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怎么了?”
  云雀跪爬到我跟前,从侧边扶住我,紧张道:“这是要生了么?可还不到日子啊,是又动胎气了么?奴这就让人去请胡太医。”
  “什么胡太医。”
  我被肚子弄得心烦:“我要的是杜朝义杜老,除了他我谁都不信的,你赶紧差人去请他。”
  “那个……”
  云雀眼神闪躲,吞吞吐吐的。
  “怎么了?”
  我一把抓住云雀的胳膊,紧张登时加重了几分,肚子也随之疼了几分,质问:“杜老出什么事了?”
  云雀强咧出个笑:“能出什么事啊,就是年纪大了贪杯,前儿喝醉了摔了一跤,正卧病在床呢,奴不敢惊扰娘娘,想着胡太医从前也为您诊治过,医术不错的。”
  “你从没在我跟前说过谎。”
  我手上的力气大了些,将云雀捏得吃痛,这丫头疼得轻哼了声。
  “奴说的就是实话啊。”
  云雀虽坚持着,可眼里闪过抹不安。
  “那行。”
  我丢开她,深呼了口气,平缓阵痛:“掉头,本宫亲自去杜家瞧瞧,杜老对本宫有再造之恩,对睦儿更是活命的恩人,他老人家不适,本宫理当去探望他老人家的。”
  “娘娘,咱们别去了吧,算奴求您了。”
  云雀已经带了哭腔,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
  “你起开。”
  我一把推开云雀,作势要下马车,气道:“都不给本宫说实话,本宫只有自己去看。”
  “他重伤昏迷了!”
  云雀惊惧之下,脱口而出。
  说出这话,这丫头就后悔了,忙用手捂住嘴。
  “怎么回事?”
  我更紧张了,两手猛地抓住云雀的双肩,逼这丫头直面我,质问:“杜老到底发生什么了?!快说!”
  “是、是……”
  云雀眼睛红了,恨道:“前几日杜老出门遛鸟,好端端走在街上,不知从哪儿蹿出匹疯马,直朝老先生奔去,当即就将老先生踩了个半死,他这些日子一直昏迷着。陛下知道您只信赖杜老,为了宽您的心,只让我们说杜老生了风寒。”
  “疯马?”
  我登时怔住,紧张得心狂跳。
  这是意外还是人为?什么时候不出事,偏偏要在我怀孕最后一个月出事。
  我不禁又想起当时素卿的那番恶毒狂笑:高妍华,你和你的两个孽种只有三个月寿命了……
  杜老是因为我,被人算计伤害了么?
  “娘娘。”
  云雀手轻轻地在我面前摇,吓得小脸惨白,抽泣着问:“您就这般信赖杜老么?”
  “什么话!”
  我恨得用拳头狠狠地砸向车壁,慌得失了体统分寸,怒道:“杜老于我如再生父母,若没有他,我根本不会有这三个孩子,睦儿更不会活到现在,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想要害他!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如何能受得住疯马踩踏!快,掉头,我要去探望老爷子!”
  “娘娘莫要着急,注意您自己个儿的身子哪。”
  云雀忙转身,从箱笼里拿出个皮囊和甜白釉瓷杯,她用牙咬开塞子,极力地忍住难过,在往杯中倒甜汤的时候,手一抖,倒在自己裙子上些许,这丫头给我递来甜汤,哽咽道:“都是奴的错,不该说出来吓您的,若您有个好赖,奴定当一根绳子吊死给您赎罪。”
  我接过云雀手中的杯子,连住喝了好几大口定神,叹了口气:“你也是被我逼的,无碍,咱们现如今最要紧的是去瞧瞧杜老,再设法通知大福子,他手段多,定能查到疯马的主人是谁,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敢在老娘头上撒尿!”
  心里有些乱,我竟然当着孩子说粗话。
  我忙朝睦儿看去,这小子这会儿跪坐在我身边,手指点着我裙子上绣的茱萸花玩儿,小手掌按上去摸了又摸,忽然仰头,冲我笑:“娘不乖,尿裤裤喽。”
  尿?
  我大惊,忙朝底下看去,发现屁股底下的裙子已然濡湿。
  破、破水了
  “啊!”
  云雀瞧见此,惊慌得手忙脚乱,一会儿趴到我跟前,一会儿又爬到车口让人快赶车。
  “夫人,姐姐,姐姐,”
  云雀已经语无伦次起来了:“怎么办啊。”
  “没事,别慌。”
  我挣扎着坐起身,手按住云雀的肩膀,忍住一阵阵的疼痛:“我破水了,应该是要生了。你先让人骑马回府,让嬷嬷们准备好接生的物什,再派人进宫通知秦嬷嬷,她经验多,让她赶紧回来,对,去孙府将我四姐找来,快啊!”
