲的高塔,这是我所守护的城市。”
它有着晴空如碧,也有万千华灯,有着四季轮转,也有昼夜相叠。清澈河流横贯城市,锦织旗帜随风飘扬,悠扬音乐终日不息,璨烂星空无可比拟,它享誉盛名,比肩传奇,无数人曾慕名而来,无数诗篇曾家传人诵。
即使已烟消云散,即使已无人知晓——
她说:“可是,那仍是我所深爱的、愿为之献上一切的城市。”
“真是的,我都差点忘记埃弗拉的模样了。”拉斐尔突然有些失笑,他摇摇头,“这根本就是犯规啊。”
你总不能指望一个女巫遵守规则。应该有人这么说。
一旁的魔法师们总算冷静下来。于是,一大群闪闪发光的眼睛唰地盯向苏茜,年轻的年长的此时都是同样的神情,明晃晃地写着:“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
女巫就是这样,她们喜欢谁,就从不拐弯抹角。但若她们不喜欢,也无人能够改变她们的心意。
闪金塔就在那里,毫不设防,静候来自漫长岁月后的客人。
“等等、等等,”多萝西突然喊了一声,她匆匆忙忙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和袖子,还重新抹了口红,“我可不能就这么去拜访一座塔。”
法师们顿时恍然,于是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如果不是心急难耐,恐怕还有人想跑回去拿自己的礼服长袍。他们仔细又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满怀兴奋与探究的期待,穿过那道银织拱门,打开了高塔的大门——
什么都没有。
黄铜装饰的壁炉已经熄灭,厚重挂毯垂落墙面,沙发与长桌倚着墙角,整墙书架布满尘埃,造型别致的壁灯笼着柔和光晕。旋梯静默地穿过各个楼层,数千条晶莹剔透的宝石链条自穹顶垂落在扶手上方。
可它并不像一座法师塔。
法师塔是虚幻与现实交织的产物,它的内部重叠着各种各样的空间与禁制,大部分房间都是独立开辟的半位面,需要特殊的方式才能进入。那些工坊、实验室、养殖库会因主人的离开而归于沉寂,却不会从塔中消失。法师塔忠实地记录着它所度过的全部时光。
每一个学徒都有在塔内惨烈迷路的经历,每一座塔都流传着有去世已久的前辈在自己房间伏案工作的鬼故事。
但闪金塔没有。
它干净整洁得像一座全新的建筑,没有危险迷人的魔法阵,没有稍有行差踏错就会迷失的复杂空间,没有言语,没有过往。
可残留在角落的蛛丝马迹又表明,它绝不该如此。
苏茜轻轻叹了口气,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当亲眼目睹时依然感到有些空落落的。她看看管理界面上各种各样的增值选项,平静地选择了关闭。
而法师们则像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拆开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的孩童,显得又迷茫又委屈。有几个已经猫着腰,到处摸摸索索,试图搜寻着什么。
“我没进来过。”奥莉薇娅有些好奇地抬起头环顾四周,“我的魔法天赋可不怎么样……这里面原来是这样的啊。”
拉斐尔微微颔首:“我也不常来,而且——通常我不会走正门。”他走窗。
不过,这里还有一位闪金塔的常客。
趴在苏茜肩头的艾萝咻地站起来,轻巧地一跃而下,咔哒咔哒地跑上楼梯,又跳上扶手。骸脊猫在扶手栏杆上蹲下,仰起头颅,蓄了好一会儿力,忽然“喵”的一声纵身跃起。
她的爪子勾住其中一条宝石链,往下一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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