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给家里打了电话,处事还算沉稳,也没第一时间责骂保姆。
“少爷不见之前见过谁?”
佣人不停抽泣着,磕磕绊绊的回他,“大少爷回来过。”
一听是楚旭廷,夫妻两人脸色顿变。
“好,我知道了,你再仔细找找,兴许是躲在某个地方睡着了。”
他挂断电话,立马又拨通一串号码。
银灰色超跑一路行驶在快车道,开车的少年目不斜视,面沉如水。他的驾技很好,避开拥堵的路线,饶上高架,行车时间不长,却已经到了近郊小镇。
半山腰就是墓园,所以这一带凄清荒芜,鲜少有人出没。
楚旭廷专心开着车,丝毫没注意后座上蜷成一团的身躯。
孩子身量小,被驾驶座遮挡的严严实实。他怀里还抱着一只变形金刚,睡的香甜酣然。
手机震动传来,楚旭廷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眼眸微沉,轻嗤一声,却并没有接听电话。
直到漫长的一分钟,电话自动挂断后,那边又忙不迭的拨过来。
少年有几丝烦躁,在来电第三次显示时,不耐烦的接听了。
“什么事?”
那边传来男人焦灼担心的声音,“旭廷啊,子君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没有。”
他果断的回了两个字,挂断电话,笑容嘲讽冷冽。
车子驶出匝道,穿过隧洞,满山淡黄深绿的秋色没入眼帘。越往上,车迹越少,空旷的泊油路上,能隐约听到啾啾鸟鸣。
快到目的地时,后座上的小男孩才睁开惺忪睡眼,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手里的玩偶掉落在地上,他伸手去捡,没坐稳直接扑了出去。
“哎呦~”
小男孩惊呼,声音不大,却清晰的钻进少年的耳朵。
透过后视镜,楚旭廷长眸微眯,猛地踩下刹车。
“啊!”这次,小肉团直接撞在靠座上,头冒星星。
“你怎么在这?”
少年颦起剑眉,眼底漫出森冷怒意,一双眸子漆黑摄人。
楚子君被他吓的不敢说话,不自觉的抱紧怀里的玩具。
“滚下去!”
他咆哮怒喝,抓着方向盘的手骤然缩紧。
小男孩弯下嘴角,鼻息粗重两下,顿时哇的一声哭出来。
楚旭廷暴躁的拉动手刹,重重的关上车门,绕着车头半圈,怒气冲冲的打开后座车门,一把揪起哭泣的孩子,不由分说的赶出车外。
孩子的哭声更大了,尖利刺耳,又委屈可怜。
他听着烦躁,动作迅速的关上车门,松开刹车,朝前离开。
小男孩一边喊一边追着车跑,哭的声嘶力竭。
楚旭廷并不愿多想他是如何跟来的,本来波澜不惊的心被他搅的四分五裂,他发狠一把锤在方向盘上,发出短促急躁的汽笛声。
继续行驶了十分钟,他放缓了行车速度,将车停靠在路边,心里惴惴不安。
他想起孩子追着车跑的样子,冷硬的心在怒气过后,开始动摇柔软。
不过一个孩子,跟他置什么气。
他在前方调转车头,朝相反的方向回去。
可刚走出没多远,他又难受起来,人又不是他带出来的,凭什么要对他负责?