  我拼命喊出这话,疼痛频至,快将我撕裂。
  睦儿仿佛被我吓到了,眼泪巴巴地看着我,哇地一声就哭了。
  “没事没事。”
  我搂住儿子,连连摩挲他的背,安抚他:“娘把小木头吓到了啊,不怕不怕。”
  “嗯!”
  睦儿忍住哭,挣扎着站起来,抱住我的脖子,伸过小脑袋,吧唧亲了口我,反过来安慰我:“小木头亲亲娘,娘亲不哭。”
  “好,娘不哭。”
  我闭起眼,要紧牙关。
  为了我的睦儿,我也得撑下去。
  ……
  *
  夜幕降临,秋雨如期而至,冷冷地砸向这个喧闹的人间。
  太疼了,我已经忘了最后是怎么回家的,是被谁抬回到屋里的,又是怎么换下衣裳的。
  我能看见的是,此时我躺在炕上,身上盖着锦被,被子上撒了寓意吉祥的百合、花生、铜钱等物,我身下跪趴了两个稳婆,身边左侧跪坐着秦嬷嬷,右边是我四姐。
  “已经看见头了,娘娘憋住气,再努一把劲儿!”
  我深呼吸了口气,刚要用力,也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今日入宫时看见李璋拧掉哪知鹦鹉的头,血淋淋的,正如当年我亲手扼死了陆令容;我又想起李昭阴沉冷漠的脸,还有那个滚字;我还想起杜老被疯马踏伤,生死难知……
  有人要害我吗?
  是下毒还是要在我生孩子时候动手?
  我忽然泄气了,疼痛登时放大了数十倍。
  “哎呦,又缩回去了,娘娘使把劲儿啊,得赶紧把六皇子生出来。”
  我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静心,蓦地发现自己脸上、手心全是汗水。
  此时,我四姐一把抓住我的手,她那张娴雅柔美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可仍稳住,让秦嬷嬷给我倒了杯奶茶,喂我喝下去,安慰鼓励我:“别怕啊妍儿,有姐在你跟前呢,咱再攒攒劲儿。”
  “姐,我好疼啊。”
  我如同一个失去糖的孩子,泪如雨下:“姐,我怕,我是不是要死了。”
  忽然,我听见窗子传来重重的拍打声,李昭沉稳的声音徒然响起:“妍妍,你别说傻话,朕在你跟前,朕来了,你别怕啊。”
  我扭头,怨恨地瞪了眼纱窗,不想和他说话。
  我再次深呼了口气,拼了死命发力……
  “出来了出来了,六皇子出来了。”
  我松了口气,此时头皮发紧,浑身的每寸肉都疼。
  紧接着,我听见婴儿嘹亮的哭声,真好,生出来了。
  而此时,外头李昭的声音显然有些颤抖,有些高兴,还有些惊慌:“妍妍,你再忍忍啊!再坚持一会儿,哎!朕、朕他娘的都不会说话了!”
  我心里难受,上次生睦儿的时候,他在我跟前守着。
  如今,他都不进来了。
  我也顾不上埋怨他,又喝了几口汤,再准备攒劲儿生,谁知实在是疲累,提不上力气。
  我猛地想起先前从书上看到的,双生子危险,或是大人难产,或是第二个憋死……
  不行,我高妍华从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绝不会被这点子危险吓倒。
  想到这儿,我用尽全力,感觉骨头都要裂开了,奋力往下生……我只感觉有什么从我身子里滑了出来,应该是把小七生出来了吧。
  也就在此时,我听见屋里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扭头一看,竟是李昭。
  他身上披着玄色大氅,帽子和衣裳被雨水淋透了,俊脸如同喝醉般,绯红一片,眼睛也急得通红,他手忙脚乱地将大氅和帽子扯去,反复搓手,疾步朝我走来。
  我冲他无力一笑。
  他冲我莞尔,松了口气。
  忽然,我听见底下传来接生嬷嬷焦急恐惧的声音:“咦?七皇子怎么没气儿啊?”
  “什么?”
  我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坐了起来,抬眼朝前看去,刚刚生下的小六已经被秦嬷嬷抱着擦洗去了,而适才降生的小七赤身裸.体地被接生嬷嬷抱着,孩子身子发红,像猫儿般小,一动不动。
  死、死了?
  我眼前一黑,重重地跌倒。
  我只感觉又有什么东西从身子里流出来了,听见周遭出来更加惊恐的尖叫:“快、快叫太医啊,娘娘下大红了!”
  大红?
  血崩了?
  我只感觉所有的声音在耳边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