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此乃楚地近日所传之话。”下方禀报的官吏小心说道。
  青年深邃俊朗的眉目间,顿时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阴鸷寒冷。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
  若说他的逆鳞是什么?那必然是大秦帝国二世而亡。
  这句诅咒的楚虽三户,虽然如今含义只不过是指楚国王室旁支的屈景昭三大家族,但上一辈子起兵反叛秦国的陈胜吴广、项羽、刘邦三批人,却都是楚国人,恰巧与这诅咒不谋而合!
  官吏察言观色,立刻适时地说道:“陛下,竟敢提起如此大逆不道之语,可要将那楚南公诛杀三族?”
  秦王很想这么做,但思及曾经答应过明夷,不会再以一己喜恶诛杀他人,忍了又忍,终究是将这个念头按捺了下去。
  “不必,楚地平定不久,若是此时再开杀戒,必然会激起楚人反秦之心。”秦王冷淡说道。
  官吏非常识时务,立刻按下了这件事情不提,并且彩虹屁起了秦王的宽容大度。
  秦王冷声喝止,令他禀报起了政务。
  只是心中到底留下了一丝阴霾,缠绕着挥之不去。
  等到朝会结束、回到寝宫后,左右只有宦官宫女侍奉在侧,安静华美的殿堂当中,无端空旷了许多。
  嬴政微微蹙眉,挥手招来了一个宦官。
  “王后又出宫了?”嬴政问道。
  “王后于巳时乘马车出宫,前往长安学宫。”宦官说道,紧接着又将王后最近的行踪、作息时间、所见之人仔细禀报了一遍。
  嬴政仔细倾听,不时又询问了一些细节,越听越不满意,生身之母也就罢了,难道什么师傅师叔、机关师医者也值得去再三探望?
  要不要阻止她再出宫与其他无关紧要之人来往?
  这个念头在嬴政脑海中浮起一瞬间,又被惋惜的打散。
  倒不是做不到。
  她固然武功高强,但秦国禁卫也从来不缺少勇武之辈,以往的无数次的经历已然证明,如果真的如此所为,只等着其人像条毒蛇一样蛰伏,然后趁他不备狠咬一口!
  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况且他也不想让彼此之间的相处变得剑拔弩张。
  事实证明,对待她就得像对待男子一样,绝不能关压在后宫,还必须得使用怀柔政策,碰上矛盾得互相协商,可以说是相当麻烦了。
  嬴政尽量嫌弃的想着,不愿承认自己乐在其中。
  等到晚上明夷看望师傅回来以后,就看到了正等着自己回来的秦王。
  现在已经快到了入寝时间,在询问过嬴政已经吃完晚膳以后,明夷拉着他在铜镜前坐下,亲自帮他解下发冠和发髻,让那一头漆黑的及腰长发披散下。
  褪去玄色王袍,只穿着一身洁白寝衣的青年长发披散,平静坐在铜镜前,让一向过于锋锐威严的气势都柔和了许多。
  明夷坐在嬴政身边,微微冰凉的手指将他长发挽起,好别挡住视线,眼也不眨的凝视着他俊朗眉目。
  “在看什么?”嬴政说道。
  “彼其之子,美无度……”明夷感到有些惊奇,所以反复盯着嬴政看,确定了不是自己错觉以后,忍不住赞叹道:“……以前还没什么,陛下这几年真是越来越俊美了。”
  以前觉得最好看的莫过于师叔龙阳君和楚国宋玉,嬴政虽然同样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赢是赢在气度非凡上了,若单论五官,绝对比不上后两人。
  但今天师傅和师叔将要离开秦国,她前去宴席上告别时,再看着师叔那世无其二的容色,居然再也生不出当初的惊艳之感,反倒是觉得嬴政更好看顺眼一些。
  越来越俊美?
  作为秦王的嬴政有些不习惯被人夸赞相貌,忍不住挑了挑眉,随后不解的对着铜镜望去,仔细凝视。
  铜镜中的青年和上一世没有任何变化,和几年前的少年模样相比,五官变化也不大,倒是身边的明夷,比之少女时期微微青涩的美丽,如今倒宛如被打磨去表皮的玉石,越发显现出晶莹无暇的丽色来。
  “爱妻才是。”嬴政立刻夸赞道。
  明夷拿起一旁的象牙梳帮嬴政梳顺了头发,顺口问道:“陛下,你当年重生之时,是何感觉?”
  “最初时神思不属,醒来后,沙丘病死和跌下山崖的回忆重叠在一起,一重记忆不过是年方十三岁的邯郸质子、一重记忆已然是当了十余年天下之主的皇帝,二者合二为一,常常搅得头疼无比,后来渐渐才好……”嬴政说着微微一笑,“……朕那时虽然已有前世记忆,若论七情六欲,还是少年意气,因此常常看你不喜。”
  彼此彼此,我那时看你也非常不顺眼,找着机会就坑你,明夷心想道。
  “你在腹诽朕什么?”嬴政冷不丁问道。
  明夷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平静道:“什么也没想,陛下多虑了。”
  嬴政明显没有相信,听明夷提起当年往事,顿时又想起了当年在邯郸第一次见面时,被她打青的眼眶和那些讽刺威胁,脸色变得很是微妙,介乎在怒与不怒之间。
  “……明夷那时倒是性情冲动。”嬴政意味深长的说道。
  明夷冷哼了一声。
  “陛下那时候说我阿翁愚蠢自负,到头来活该沦落到身死国灭,我已经很客气了……”讲到这里,明夷心酸的说道:“……等回去以后,我从师傅口中得知你就是赵氏嬴政,简直吓死了。”
  一不小心就得罪了秦始皇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后来春游再见时,她有心想要和解,结果一转头,嬴政就往她头上扣了一顶细作间谍的黑锅,费了师叔龙阳君好大功夫才摆平。
  “吓死?你得知朕的身份后,也没什么好脸色,还敢拿寻仙之事当面讽刺于朕。”嬴政说道。
  “陛下也不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后来还拿火把烧千里马的马尾,把我也卷入秦赵之间的交锋当中。”明夷忍不住抱怨道。
  “别以为朕后来没有打听到,你向平原君夫人进言,让延迟朕归国的日子。”嬴政说道。
  这么坑人,所以他小小报复一把怎么了?