他看向副驾驶上的雏菊,觉得内心纠结煎熬,于是他再次调转车头继续行驶。
这荒郊野岭的,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同一条道路上,楚旭廷来来回回调转了无数次,他像误入迷局的鱼,四处都是水藻陷阱,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
阴沉了一上午的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颗颗细小透亮的水珠黏在挡风玻璃上,汇集成大颗大颗的水滴,滑落滚下。
他蓦地想起男孩早上对他扬起的笑容,和追着车跑的哭喊。
楚旭廷从未如此纠结过,他以为自己能很好的处理多余的同情,但千疮百孔的内心深处,还有残存的善良余温。
他可以漠视,可以冷血,甚至凶狠,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不是对的。
他,只是一个孩子。
那些事,与他无关的。
最终,他在距离墓园咫尺的地方停下,驱车回程。
楚子君没走太远,扑腾的小短腿就没了力气,他哭的太厉害,以至于眼睛酸涩难耐。
在彻底看不见车身,知道自己追不上后,小孩子脾气顿时冒出来,一把丢远手里的玩具。
他鼓动着腮帮,胸腔上下起伏,既生气又委屈。
原地伫立不久,小男孩叹了口气,抬起手臂胡乱抹了把眼泪,开始寻找被他丢掉的玩具。
公路两边的围栏是镂空的,刚刚那只变形金刚就是从那里不见的。
楚子君四下搜寻着,找到一处空缺的位置,那是施工时,围栏刻意空缺的半米。
这地方山清水秀,夏季清爽宜人,虽然秋冬景色萧条,但不乏有爱清静的人喜欢来这里垂钓,所以空缺的部位下方,延着一条石阶,可以通往底下沟壑小溪。
他慢吞吞从台阶上下来,捡起玩具,嫌弃的看着自己弄花的手,一步步朝溪流走去。
楚旭廷很快倒车回来,但空旷的马路上,没有孩子的身影。
他下车四处查看,心口跟着揪起来。
在目及溪边那抹身影时,他顿时慌乱起来,‘危险’二字没有托出口,他猛地想起三年前那起车祸。
“楚世豪,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女人疯狂失智的叫骂,尖叫的路人,撞破的围栏,深不见底的河流。
尸体被打捞上来时,已经冰凉刺骨,被玻璃割伤的皮肤,浸染了河水,溃烂狰狞,触目惊心。
他守着这样残缺不全的尸体度过了三天,冠衣、入殓、下葬……
那天也是这样的小雨,绵绵缠缠,阴风肆虐。
他以为自己会哭的撕心裂肺,但没有。
他竟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那种三魂七魄被碾压碎成粉末的滋味,叫人痛不欲生,却又清楚灵醒。他像被抽干五感的空壳,没有灵魂没有思考,被人架在台上,拿线轴控制着。
楚旭廷就那样,生生滞在原地,复苏的那个阴面小人生出几丝歹念。
不出所料,孩子的小脚卡在石缝里,几番抽身无果,顺势掉进溪流里。
水位并不深,溪水也不湍急,但悄无声息的淹没一个孩子,却绰绰有余。
那抹小小的身影无助挣扎着,连呼救都断断续续,像被扼住咽喉,无法动弹。
站在马路上的少年,注视着下方的一切,背过身来,无视孩子的呼救。
他想离开,但双腿像是被钉在原地,灌铅一般寸步难行。
如果那孩子没了,他就会开心吗?
不会,他这样告诉自己。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不会后悔今天见死不救。
须臾,少年突然转过身,三步做一步,从台阶上方飞奔下来。
溪水彻底没过孩子头顶时,炽热的大手探进已经浑浊的水里,将他一把拉起来。
“你想死就死远一点啊!”
少年揪着小孩的衣领,破音怒吼,双目通红。
刚从鬼门关收回脚,楚子君来不及反应,双重害怕席卷幼小的心灵,他看着面如鬼魅的少年,再次放声大哭。
“不许哭!”
“哇~”
雨势渐大,墨云翻滚如潮。
楚旭廷站起身,踩到一个硬物,仔细一看,才发觉刚刚奋力奔来,手机掉落在水洼里。
已经进水的设备无法正常使用,始终保持着黑屏的状态。
这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楚旭廷尝试着联系楚家那边,不停的用衣服蹭干水渍。
终于,电话拨通了,接听的人是惊魂未定的保姆。
他来不及解释,长话短说,“孩子在我这,你赶紧……”
最后的话没说完,手机支撑不住,短暂正常后彻底自动关机。
“艹!”
保姆并不知道这通电话打来的含义,但她听到了孩子害怕的哭声,以及少年冷冰无情的话语,她赶紧回拨电话,打去楚世豪那边。
楚旭廷放弃自己修好手机了,看见被冻得瑟瑟发抖,唇色苍白的孩子,没由的心软。
“起来,我先送你回去。”
楚子君将自己缩成一团,水汪汪的大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
“麻烦。”
楚旭廷蹲下身,双手将他抱起,在触及他裤下的湿热后,坏脾气瞬间炸了。