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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言疾作时神智昏聩,提剑满宫乱砍,非说看见了他那些死鬼兄弟,跟疯了也没什么两样。李亶原本就在宫中侍疾,将他抱住了就要夺他的剑。
  偏偏李言因为才被侍妾行刺的缘故,那阵子天天带着利刃防身,神志不清之下,防身的短匕直捅进了李亶心口里。
  黎平赶过来的时候李亶已经只有一口气了,神仙都救不了的伤他怎么救得了,束手无策地站在旁边听那兄弟两个哭成一团:李言是哀悔莫及,李亶的神智则已经昏昏然地要散了,哭着拉着他皇兄的手问那个位子到底有什么好……看得人满心都是难过,他是死也不会忘记的。
  皇帝既不肯给枉死的弟弟扣一个谋反的恶名坐实他死有余辜,又不可能叫天下知道他有失心之疾,最后只能报了急症猝死。哪里想得到那哭哭唧唧的李亶讨的媳妇却这样厉害的,居然抱着儿子的襁褓去刨了夫君的坟。
  更没想到李亶的儿子居然真的会来找皇帝寻仇。
  黎平看着皇帝脖子里淌血的伤口被剑刃越抵越深,想起早些年的时候有一次给皇帝请脉,正撞见皇帝和谢别争得厉害。谢别劝皇帝斩草除根,皇帝非说自己对不起人家在先,哪能连香火都不给弟弟留一脉……现在看看就知道,不听丞相言果然是要吃亏在眼前的!
  黎掌院在这里气得想打人,那边乐意却看不下去了,外面喊杀声越来越近,想来乱军真格是鲁王的人,何况时间紧迫,眼见李澄手再抖抖,皇帝的脖子就保不住了,他一咬牙一跺脚,大喊一声“陛下快跑!”,合身就向李澄撞过去!
  李澄被这老宦官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反手就将短剑朝他扎过去,血肉入刃的声响闷闷的,鲜血飞溅出来。李澄不敢耽搁,就要者回去制住皇帝,却听到铮然一声弦响。
  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
  李言扑在床头,手中端着一架射空了的硬弩,弩弦尚在轻颤。
  李澄又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什么都没有。
  那支透胸而出的箭矢贯穿了少年的胸口,余力不足以钉进金丝楠木的柱子里去,晃了晃,落下来。箭上的血把波斯进贡的纯白羔羊绒毯染红了一片。
  李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抱着那把弩机喃喃地道:“阿亶的死,朕始终怀愧于心……整整十七年了。”
  “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黎平看着皇帝手里的弩机咽了口口水,没料到这要命的玩意儿居然一直在皇帝床头暗格里搁着。皇帝失心疯了这么许久,乐意这帮人可真是心大胆大命更大。
  但后怕为时尚早,他一拍脑袋,赶紧跑过去看了看倒在地上哀哀呻吟的乐意,看见了伤处便松了口气——这老货福大命大,脑子又很灵光——他是侧身用肩膀撞过去的,被短剑刺穿了上臂,却无性命之虞。
  黎平刚才吓得够呛,现在见乐意没事,赶紧摇醒了坐在地上的胡开让他给乐意收拾伤口,又坐到龙床边,拍了拍皇帝,小声叫他:“陛下?言哥儿?”
  李言睁开眼,神色哀恸凄楚,眼角含泪,只穿了一件素色里衣,黑发又在刚才弄散了,俏生生像个哭灵的寡妇。
  黎平却不得不做踹寡妇门的恶霸,鼓起勇气问他:“你这是好了还是没好?好了你可撑住了,要疯也等一会儿再疯,先把外面那摊子事摆平再说——不然一会儿要是六哥儿在前头出了什么事,你可就真的……鳏寡孤独了!”
  李言眯起眼睛的模样叫黎掌院成功把寡妇二字咽了回去,换了个不怕背后那些宫位甲士听的修辞。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漆黑的眼瞳里余波渐平,那身久违的阴鸷气卷土重来,把手中的弩机往地上一扔,扶着床头坐起身,冷声低哂:“朕早占尽了鳏寡孤独,又何惧焉。”
  说话间却是侧了侧脖颈,示意黎平过来。黎掌院忙挽起了袖子仔细端详了一下他脖颈上的口子,拿了条干净的锦帕给他略微擦洗了一番,彻底放下心来:“破了皮而已,出些血罢了,回头抹上药,疤都不会留。外头这样乱,你……您总不能就在这儿坐着任人宰割啊陛下……六哥儿虽然做了糊涂事,可他对你掏心掏肺。您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总不能也不要了吧?”
  李言冷笑道:“朕何曾有过这样的逆子!他……他……”
  皇帝的冷言冷语气势汹汹,却很突兀地按了按额角,像是隐忍着什么疼痛一般,再抬眼时眼中略有些迷茫,在被寒意重新覆盖之前,叫黎平看得清清楚楚。
  黎掌院吐出一口气来,低声道:“别光顾着气……你每回犯病都记不清事,你看你,只记得你生六哥儿的气,你都记不清了你气什么……你要是信我,他对不起谁都没有对不起你。”
  李言用力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来人,更衣。”
  外头的喊杀声渐近,李言此时虽然神智清明,但都是被利刃加身千钧一发逼迫出来的,并不很稳固。他自方才清楚起来,脑海里就时常有破碎的画面和凌乱的声音一闪而过,搅得他头痛欲裂,却也知道眼下并不是犯病的好时候,只强自收敛着心神。
  待到重新穿上的玄色帝袍,束上了盘龙金冠,皇帝便又重拾了昔日的冷厉——亦或是被越发迫近的喊杀声所迫,不得不重拾昔日的冷厉。
  皇帝拔剑出鞘,看着殿中向他跪拜行礼的五十甲士,沉声道:“朕躬不豫,鲁藩谋逆,事态峻急,诸君可愿为朕效死么?”
  不待众人应名,他又稍稍拔高了音调:“杀贼者重赏,敌首一级,赏银百两,敌首十级,加官一转,封十户!”
  自古甘词厚币可诱人效死,何况皇帝这样大方优厚,甲士们闻言轰然应诺,神色很是振奋。皇帝的帝袍里已经穿上了软甲,他提着剑当先步出乾元宫,黎平一惊,出声劝阻,皇帝却只抬手要他噤声,继而转回身来。
  “元安,今日这样的场面,朕年轻时曾亲历过许多次,你需知道——惜命者死。”李言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侧那个执戟郎的肩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的甲士忙抱拳道:“小臣苏暖,陛下有何吩咐?”
  “苏金吾,你去。”皇帝的语音猛地一涩,像是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很快便流畅地继续了下去:“你去割下鲁逆的头颅,挑在你的戟上,从现在起,你就是苏校尉了。”
  苏暖振奋地应了一声是,接过了皇帝递来的剑,在众人欣羡振奋的眼神里大步走了过去。
  曾经架在皇帝脖颈上的短剑落在地上,剑身上的亶字磨得厉害,仿佛经常被人摩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