  “后来厮杀时,我千辛万苦爬上马车,陛下用匕首刺向我手腕。”明夷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后来不也将匕首架在朕的脖子上,朕后来在马车翻滚下山崖时还救了你一命。”嬴政冷笑着说道。
  明夷越过自己山崖下醒来时,想杀了嬴政那一段不提,接话道:“你重生以后,还拿我母亲威胁我护送你回咸阳!”
  “你找到机会,向蒙恬造谣朕是山野间的鬼怪!”嬴政说道。
  “哦,所以陛下将我关押在咸阳宫当中?”
  ……
  面面相觑。
  几秒后,两个人果断地再也不提当年初遇的事。
  别人夫妻之间的初见,那叫做今夕何夕、遇此佳人。
  他们之间的初见,那叫做不堪回首。
  为了转移话题,嬴政提起了今天来自于楚国的禀报。
  她曾经提起过楚国大楚巫的手中有一种绿色的、类似霉菌浆糊一样的灵药,有存亡断续之功效,拜托王翦帮忙找找。
  王翦传来书信,言王后所说的这种灵药已经从巫师口中打听到,但在楚国之前迁都时不小心遗失了,楚巫也不会再制作了。
  那可是有可能是青霉素的东西!明夷听的一阵失望,扭头看嬴政脸色,发现他也颇为失望。
  “我忧灵药遗失,陛下忧什么?”明夷问道。
  “朕想要问罪于项羽,但查遍整个江东项氏,都并无此人。”嬴政淡淡说道。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项羽如今还没有出生!
  明夷愣了愣,飞快算起了历史上西楚霸王项羽的年纪。
  “让我算算……未来的西楚霸王项羽,应当还有六年才会出生哈哈哈……”讲到一半,明夷实在没有忍住,捂脸笑出了声。
  这种情况完全不必求情啊,之前她根本就是在杞人忧天!
  还有六年,嬴政的神色越发失望。
  ——这世上最悲剧的重生复仇是什么?
  ——是你重生了,但仇人还没出生!
  第163章
  陈胜吴广虽然有个姓氏,祖上应该出过有点名气的人物,但天下六国破落的贵族后裔多了去了,仅凭一个名字,恐怕也能搜寻出不少同名同姓的人物。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两个人如同项羽一般,根本还没有出生。
  能当佣耕的庶民都年轻力壮,后来又能起兵造反,那年纪必定不大,而他如今不过二十二岁,离上辈子去世还有小三十年时间……
  想到这里,嬴政心中越发失落,拥了明夷入睡时,连一向喜爱的睡前运动都放弃了。
  这俩人就姑且先别想了,还是明天去查查那当了亭长的刘邦有无违法犯忌之处罢。
  若有,就立马问罪刘邦!
  宫女走来,服饰二人洗漱完之后,将床上帷幔放下,依次吹灭宫殿摇曳的青铜宫灯,只留下两盏照了素纱的灯笼摆放在角落里,好不至于使殿内完全昏暗。
  看着床柱旁边没有像以往一样挂上长剑,嬴政问道:“太阿剑何在?”
  她的性情一向极为谨慎,在他把太阿剑馈赠以后,更是剑不离手,连晚上睡觉之时,都要放在不远处。
  “师傅见到了,拿去欣赏一晚,明天离开咸阳时就还我。”明夷轻描淡写的说道。
  他送的礼物又借给别人赏玩。
  嬴政感到一丝不满,但在听到盖聂和龙阳君明日要离开咸阳后,神色复又愉快。
  赶紧走,别再回来了,免得明夷隔三差五就找着借口往宫外跑。
  第二天,盖聂和龙阳君离开咸阳时,明夷去了渭水边送他们。
  骑马临走时,盖聂将太阿剑还给徒弟,又问了一遍她是否当真下定决心,在咸阳宫中度过此后余生。
  “你若是心中不愿,不如今日就甩开秦王宫人,同我一同出关前往齐国。”盖聂说道。
  至于追兵什么的,在盖聂眼里,只要不是千军万马一起上,那就完全不是问题。
  作为天下第一剑客,他就是有这个自信和底气。
  明夷哑然,顿了顿,才说道:“师傅说笑了。”
  “你可要想清楚,秦王或许是千古未有之君主单,但未必是良人。”盖聂提醒道。
  “这我自然知晓……”明夷说道。
  帝王薄情,但时至今日,嬴政却从来没有让她有过半分伤心失望,这就足够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至于将来有没有可能会感情变质这种事,就等到将来再说吧。
  “……师傅,我知晓你心中担忧,但我心悦秦王,不愿与他分离。”明夷斩金截铁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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